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点钟的街道依旧灯火通明，奔涌的车流组成了地面上的银河。
行人三三两两地散在街上，米米安静地跟在萨卡斯基身后。
路灯晃出他的影子，正好盖在米米的脚上，她跨步悄悄踩上去，没几下就惹得萨卡斯基侧头看来。
他什么都没说，只眉梢一动，米米就立刻收回了放肆的脚丫子，转念开始忧虑这顿晚饭会不会吃出什么胃病。
他一个眼神，她就一激灵，腰板马上捋直就差踏正步了。
总这么紧张可是会让人消化不良的……
明明才见了两面，怎么就那么顺滑地答应啦？
米米赶了几步和想他并肩聊上几句，附近好吃的餐馆他肯定没有她清楚。
但真走成一排却讪讪地发现自己的身高连他的肩膀都够不到。
身边的人早在她跨步的时候就顺势放缓脚步，低头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正好路过一家面馆，店内的位置不够坐，店家在外面又摆了些桌椅，还搭起了烧烤架，在晚上卖些烧烤。
老大爷们喝着小酒吃着烤串吹嘘闲侃，青年男女嘻嘻哈哈地边玩手机边吃面，几个七八岁的小孩在各桌间追逐跑跳而过，桌椅杯盘的碰撞声、人们或高或低的闲谈声混合着老板放出的流行歌曲，一派热闹融洽的景象。
面香还没到，烤肉的焦香夹杂着孜然香味率先钻进了米米的鼻子，肠胃不争气地嘀咕起来，她顺从民意地扯住萨卡斯基的衣角，“要不，咱们就在这吃？”
萨卡斯基一怔，倒是没有反对，“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米米顿时乐颠颠地朝灯火最亮处奔去。
她一身休闲装，七分裤宽松衬衣配着宽大的薄外套，穿过桌椅也没几人特意抬头看她。
可萨卡斯基抬步迈入的时候，格外高大的身材和行走中没有刻意收敛的气势，一下子吸引到满场的目光。
就好像别人都是草，独他是嶙峋的崖石，即便不声不响也自带一股坚硬又锋锐的特质，他穿着便服在晚间出没，额角还带着伤，竟有几分像某些活力团体的老大。
米米回首望去，笑弯了眼睛，她突然有些好奇，他小时候也是这样吗？咬没咬过奶嘴，戴不戴围兜，有没有被妈妈装扮过戴上动物耳朵甚至穿过小裙子？
萨卡斯基没理会周围的投来目光，只随意找了处边缘的位置。
座位是没有靠背把手的彩色塑料凳，对他的体型来说偏小，他也不在意，自然地拉开坐下，半个身子处在阴影之下，整个人的存在感也随着他坐下的动作融于黑暗。
等到米米拿着菜单回来时，已经没人在看他们了。
等待上菜前的十几分钟，应该是没有熟悉却还想坐在一起吃饭的人们之间最容易尬住的时间。
但萨卡斯基这人，可能从来不知道尴尬两个字怎么写，没有想说的要说的，能一直不言不语到天荒地老，而且能看出来，他不是情商低、不会说话，只是觉得没必要，并且享受着这种安静。
米米绷了几分钟，没有对方的定力，也不好意思拿出手机玩，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
聊起来她发现，萨卡斯基的对答中就没用过似乎、也许、可能这种似是而非的含糊词语，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喜欢的和厌恶的也泾渭分明，唯二迟疑的两个话题，是小孩和宠物。
米米偷笑，喜欢的、讨厌的都有办法应对，而要迟疑的、举棋不定的大概才是他不擅长处理的吧。
他不挑食，并且意外地能吃辣。
米米被辣到斯哈斯哈要猛灌冰水的时候，萨卡斯基还能面不改色地阻止，“这么吃等着拉肚子吧。”
于是，玻璃外壁上还挂着细腻水珠的冰饮被她忍痛放弃，转而拿起了他手边的那壶麦茶。
蝉鸣，夜幕，零星的星辰，袅袅上升的白烟，逐渐沦为背景的热闹人群，萨卡斯基觉得他应该也喝上一杯，抽支烟释放掉累积的疲惫。
但他克制住了自己，他不在外面喝酒，也从不在公共场所抽烟。虽说在这种场合不用那么严肃死板，但他又看了一眼对面，那姑娘明显是不沾烟酒的。
现在的情况也和他原本预想的不同，他本想带女孩去些上司推荐的餐厅，没想到和她在路边吃起了大排档，这让他品出几分好笑，但坐在这里确实要比坐在那些餐厅里放松。
无拘无束又自由开阔。
他有多久没有心无杂念地抬头注视夜空了？
城市的污染遮蔽了天空，但最亮的几颗仍旧在天边闪烁，他不懂观星，也没诗人作家那么多的文艺情怀，只是感觉偶尔这样也不错，但具体不错在哪，他却不想深究。
如果说晚饭后送女孩回家是所谓的“绅士”，那他应该被痛斥为古板直男。
上次是工作，这次却是私事，告知家庭住址，或是和不熟悉的陌生男性独处在汽车那种密闭空间，都是单身女性应该抱有警惕的情形。
车站已经空了，但公交还在运营，他把人送上车，看着她隔着透明车窗还在和他挥手，萨卡斯基倒出香烟点燃，慢慢吸了一口，单手拿出手机解锁，点了几下，清一色的风景、小孩照片、植物等老干部画风的正经头像中多出了一张搞怪的卡通画。
手指徘徊一阵，他终于打出几个字。
［到家告知。］
［好的警官！］
对面回复得飞快。
萨卡斯基缓慢地触碰着屏幕上的按键，［不用叫警官。］
这次他没有立刻得到回复，对话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时断时续，半晌，小小的白色文字气泡冒了出来。
［那……警察叔叔？］
……
［我开玩笑的萨卡斯基先生！不要删我！］
— — — — — —
米米以为，按照萨卡斯基的繁忙程度，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机会再见面了，没想到这个很长只有几天而已。
只是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有些微妙。
深夜，警察局的询问室，室内摆放着简单的桌椅，值班的警员还在桌子上给她放了杯热茶。
米米克制不住地从门缝张望站在外面的萨卡斯基。
他蹙眉斜靠在墙上，外表看上去什么事也没有，可米米总觉得他的反应有些迟钝了，竟然没有捉住她的目光看回来。
负责询问的警员咳了一声，唤回了米米的注意，她心虚地坐好。
“姓名？”
“米米。”
在警员诧异地抬头前，米米小声解释，“我姓米，名米，就叫米米。”
……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要从一份深夜外卖说起。
所谓自由职业，就是可以在任何时间自由地加班。
凌晨一两点刚刚结束工作、饥肠辘辘的米米点了一份夜宵，在外卖员超时未到后，疑惑地拨打了配送员的电话，电话刚刚接通就立即被挂断了。
更奇怪的是，她在这接通的两秒里，隐约听到了女性急促恐惧的泣音。
点开外卖员的介绍页，照片上的年轻女性穿着红色的外卖服对镜头灿烂微笑。
米米看着停留在不远处的外卖定位，开始有些不安。
她套上外套，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和门口的拖把，下楼的过程中分别联系了店铺和平台客服，最后拨打了报警电话。
这一片是旧城区，曲曲折折的小巷子很多，米米也不会开车，就牵了一辆车站旁的共享单车。
当她赶到定位时周围很安静，也很干净，什么都没有。但她心里发毛，精神高度紧绷，所以在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时，她放在口袋里的手立刻按通了非常能给她安全感的那个快捷拨号。
另一方面，没有犹豫，骑上自行车掉头就往有监控的大路上跑。
电话接通，两边的人都没有说话，但电话也并没有被挂断，米米的心神略略放松，清楚对面已经知道了她求助的意图。
她一边控制着车速往后瞥，一边单手飞快地发送定位。
没等米米开始解释情况，身后就传来了电动车发动的声音，米米悚然一惊，装起手机开始拼命蹬车。
已知，米米骑自行车最高车速为20千米每小时，因为频发的电动车事故，标准电动车的车速被限制为25千米每小时，两车相距300米，电动车需要多长时间就能追上米米？
米米不清楚，她只是疯狂蹬车，还喝着风，故作不解地虚张声势，“谁啊？再追我要报警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到有点侮辱犯罪嫌疑人的智商。
周围人家不知道是晚上睡的沉还是家里没青壮，她喝风喝到饱，蹬车蹬得腿都要哆嗦了，身后掠过的地方才有一两处亮起灯。
电动车很快发现，米米在和他绕圈子拖延时间，只要他是单人作案，米米赶来得越快，拖延的时间越久，外卖女孩受到更大伤害的可能性就越低。
要是团伙作案，惊慌之下，也可能逃跑从而中止犯罪。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她也越来越紧张，直到被车灯晃了眼，她才猛地刹车，在刺耳的摩擦音中跳下车，连跑带滚地向前方奔去，“萨卡斯基！”
电动车也跟着刹车，看清形势立马调转车头，朝反方向跑了。
萨卡斯基开车赶到，正撞见他们追逐，老远就估算好距离用车堵住路口，又打开车灯提醒，但米米眼睛太尖，发现他太早，刹车也太早，导致电动车有机会转头，而不是被他趁机扑上去抓住。
他立刻大跨步上前把车钥匙扔给米米，自己迈上了自行车反向追击。
狭窄的巷道里，汽车的速度实在惨不忍睹。
米米满脸钦佩地看着萨卡斯基把共享单车的车速飙到了职业自行车手的程度，迅速咬上了电动车的尾巴。
她捏了捏手里的钥匙，觉得自己完全理解了萨卡斯基的意思。
所以她转身给萨卡斯基锁好了车门。
接着米米跟着一路狂奔，气喘吁吁地先发现了还在扭打的二人，两辆车摔在不远处。
萨卡斯基身上有伤，拦车又摔了几下，而对方手里有明晃晃的刀具，他一时没办法把人打昏，才出现了僵持。
虽是歹徒在上方，但在地面缠斗中，不是谁在上方谁就占据优势的，萨卡斯基早已控制住局势，只等瞄准一个时……
但她可不懂格斗，连看人打架都没看过几次，她看到萨卡斯基似乎因为刀具的威胁处于下风，惊得又喝了一口风。
米米摸到了口袋里的水果刀，又犹豫着放下，这也太凶残了……
这时，一个方方正正的硬物磕碰到了她的手指。
“所以，你在情急之下投掷移动电源把张某砸伤，另一个男人将张某击晕制伏？”警员再次和她确认着事件经过。
米米一脸乖巧地点头。
之后又询问了一些警察到场前控制嫌犯，找到外卖女孩的细节，这份笔录算是完成了，米米签字画押后走出了询问室。
萨卡斯基听到房门关闭的动静，抬眼看来。
警察局里值班的警察多数已经忙碌起来，各处的白炽灯都被打开，显得周围就像平常工作的夜晚，殊不知天际已经经过了一轮黑夜，正隐隐泛白。
米米小跑过去凑到他身边，“萨哥你是不是头疼？”
她还想翻翻他衣领下的绷带有没有渗血，但实在不合适，也就没动手。
萨卡斯基没对这个称呼做出什么反应，反而皱眉盯着她衣服下的手臂和膝盖。
“别等天亮了，去急诊看看吧。”米米催促道。
萨卡斯基终于有了动作，他拉起米米的手，扯下了她宽松的袖口，擦破的皮肤和磕撞的淤痕露了出来，这是自行车没停稳就跳车跑向他的时候摔得，腿上估计也不少，被他看到的手心估计是她骑车太紧张握太紧擦破的。
她现在可是一点也不怕他了，反而得意地冲他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为人民服务，我这也算是勋章啦？”
他哼笑一声，故意握了握米米的手，看到她吸气讨饶才放开手，“走吧，医院。”
……
“但是，但是坐警车是不是太招摇了？？您车呢？”
萨卡斯基想起自己一路飙的车速、闯的红灯、超的车，可疑地沉默了一阵，“……违规行驶被扣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