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官道上旌旗招展。
一支由一千三百余人组成的队伍,正浩浩荡荡开赴永平府。
队伍核心,便是奉旨督办退耕还牧事宜的北静王水溶与太仆寺卿贾葳。
皇帝此番下了决心,不仅给了明发天下的圣旨,更调拨了一个满编的千户所三千营骑兵以及吴期、陆桑率领的两队精锐内卫随行护卫,可谓恩威并施,阵仗十足。
当然,就这一千多人的队伍调拨也惹得户部和兵部哀声哉道,直言再多也没有了。
队伍行进间,北静王水溶大多时间骑乘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之上,与乘坐马车的贾葳并行。
他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久久地停留在贾葳身上。
今日贾葳未穿官袍,只着一身月白色的锦缎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因车马劳顿,脸色略显苍白,却更衬得眉眼如画,唇色淡绯,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
秋阳透过车窗纱帘,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仿佛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
水溶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躁动又升腾起来。
他驱马靠近车窗,语气温和得近乎殷勤:“茂之,一路颠簸,可还适应?若觉疲累,本王的马车更为宽敞舒适,不如……”
贾葳微微欠身,礼貌而疏离地打断:“多谢王爷挂怀。下官这车驾尚可,不敢劳动王爷。”
水溶也不强求,转而笑道:“茂之年少有为,学识渊博,更难得的是这一片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实在令本王钦佩。”
贾葳谦虚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
水溶笑了笑,继续道:“想起当年你在国子监时,便已是才名远播,如今更是国之栋梁。待此番事了,回京之后,本王府上常办些诗会文宴,届时还请茂之务必赏光,也好让京中才俊们都见识见识我勋贵子弟中的翘楚。”
贾葳连忙道:“可不敢献丑,在下与诗词一道实在羞愧。”
水溶笑道:“本王听说过,而且本王还知道茂之在书画一途可谓天赋异禀,之前有幸在从刘侍郎那儿观摩过茂之的墨宝,可惜刘侍郎说是茂之送给他家小子的加冠礼,不肯割爱,本王还很是可惜了一阵呢。”
突然提到送给刘锦年的那幅《江南烟雨图》,贾葳一瞬间有些懵。
锦年不是过完加冠礼就去西北游学了吗?自己送给他的画怎么会被北静王看到?
见贾葳疑惑,北静王笑着解释:“杨首辅向来喜爱丹青书画,为此每三个月会办一个书画会,那些喜爱丹青的也会将自己欣赏的书画展出供人欣赏,本王有幸见到了茂之的墨宝。”
听他这么解释,贾葳有些无言以对。
看不出来啊刘侍郎,您这一脸正气的,竟然会趁自己儿子不在家,偷偷开他的库房拿东西出去炫耀啊。
水溶笑着道:“当时看到那幅《江南烟雨图》,本王就甚是喜爱,如今有幸与茂之同路而行,不知有没有这个福气向茂之求一幅画啊?”
说着,他竟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紫檀木盒,递向车窗:“这是本王的定金。是前日偶得的一枚前朝古玉,温润通透,最是养人。本王观茂之气色稍弱,佩之或有益处,还望莫要推辞。”
贾葳看着那锦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北静王这接二连三的示好,目的性太过明显,让他心生警惕。
他维持着表面的礼节,婉拒道:“那些书画能得王爷青眼,下官喜不自胜。只是这玉簪就算了,因家中长辈颇信命理之说,对于久远之物向来敬而远之,所以……”
水溶碰了个软钉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听到后面的理由,又有些惊讶。
“还有这种说法?倒是闻所未闻。”
贾葳无奈:“的确闻所未闻,但为了让长辈安心,实在不得已,只能拒绝王爷好意。”
水溶的眉眼很快又被笑意侵占:“没什么,茂之也是孝心有嘉。也罢,那就等回京后,本王另外准备定金。”
他勒了勒缰绳,稍稍落后半个马身,目光却依旧如影随形地黏在贾葳的背影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灼热。
贾葳感受到身后那令人不适的视线,心中烦躁。
他对这位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心思深沉的北静王并无半分好感,但碍于对方身份和皇帝赋予的“协作”关系,表面的功夫不得不做足。
他只盼尽快完成差事,与此人划清界限。
队伍抵达永平府后,立刻雷厉风行地展开了行动。
有圣旨和三千营明晃晃的刀枪开道,大多数侵占牧场的豪强、军官乃至一些小皇庄的管事,虽心有不甘,也只能在强大的武力威慑下低头认栽,乖乖退还土地。
北静王水溶亲自带着半数骑兵,四处“宣旨”,以亲王之尊弹压可能的地方阻力,过程虽偶有波折,但总体推进迅速。
而贾葳则与另一位关键人物——新上任的京城苑马寺少卿石渊,带着剩余的骑兵和内卫,投入到更为繁琐复杂的后续工作中。
石渊是太子水澈的表弟,年轻气盛,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贵与急于证明自己的冲动。
太子曾暗中叮嘱他,贾葳此人深得太上皇和皇帝的信重,需好好拉拢配合。
因此,石渊在贾葳面前,表现得格外积极与合作。
贾葳翻出上次巡查时记录的档案,与石渊一同召见了永平府苑马寺的各级官吏。
衙署内,气氛凝重。
贾葳指着账册上可怜巴巴的马匹产出数字,语气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据档案所载,永平府苑马寺下辖草场广阔,即便近年有所侵占,剩余规模亦不算小。按常理,每年提供五千匹合格战马应非难事。为何近十年来,上报多为下等劣马,合格战马寥寥无几?诸位,谁能给本官和石少卿一个解释?”
领头的监正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官员,此刻汗如雨下,战战兢兢地出列,绞尽脑汁地找理由:“回……回大人,实在是……实在是天时不顺,牧草歉收,马匹多病……加之马户逃亡日多,人手不足,故而……故而……”
石渊虽不懂养马,但大家族里勾心斗角、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却不缺。
他见这监正眼神闪烁,言词推诿,立刻板起脸,呵斥道:“休得胡言!本官一路行来,所见草场虽非丰美,却也未见凋零至此!分明是尔等怠忽职守,贪墨克扣,才导致马政废弛!贾大人,依下官看,不如先拿了这厮,细细拷问,必能问出实情!”
那监正吓得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贾葳抬手制止了石渊,目光扫过堂下噤若寒蝉的众官吏,淡淡道:“石少卿稍安勿躁。清查账目,核点马匹,修缮牧场,乃是当务之急。若有贪墨情事,自有国法处置。”
他不再理会那些官吏,与石渊带着人手,亲自前往各个牧场实地规划。
指着一片片重新钉桩划界的土地,贾葳对石渊详细讲解:“需先清理杂草,平整土地,挖掘排水沟渠。马棚要建在向阳避风处,地基需夯实,用料要坚固……”
他又拿出早已绘好的图纸,上面标明了饲料仓库、草料晾晒场、兽医药房、牧卒营房等区域的分划。
石渊虽然起初是为了做样子,但见贾葳事事亲力亲为,条理清晰,规划周详,也不由得收起几分轻视,认真跟着学习、安排人手。
在清查账目和实地核点存栏马匹的过程中,果然发现了大量问题:
虚报马匹数量、以劣充好、克扣马户口粮和草料银、甚至倒卖官马……
贾葳与石渊毫不手软,依据查实的证据,将包括那名监正在内的数名贪腐官吏革职查办,押送京城交由有司审理。
同时,他们重新招募老实可靠的马户,制定严格的奖惩制度,拨付专款用于修缮设施、购买优质草种。
一时间,永平府的苑马寺风气为之一清。
石渊看着空旷的马棚,有些期待地询问贾葳:“贾大人,新的种马什么时候能到?”
贾葳算了算日子道:“上月太仆寺的孙少卿来信,这次第一批采购的优质种马有三千多匹,大约月底就能到。”
石渊听到这消息,有些兴奋:“有了优质种马,我们的马棚很快就能填满了。”
看到石渊兴奋的模样,贾葳也忍不住期待。
虽然如今还百废待兴,但也让人看到了重整旗鼓的希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