魔藥課的空氣總是濕冷的。地下教室牆壁滲著水痕,長年未見日光的石牆透出霉意,桌面冰涼如未醒的墓碑。燒瓶與蒸餾器交錯沸騰,將藥材的酸澀與金屬的辛辣一同釀成熟悉的沉悶——那是一種令人窒息的靜默。
西維亞靜靜坐下,與西奧多並肩而坐。她低頭翻開課本,指節微顫泛白,像是緊握著某種尚未崩潰的秩序。明明魔藥課向來是她最擅長的課程之一,此刻卻像一只裝得過滿的玻璃瓶,只要一聲輕響,整個世界便將碎裂。
西奧多沒有看她,只是習慣性地將自己的鍋輕輕往她那邊挪了些。動作自然,無需言語,卻讓她在那冰冷的空氣中,多得了一點溫度。他總是這樣,讓她無需伸手太遠,也無需開口太多。
「今日主題是極淡毒素解劑調製。」斯內普教授的聲音一如往常地低沉,如寒水滲入縫隙。目光自講臺掠過前排學生,像刀刃滑過靜水,最後在西維亞身上稍作停留——短短半秒,卻像按下了某種未爆的機關。
他沒有多說什麼,只繼續講解步驟,語調比平時更壓制,像是刻意將聲音沉入地底,不讓它濺起任何漣漪。
那壓抑不止於字句,也不只是針對學生,而像是在封住某個不該擾動的東西——一段記憶,一個名字,或一場尚未結束的誓言。那一瞬間,教室裡所有的氣味都變得更加濃重了,彷彿空氣本身也感知到了什麼。
西奧多早已記下所有材料與比例。他沒有看書,只是側過身,將器材一件件沉穩地排列好,動作如呼吸般熟練。最後,他將那包細緻的粉末型蛇根草推到西維亞面前。
「這一部分妳來。」
語氣很輕,不帶命令,也不帶關心,更無需鼓勵——只是平靜地交付,如同他一貫的方式。就好像是在說:「如果妳還撐得住,就站穩在自己的位置上。」
西維亞深吸一口氣,指尖微微顫動,仍穩穩地接過藥材。
鍋裡的藥液逐漸轉為半透明的琥珀色,表面泛著微光,仿若將整個沉默的教室都映入其中。火焰躍動,映在她睫毛下的陰影中,一閃一閃,如同晃動的思緒。
她沒有說話。
西奧多也沒有打破沉默,只是時不時以幾乎看不出的角度,悄然確認她的每一個動作——在她遲疑時無聲補足劑量,在她手一抖時穩住坩堝的邊緣。
像一道無聲的防線,在她不知該倚靠什麼時,站在她身側,從不問為什麼,也從不退半步。
整堂課下來,西維亞一句話未說,也沒有出錯。
斯內普走近,只看了一眼他們的成品,便低聲道:「尚可。」
他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站在原地,目光緩緩落在西維亞身上——既非質疑,也非肯定,像是在尋找某個他自己也不願說出的答案。
片刻後,他收回視線,轉身離去,什麼也沒說。
西奧多靜靜望著她,低聲說了一句:
「我們做得很好。」
不是「妳」,是「我們」。
這句話落下時,她才終於微微鬆開過緊的指節。眼神依舊沉靜,卻像終於得以呼吸,像是在長久無聲的壓力之下,找到了一道不會崩塌的縫隙。
當西維亞低頭整理課本時,袖下微微晃動,帶起一縷細若游絲的氣流。
就在那一瞬,西奧多忽然覺得——時序失衡了。
不是錯覺。
那是一種極輕的「延遲感」:空氣彷彿落後於時間半拍,她的動作明明流暢,卻與整個世界輕輕錯開,像一道映在水中的倒影,稍慢了片刻。
他眼神一沉,沒有看她,只靜靜將手收回膝上。
這種感覺極為罕見。他只在一次無意中翻閱諾特家族舊書房深處某本未署作者的禁書時,感知過相似的異象——那時書頁之間藏著一段被遺忘的誓言,時間在那一頁悄然停滯,空氣也靜止如灰燼未落。
而現在,那種違逆時流的痕跡,竟在她身上悄然浮現。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察覺到——她的魔力與時序之間,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口。
他轉過頭去沒有說話。
但他記住了這一刻。
她不屬於當下,而是被某種古老的、尚未終結的力量牽引著——在時間的某個盲點中,靜靜搖晃,幾乎要墜落。
課間短暫的交錯時段,學生們在樓梯間的轉角魚貫而出,吵鬧聲如潮水般湧動,又迅速退去。
約書亞·斯卡曼德抱著一本厚重的《魔法生物跨世代行為解析》從圖書館方向折返,神情專注,像是未曾察覺周圍的喧囂。他的腳步穩定,彷彿時間在他身邊流動得稍慢了一些。
就在他轉過二樓轉角時,一道熟悉的身影與他擦肩而過。
是她。
西維亞·弗利。
她的步伐不快,甚至異常輕緩——像在夢中行走的人,不屬於任何空間,也不與任何人交錯目光。
她身側似乎還有一人同行,高挑、氣息極淡,身影半隱在人流與陰影之中,約書亞一時未能看清對方的臉。
但就在擦肩而過的那一瞬,約書亞忽然停下了腳步。
心跳——莫名慢了一拍。
那不是情緒,而是身體的本能反應。他清楚地感到,自己的魔力——被什麼東西輕輕「撥動」了。
一股細微,卻極不協調的能量從她身上掠過。冷得近乎死寂,卻又隱隱透出某種古老的威壓。
他猛地轉頭,看向她的背影。
西維亞並未回頭,也未停下。她只是順著人群靜靜前行,仿若無事,一如往常。
那名同行者則依舊沉默地陪伴在她身側,步伐精準,與她齊平——像一道無聲的影子,沒有氣息,沒有重量。
但在約書亞的眼中,她身後的空氣,在那一瞬,微微扭曲了。
他眉頭一皺,伸手輕觸胸前吊墜——那是他常用以感應神奇生物生命波動的導咒器。可這一次,他發現,那串吊墜在短短一秒內,竟冰冷如鐵。
那不是自然魔力,也不是詛咒。
是某種「意志」——正穿過她,牽引著她。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
他只感到不安。極深的、不合時宜的、不應該出現在任何霍格華茲學生身上的——死亡氣息。
而那氣息,來自她體內的某處。
午後的圖書館靜謐無聲,窗邊的陽光彷彿經過層層魔法過濾,只餘下一地淡金的冷光。
潔瑪·法利坐在史萊哲林學生慣用的那排長桌前,正專注翻閱一本厚重的咒語論文。她身旁的幾張空位上,整齊堆放著分類過的藥劑資料與筆記本,排列井然,正如她一貫的嚴謹作風。
約書亞·斯卡曼德抱著筆記與一本《魔法生物跨世代行為解析》,神色罕見地凝重。他快步走向長桌,壓低聲音開口:「潔瑪,我能和妳談一談嗎?」
潔瑪抬頭,目光落在他手中那串微微發光的導咒吊墜上,眼神微動,隨即點頭:「坐吧。」
他剛落座,尚未開口,不遠處的書架間便傳來細微聲響——伊凡·羅齊爾停下了動作。
他原本在尋找一本德文版的《咒印與誓約基理》,聽見約書亞的聲音後眉頭微皺,將書合上收好,然後慢步走近,目光晦暗不明。
而在長桌的另一端,沃爾夫·奧利凡德早已坐定多時,一言不發地翻閱著《誓約編年筆記》。他沒有起身,只在翻頁聲停下的那一刻,抬眼望向約書亞的方向,視線沉靜如水。
那一瞬,他什麼都沒說,卻像已將這場對話的風向聽得一清二楚。
他們沒有刻意打斷,只是緩慢地將視線聚攏而來——像兩道無聲的防線,在無形之中,將這場對話悄然圍住。
「那不是普通的魔力,潔瑪。」約書亞壓低聲音,語氣卻藏不住焦慮,「那是一種牽引,像是……來自死亡的召喚。它從她身上滲出,不是咒語,也不是誓約。我不確定那是什麼,但它不應該出現在弗利家的人身上。」
潔瑪神情未動,僅用指尖輕敲桌面,彷彿在快速組織語言,也在權衡該說多少。
就在此時,伊凡終於開口,聲音平穩如常:「你說的感應方式,是靠這個吊墜嗎?」
約書亞回頭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
「那不是用來測人心的,斯卡曼德。」伊凡語氣依舊溫和,但語尾卻像落下一道無形的結界,將空氣中的動搖輕輕鎖住。
「也許你只是誤判了。」
「我不認為那是誤判。」約書亞回得很快,眼神堅定,語氣毫不動搖。
空氣凝滯片刻。他望向他們——潔瑪與伊凡神情未變,平靜得近乎冷漠,沒有一絲驚訝。
他忽然明白了些什麼,語氣也低了下來,像是一步步逼近那堵無形的牆。
「你們知道些什麼?」他看著他們,聲音壓得極低,「為什麼沒人願意說清楚?」
潔瑪還未開口,一道聲音從長桌另一端緩緩傳來,穿過翻頁聲的縫隙,落在他們之間,像一滴水落入靜湖。
「因為有些事,本就不該被太多人知曉。」
是沃爾夫。
他依然坐在原位,背脊筆直,眼神落在那頁誓約筆記的邊角註解上。語氣平穩得近乎無波,像是從審慎冷靜中拋出的裁決。
「這不是出於排拒,」他停了一下,聲音輕得幾乎聽不出情緒,「而是顧慮承受的界限。」
那句話像釘子落下,無需高聲,便讓空氣沉了幾分。
他終於抬眼,與約書亞的視線對上:
「你對她的在意沒錯。但若魔力本身已處於臨界,再多一個人用焦慮去觸碰,只會讓崩解提前。」
約書亞的神色微微一震。
「我們都知道你不是敵人。」沃爾夫的聲音仍然低沉而穩定,「但不是敵人,不代表不會帶來破口。」
約書亞轉向潔瑪,語氣壓低了一分:「妳也早就知道?」
潔瑪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只是靜靜望著他,神情罕見地柔和了一瞬。
「約書亞,我知道你說這些,是因為在意。」她語氣平穩,近乎溫柔,「但她身上的東西,不是你能碰的。」
「如果你真的想幫她,現在最好的方式——是別再追問。」
「她會恨我嗎?」約書亞問得極輕。
伊凡沒有馬上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語氣如常,卻毫不遲疑:
「不會。」
空氣靜了一拍,彷彿所有聲音都被這句話壓下。
約書亞感覺自己像站在一道門前,門後吹來的風冷得刺骨,卻不帶惡意——只是太深、太遠,像從另一個世界湧來。
他明白了,那不是拒絕,而是一種深思熟慮的保護。
不是「不讓你靠近」,而是「不願你墜落」。
他終於低下頭,指尖輕觸那串冰冷的吊墜,緩緩收回懷中。
「……好。我不問了。」
但他明白,這份沉默並非遺忘。
它會像一縷靜止的風,藏在心底最柔軟的角落,靜靜等待——下一次震動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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