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苑内暖香氤氲，觥筹交错间，薛采的突然现身像一块冰投入温汤，令喧腾的宴席骤然静了几分。他落座后，只略向主位的宗室亲王颔首致意，便不再言语，修长的手指搭在青玉酒杯上，目光垂落，仿佛置身事外。
霜沉月端坐席间，绯色衣裙在烛火下流光溢彩，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有好奇，有探究，更有对一年前那桩“旧闻”记忆犹新的玩味。她不动声色，小口啜饮着杯中温酒，酒液带着果香，却压不住心底那份逐渐清晰的凛然。薛采越是平静，她越觉得这宴席之下暗流汹涌。
先前那位碰了钉子的李大人，似乎心有不甘，几杯酒下肚，又寻了个话头，这次却是冲着霜沉月来的。
“霜小姐，”他笑容可掬，语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锋芒，“听闻霜家此次北上，货船规模空前，真是财大气粗，令人艳羡。只是不知……贵府对璧国近来严查边境走私的新政，可有何高见？毕竟，树大招风啊，哈哈。”
这话问得刁钻，暗指霜家商队庞大，恐有夹带私货之嫌。席间顿时一静，不少目光聚焦在霜沉月身上。
霜沉月放下酒杯，绢帕轻轻拭了拭唇角，抬眼时，眸中一片清明澄澈，不见半分慌乱。
“李大人说笑了。”她声音清越，不高不低，恰好让满席听闻，“霜家行事，向来恪守两地律法。货船规模，乃是为保货物周全，减少损耗，亦是向璧国展现我霜家合作的诚意。至于新政，”她微微一笑，目光转向主位的亲王殿下，姿态恭谨，“殿下明鉴，严查走私，利国利民，霜家唯有鼎力支持，岂会有异议？倒是大人您，如此关切霜家船队，莫非是收到了什么不妥的风声？若有，不妨直言，也好让霜家避嫌。”
她一番话，不卑不亢，既表明了立场，又将问题巧妙地抛了回去，反将一军。那位李大人一时语塞，脸色涨红。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薛采忽然轻咳了一声。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缓缓抬起眼睑，目光如古井无波，掠过李大人，最终落在霜沉月身上。
“霜小姐此言在理。”薛采开口，声音带着久病的微哑，却字字清晰，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朝廷新政，旨在肃清积弊，而非阻挠正经商贾。霜家既愿守法经营，璧国自然欢迎。”他顿了顿，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划，语气平淡无波，却像寒风扫过席间，“至于那些无凭无据的揣测，还是少说为妙，免得……寒了合作者的心，也显得我璧国朝堂，气量狭小。”
他这话，明着是肯定霜沉月，暗里却是对李大人及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发出了警告。席间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几位官员交换着眼色，心下凛然。
霜沉月心中亦是震动。她没想到薛采会在此刻出言，更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看似中立，实则偏向了她。
这与他平日冷漠疏离的作风大相径庭。她抬眼望去，正好对上薛采的目光。那眼神深邃依旧，却似乎比山道相遇时，少了几分冰封的寒意，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或者说，是某种达成默契般的了然。
他是在帮她？为什么？
薛采说完，便不再多言，重新垂下眼帘，仿佛刚才只是随口点评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小事。然而，经他这一开口，再无人敢轻易向霜沉月发难。
宴席继续进行，丝竹再起，舞影翩跹，但暗地里的机锋却悄然收敛。霜沉月心绪难平，薛采这突如其来的“相助”，并未让她感到轻松，反而让她更加确信，自己早已置身于一场复杂的棋局之中，而薛采，既是棋手，也可能是一枚她尚未完全看透的关键棋子。
直至宴散，薛采率先起身离去，墨色大氅的背影在灯火阑珊处显得格外孤峭。霜沉月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手中微凉的酒杯，仿佛还残留着他方才话语落下时，那片刻寂静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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