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座码头早早过去,奔涌的河波激荡出海浪的气势,白沫子挥舞到天上,又留下掺青带粉的闲笔悠云。末了潇洒着滴坠下来,化作雪白的船篷罩布,罩布下又有茶烟氤氲。
林如海擎着一只描青缠藤的瓷杯,叶脉支展的青藤蜿蜒着钻进船后的青山碧水,彼此交融,看不分明。林大人的胡须也作了藤叶前的隐雾,飘忽不定,只在叹息时掩盖住一道江景。
“老爷,茶冷了,我再给您换一杯吧。”
长久跟随他的崔茂烧着茶炉,悠闲自在,自己也添一杯陪饮。只崔茂几杯喝下,看着老爷面前却几乎断了茶香气,崔茂心里又叹息。
想着姑娘,想着京城朝廷,崔茂猜测着林如海的心事,却一字一句都绷紧在舌头底下,不在外头议论。
林如海没动,只将冷茶饮尽。崔茂‘唉、唉’两声,他摇摇头,仍望着碧青山水,瓷杯拢在袖中。
入夏日长,便是有这点好处。一日行舟愈远,早一日到京中,便早一日与女儿团聚......
掌心突兀得冷刺,林如海顺势望去,那瓷杯被工笔描摹的青山秀水遮掩,可见的留白如一只叫藤枝缠绕的雀鸟,喙口大张,传入耳中的却只有眼前的水声。
林如海将那只茶杯举起,衬在光下细细琢磨。这形态不似一只雀子,那些灵巧的鸟儿的翅膀不会叫这般缠绕住。
倒像......
船头一巅荡,林如海的身形随着波涛晃动。崔茂起身叫人去查看,扭头又关切老爷如何。林如海摆摆手,目光仍定在那一只瓷杯。
对,不像雀儿,倒真像梦中所见的雪雁所化的形容——
一只半人高的白雁,眸光锐利,眼中金芒穿过梦中的冷雨。这梦境离奇,又生在寺院里。林如海说不准这是天公告诫,还是他自己叫不知从何而来的魔魇扰乱心性。
转眼送女儿入京已有几载光阴,雪雁那丫头可从没离开玉儿身边。
江河上水汽渐升,积年的河道也作了老成的派头,不与人商议便擅自做主,眼前水滴飞窜,不留神时竟披湿衣服。描瓷的杯子仍在掌心,由白转至泛着淡紫的蓝色,天**晚,只将衣衫又浆染一层。
“老爷,您进房里歇息吧。”崔茂还惦记林如海的身子骨,这会水面风起,他只得先拿手稳住灯笼。
连日来,林如海心事重重。崔茂直到与林如海回到舱室,将更换的衣衫拿在手中,才劝慰道:“老爷是惦记姑娘了?咱们不早也快马传书,想来这会已经收着信了。”
“玉儿总归年岁小些,时时惦记,这会终于得见,我这做父亲的却是满腹未尽职责的惭愧。”林如海并没有跟崔茂讲述那曾怪梦,这会所说的也并非虚言。当年为着女儿教养送入岳母府上,得了造化常伴公主身边,却也不敢卜卦吉凶。
出身皇家的威仪自然是一重好倚仗,但林如海是为人父,却也惧怕寿康公主天威深重,反叫女儿病体难撑。
只是好在后来常通书信,女儿言辞愈发活泼,讲述林间古刹,春夏山色。又说身子较从前更健朗些,公主待她更如孙辈温厚。
往来信件,不时夹杂公主手书。言说林大人养得一个好女儿,喜爱之意不必赘述。林如海日夜细读,字里行间中伴着女儿长成,满腔忧虑如雨落,滋润出青葱草色,眼见着便要彻底放晴。
可怎么又有浓云飘来了?
林如海卧在榻上,心中还坠着那异梦,雪雁那丫头在他眼前几年,脾气厚直,却怎么作了那奇诡的妖邪?
兴许不过是一场幻梦,他半大不小的人想错心,自己不能陪伴,倒先巴巴怨怪上小姑娘了。
平心静气的药囊垂挂在床账旁,暖水浮动当空,药材似乎便隔着布料复生。不多时盈满舱室,崔茂正要吹灯,抽动鼻子嗅闻,却好笑那药囊用料十足。
他扭了脸,想与老爷笑话两句,却见刚刚躺卧的老爷这时竟已发出些微鼾声。
许也是累得紧,心思重,身上便也受累了。
崔茂这般想着,一手护着灯烛,踮着脚步慢慢退出。
这一室光亮如照着碗沿描摹一笔,手不稳靠,光圈紧跟着缩小,最后只一点闪烁,黑夜叫手指戳破个窟窿,有谁正朝下界观望着。
然而过不许久,眼前的光点挪动,又额外添顾几颗。仔细凝神去瞧,那一点点的金光里还映着乌黑的含笑的眼珠。
王熙凤直起身来,自夸赞送到贾母跟前的东西是极好的孝顺。价贵的诚心,素雅的稀罕——只要赠礼的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单一只山上横枝也能夸得生出花来。
心中按耐,嘴上愈发甜。王熙凤从来独得贾母喜爱,这会说起对黛玉的夸赞,更是一迭声飞进老太太心坎里面。
“丫头用心,时时也惦记我这老太太。”手中的经卷字字都含着心血,在佛前供奉许久,这会还能闻到寺中轻烟。贾母旁的东西不看,只单把这一样摊放在膝上,又叫鸳鸯收敛桌案,叫佛祖也知道她家的诚愿。
只是老太太满心是离开身边的女孩,另一边心里还惦记外面听来的升迁。
王熙凤眼见贾母开怀,便紧问道:“我听着姑父将升迁回京,确切的诏书也定下来,想来不日就要抵达京城。只是不知晓妹妹在山上知不知晓这喜讯,早盼着他们父女团圆,这会也了却心愿。”
“公主疼爱,有得这样的好事,自然不会隐瞒。”贾母笑说一句,又道:“且你姑父都寄信到咱们这儿,又怎会遗漏他府上的女儿?”
“唉,我是犯了蠢性。只想着叫林妹妹高兴,却忘了姑父只会比我周全。”
“你这又作了委屈相,尽是好意,我看哪个过来责怪。”贾母笑容依旧,又招手叫熙凤到身边:“你这些日子带人好生清点府库,收拾些清亮摆件,将来林府打扫出来,也算尽一份心意,你姑父、妹妹自然瞧出你的好来。”
王熙凤应一声,又不死心道:“老太太,可要点几个人去帮衬些?扬州来京城也远,到时候再修整,仓促之间想来也住不舒坦。”
“不必我们照管。”贾母听到这里,笑容却凝滞一刹。她的指尖摸索进经卷之间,柔软的纸页披拂,抄经卷的那只手的温度仍在。
“公主疼爱玉儿。”
“这也是妹妹的福气。”王熙凤仍笑一句,唇齿间见不到阴霾堆砌。只是她心中到底怀着失意,这次将回京中的林老爷由皇上点名,户部的官职暂且不论,单是这一条便显着他简在帝心。
没能借着打扫屋子的由头多多寒暄实在可惜,只是恰如老太太说的,将来还有得表现心意的时机。
更何况还是姻亲——
王熙凤这般想着,眼前忽浮现出黛玉的一双眼睛。
水波般的明澈,嬉闹笑话之间荡漾着,各人的神情映在其间,却比堂皇的瓶盏看得更明晰。
原本望着窗外的眼睛不知为何忽然游移过来,睫尾点缀金痕,叫这双眼睛更显清明。
这双眼睛在虚空中凝望着,恍惚叫王熙凤觉得自己忘却的旧事齐齐闪烁,如秋风席卷残叶,过于繁杂,记不清。
王熙凤在现世中打个寒噤。
“这是怎的了?”贾母关切一句,王熙凤只笑着遮掩过去。
京城有天子坐阵,太阳似也比旁地更发神威,更额外增添八面玲珑的本领。叫本就富丽堂皇的府邸披金,也给本就古朴的寺庙增一份沉静。
同一方天空下心事两地,黛玉浑然不知自己在此时已经在旁人心底兜转一气。她并未因另一边的惦念打几个喷嚏,只捏着一张信纸,为先一步回到京城的朋友担心。
陆文双又复发旧病。
大人们,我要去补课啦,生病加课程感觉很难兼顾,敷衍着写文也会让我自己不满意[求你了]因此之后一周会隔日更新,每章会尽量多一些字数,请大家见谅[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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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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