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日，城外的弘福寺。
霜沉月名义上是为父亲祈福，实则因听闻薛采之母每月此时必至寺中听经。雪后初霁，山路上的积雪被车辙碾成坚实的冰壳，马车行得有些颠簸。
她裹着银狐裘，手里捧着手炉，指尖却依旧冰凉。她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掠过的枯枝，心中盘算着若是“偶遇”薛夫人，该如何开口才不显刻意。或许可以从璧国的风土人情谈起，再自然过渡到……她正思忖着，马车却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小姐，前面的路被一辆坏了的马车堵住了。”车夫在外禀报。
霜沉月微微蹙眉。
探身望去，只见山道转弯处，一辆看似朴素的青篷马车斜停在路中，一个车夫和两个仆从模样的人正围着车轮忙碌。
那马车虽无甚装饰，但木料扎实，形制规整，透着一种不显山露水的讲究。就在她打量之际，一阵寒风卷过，吹起了对面马车窗边的帘子一角。
帘后，一张清俊却苍白的面容一闪而过。那双眼睛，深邃沉静，如同结冰的湖面，不是薛采又是谁？
霜沉月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松手，车帘垂落，隔绝了视线。她端坐回车内，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他竟也在此处？是巧合，还是……她也说不清此刻心中是意外，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
外头传来双方车夫的交涉声。片刻后，她的车夫回到窗边：“小姐，薛相府的马车车轴裂了，一时半刻修不好。薛相……请您先行。”车夫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山道狭窄，仅容一车通过，对方堵在路上，她若想过去，要么等待，要么他们的马车需紧贴着对方的马车，艰难绕过。
霜沉月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寒气沁入肺腑，让她冷静下来。她重新掀开车帘，声音平静无波：“有劳薛相谦让。只是山路险滑，强行绕过恐生危险。我们等等无妨。”
她话音清晰，并未刻意压低，足以让对面车内的人听见。
对面马车里寂静无声，并无回应。只有寒风掠过枯枝的呜咽。
时间一点点过去，山间寂静，唯有风声和对面修理马车的声音。霜沉月端坐车内，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她忽然觉得这狭路相逢的等待，比任何一场商会谈判都更令人难熬。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对面传来声音：“霜小姐，路已让开，您可以通行了。”
霜沉月的马车再次缓缓启动。当两辆马车交错而过的瞬间，车窗近得几乎要贴在一起。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目光望向对面那垂落的、纹丝不动的车帘。
他就在那帘子之后，相距不过咫尺。
她的马车顺利通过，将那片青篷马车抛在了身后。霜沉月终究没有勇气再次掀开车帘，只是靠在车壁上，缓缓松开了不知何时已攥得骨节发白的手指。
直到马车行出很远，她才仿佛回过神来，低声吩咐车夫：“不去弘福寺了，回城。”
这一次，是她先退了。并非畏惧，而是那一刻，隔着车帘感受到的那份无声的、沉重的压力，让她意识到，某些试探或许毫无意义。薛采就像这冬日山间的坚冰，沉默，寒冷，难以撼动。
回程路上，她一直很沉默。手炉早已凉透，她却浑然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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