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钢铁都市中出走,跋涉过潮湿难行的雨林,发现了一个部落,见到了一位女性。
她坐在溪水对岸湿润的土地上,背靠长满翠绿苔藓的岩石,一手搭着曲起的膝盖,感受着落在头上、肩上的稀疏阳光。
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墨发而蓝瞳。
再仔细打量,她的眉眼又带着东方的韵味,肤色却不是东方人喜爱的雪白,而是健康且充满活力的麦色。
可能是个东方混血,我这样想着,心里为此生出了几分亲近。
“Achal hecta,Ei……Ei……”
我主动开口招呼。
我从远东来,西方的通用语说得还算流利,但附近部落的土语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一个你好竟说得磕磕绊绊。
她撑着岩石跃起,拿起手边的弓,抽出箭矢,那双深蓝的眼睛映照着暗处的树木植被,有着玉石一般内敛的光泽。
“东方人?”她熟稔地用东方通用语对我问道。
我有些吃惊,在箭矢隐晦的威胁下局促地向东边比划,“对,东方,炎国那边来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又问,但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她的话语既不冰冷生硬也不如何严厉,直视我的面容沉静从容,语调低沉平和,眼中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好奇。
凭借着这些粗浅的观察,我开始觉得她会是个好人,能够更深入沟通的好人。
这让我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拿出联邦签批的证件和许可令,这里的部族对这种充斥着专有名词的白底黑字纸片不感兴趣,连镇上驻派的军人都对这玩意不耐烦。
但我莫名觉得她应该能懂,而不是被旅游、探险之类笼统的借口糊弄。
我是一名秘迹学者,这是非常神圣、有意义的职业,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但人们一旦听到我这么介绍自己,不是露出微妙的矜持笑容就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迷茫样子。
穷酸、疯狂、神经质、满脑子脱离实际的妄想,这就是大多数秘迹学者给人留下的印象。
我也确实穷酸,有那么点不管不顾的疯狂和偶尔喜欢自言自语的神经质。但我坚信,古老时期那些神秘确实存在,在现代的重新挖掘引导它们,将给时代带来全新的向上的变革。
大到能消灭战争和贫困,小到能满足自己对未知的渴求,我对自己的职业怀揣着分外饱满的热情。
一位偏远雨林部落中的女性,虽然可能是因为具有东方血统,但她能将东方通用语说得那样自然流畅,实在令我惊讶,也生出些额外的探寻欲。
背包里厚厚的纸质文件露出一点,又被我塞回去,我最终拿出了前一个部落赠送的友善证明——一只毒囊虎的上颚獠牙。
上面缠绕着一截红线,雕刻着部落土语中的祝福字符。
她的视线短暂地在那些纸张上停留,有着彩色尾羽的绚丽箭矢落回了箭袋,我拥有了一位临时向导。
罗宾是部落里的“鹿人”,这个鹿人不是指种族,而是在部落里的分工代指。鹿灵巧而机敏,鹿人在雨林部落中充当着最外围的警戒者。
她带着我翻越密林溪流,身姿也如鹿一般敏捷灵活。
罗宾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但她的母亲却是部落里唯一的学者,只是很久前就离开了。
我认为她是她母亲在外求学时和东方情人的孩子,当然讲出口的推测经过含蓄地修饰变成了一个浪漫故事。
罗宾带着微笑倾听,比起父母可能存在的浪漫故事,她对故事发生的背景更感兴趣一些。
就像我向往着神秘的丛林,她也对远方未知的都市感兴趣。
“为什么不像你母亲一样离开呢?去外面看看。”我有些莽撞地问出口。
万幸她没有因为我的冒犯闭口不言,反而斟酌着回答:“我有责任,对这里。”
我知道那不是实话,至少不全是,未知和知识在召唤的时候,内心真正的渴望会自然而然地让天平倾斜。
她有顾虑、疑虑和心结,但这不是现在的我能触及的东西。
罗宾的部落很普通,至少比我预想得普通,没人会讲通用语,东方西方的都不会,只能通过我不熟练的土语和肢体语言交流。
我进入雨林以来见识过太多这样的部落,已经不觉得麻烦和意外,可能只有罗宾是特殊的。
我来这里找一个遗迹、一棵树或者是一件物品、一位神,我不知道它的形态,但它在过去古老的岁月中被冠以全知之名,它有时以树、有时以书、有时又以神的形态出现在各种民俗故事中。
我相信它是真实存在的,耗费了大量时间进行查找溯源,源头一致地指向联邦的雨林地区,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没人让我这么做,也没有机构支付我费用,但这正是秘迹学者该做的工作。
经过了一整晚的休息,我恢复了精神。
罗宾在帐篷外等待,她依旧担任着我的向导。
今日要深入林区,她正盘坐着打理弓箭和匕首。一一清点完毕后,罗宾随手用柔软的草杆扎起了及肩的黑发。
我背着沉重的设备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她身后,前往计划中的布设地点。这些设备能监控异常磁场和生物电信号,而我要在这里至少停留一星期收集数据再回收设备。
停留期间要进行一些交流沟通工作,最好能借阅典籍翻译,再去部分地点详细考察。
雨林里难以分辨时间,在日光逐渐暗淡后,我们开始返程,见到了一颗来时没有见过的巨大树木,众多的枝条垂落在地面,上面爬满了蝴蝶。
我一瞬间有些头皮发麻,任何昆虫密密麻麻的都会让人恶心。
尽管我尽可能小心地从远处绕过,还是不慎踩到了一根垂下的树枝。
无数双鳞翅目生物的翅膀开始煽合,群起的蝴蝶简直遮蔽了所有空间,甚至有翅膀刮擦过我裸露在外的皮肤和头发。
我克制着没有失态躲避,在雨林里不看清下一步随便移动就准备摔跤吧。
成千上万的细小动静开始平息,这些蝴蝶不知道是离开了还是重新选择了别的枝条栖息。
罗宾向斜上方伸出手,竟有几只在她的手指旁留恋不去。
想起那些与自然和谐共存的雨林部族,我不禁玩笑般想到,是她指尖淌着蜜,还是连这里的蝴蝶都慷慨友善?
罗宾侧头对我微笑,“你不喜欢蝴蝶?”
“不,我觉得我应该喜欢一下。”
雨林里最让人烦恼的还有突如其来的大雨。
罗宾折断了两扇芭蕉叶充当我们的雨伞,轻巧地越过障碍走在林中,时不时抬手感受雨势,她说停,我就跟着停,她说能走,我就紧随着她的脚步。
兜转间,大雨只剩下了枝叶间、花苞上的晶莹,她最后一次伸手感受,透明的雨水顺着芭蕉叶的叶尖成串滑下,打湿了她的手心。
她笑着抬首,注视着雨林缝隙间露出的小片天空,肯定道:“不会再有大雨,可以回去了。”
比起罗宾的自在,我忙着护住设备,身上就有些狼狈了。
她摘下了脖颈上的绿色围挡罩到我头上,布料开始尽职尽责地吸取多余的水分。
“雨水是天空的赐福,被雨林里的水浇灌过的人会像望天树一样强壮。”
罗宾这样说着,语调是她特有的,如同林涧般的悠宁,水流偶尔被青石阻碍,发出调皮的声响,那是她夹杂在声音中未散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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