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琴包靠在吧台上,拉开和沢田纲吉隔了一个位置的椅子坐下。博伊左右打量了一下距离,往驻唱那边稍微挪动了半步,确保自己正正好站在两个人之间。
“燕麦奶,谢谢。”Enma说。
“好的,不能喝酒的小伙子们,”博伊弯腰从吧台下的小冰箱里拿出盒装燕麦奶,“两个一样年纪的,不能喝酒的年轻小伙子们。”
听了这话,Enma转头看了沢田纲吉一眼。
沢田纲吉掩饰性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
“20岁?”Enma问他。
“对。在我的国家我是可以喝酒的。”沢田纲吉回答。
“哪里。”Enma像是随口一问。
“日本......嗯......还有意大利,”沢田纲吉语气里带了一点试探,“我在日本出生长大。家里人有意大利血统,我后来也入籍了意大利。”
Enma没有立刻接话。他结果自己那杯“儿童饮品”,移动过程中燕麦奶晃过上沿,在玻璃上留下浅浅一圈。
沢田纲吉现在知道这个酒红色头发的驻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他和对方,一人一杯奶制品,坐在吧台相隔不近不远的两把椅子上,听博伊侃侃而谈。
今晚博伊难得谈了很多欧洲的事情,谈自己的西班牙人祖父祖母,谈马德里和巴塞罗那的小偷。最后他故事讲完了,就开始说意大利。
“你们都是意大利人哦,”他说,“还都是日本人。天哪,说不定你们的家乡也在同一个地方。我想想日本的城市,东京,大阪?抱歉,我只知道这两个名字。”
“我家......它只是东京辖内的一个小镇子,很少有人听说过。所以我一般也就说我是东京人。”沢田纲吉回答他。
Enma对这个问题就没有那么热情。他只是淡淡地接了句,说是很小的地方。
博伊对他的冷淡有些习惯了。他朝沢田纲吉耸了耸肩,意思是“体谅一下吧,这家伙就是这种不爱说话的人”。
三个人全聚在吧台,博伊也没有空去关掉酒吧播放的音乐。
谈话间隙里断断续续传入人耳的古典音乐,配着暖橘色的暗淡灯光和助眠的牛奶,烘的人有些昏昏欲睡。
沢田纲吉偷偷地打量了几次Enma的侧脸。
没有舞台的顶光照射,酒红色的发梢盖住一部分的眉眼,显得这人有些阴郁,还有些疏离。
他原本担心对方并不太想来聊天,只是不好做破坏氛围的人,才勉强拘谨地缩到吧台前。
他这样想着,看过去时,又没在Enma脸上观察到任何不耐烦。
博伊还在侃侃而谈自己唯一一次去意大利旅行的经历。讲在罗马朋友家住时晚上会断电,十一点一到就要立刻躺在床上,或者大家围在一起玩UNO。
“欧洲的晚上真是不好,”他说,“到处都没有灯,只能摸黑找路。幸好迈阿密是个大城市,下城区那里总是很拥挤,从十二月中旬开始,几乎每天都很难找到停车位。”
“当然,我还没有自己的车,”西班牙人露出有些苦恼的神色,“夜晚没有车,出行是有些不方便的。我会建议每一位游客租一辆车游览迈阿密,不论是南边市区,还是海滩,都——”
他最后一个单词吐到一半,酒吧外突然喧闹起来。
先是“砰”“砰”两声,随后是玻璃碎掉的声音、男人女人的尖叫、陆续响起来的警笛,以及警察们的怒吼。
第一声尖叫出现时,博伊就吓得差点缩进柜台下方。
Enma倒是更冷静些。他立刻放下杯子走到门边,一边锁门一边观察情况。
他做完这些,刚一回头,就见酒吧仅剩的客人已经凑到身后。
“不要离门太近,小心有流弹。”他微微皱着眉提醒。
沢田纲吉稍微愣了一下,说不要紧,想了想,又向Enma道歉。
门外的混乱在几分钟后稍微停歇下来。警笛声开始压过人群的尖叫,还能隐约听到几辆救护车离开的声音。
吧台后面的博伊也缓过来了,跟着凑到门口看。他从面前两个人的夹缝里向外望去,门外各种颜色的灯一闪一闪的,人影来来去去看不出什么。
“等一会没事了我开车送你回去。”Enma对他说。
“好,谢谢。”博伊说。
“你怎么回家?”Enma又问另一位。
沢田纲吉才想起来自己也没开车。这间酒吧离他住的民宿不算近,步行回去按来的时间计算是二十分钟。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Enma,后者接收到他的意思,也点了点头。
街上的事故一直持续到十点才彻底结束。
即使如博伊所说,迈阿密是热闹的大城市,但十点对于南海岸来讲已经是危险的开始。
Enma的车停得很近。
那是一辆银灰色的日产。普普通通的型号,看上去不新。大概是一辆跑过五、六万英里的不知几手车,好在日系车都很保值。
博伊熟练地拉开副驾驶车门,系上安全带。沢田纲吉看了看,坐在副驾后面的座位上。
落座时,他鬼使神差地看向后视镜,和驾驶位上的人对上视线。
后座没有开灯,视野内不太清楚。他突然有丝错觉,是Enma一直在看后视镜,而自己突然凑上去和对方对视。想到这里,他飞速移开视线。动作间听到博伊发出一句古怪的声音,像是在憋笑。
确实一直在看后视镜的Enma没有什么反应,很自然地点火起步。
博伊住的地方不算远,所以能每天步行来上班。用西班牙人的话说就是,晚上走得早,赌赌运气,不会出什么事。枪击这种意外,碰上了就是百分百,没碰上就是零。
Enma也知道同事的情况,自然猜得出对方今天没开车。只是今晚确实发生过百分百的那个情况,即使警车团团围了一圈,但还是小心为上。
放下博伊是一个很快的过程。
车里剩下两人目送他走进公寓。Enma突然出声问沢田纲吉,要不要换到副驾。
他给的理由是可以再聊聊天。虽然沢田纲吉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为什么在酒吧的时候没话讲,这会突然有天可聊。
或许对于红头发驻唱来讲,两个人的场合要比三个人轻松不少。回家路上,Enma像随口找话题那样,说起自己。
“我叫古里炎真。意大利混血的日本人,在这边上大学。在酒吧兼职是要赚生活费......我有绿卡的,可以在校外打工。合法行为。”中途等红灯时,古里炎真拿起手机打字,给沢田纲吉看自己名字的写法。
沢田纲吉倒是不意外对方还在上学。他疑惑的是:“怎么突然这么正式的自我介绍。”
古里炎真避开他的视线看向车外,半晌回答道:“我不敢在人多的时候说太多话。”
“不知道博伊有没有跟你讲过我的事。但不是由我亲自介绍的话,不太礼貌。”
“可是你和博伊看上去很熟悉。”
“他是西班牙人,一旦聊起来就停不住嘴。跟谁都能很熟悉。”
某种程度上,这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沢田纲吉笑了出来,又赶忙解释自己没有嘲笑的意思。
“炎真,意外地很有趣呢。”
他用的funny这个词,中规中矩的,克制着不附加其他评价。
被夸的人语气平淡地道了声谢谢,表情也没有变化。但沢田纲吉能捕捉到对方耳尖慢慢泛上的红色。
或许不只是有趣,大概是......直率得有些可爱。
如果是大学生同龄人的话,不论再怎么寡言少语,性格和神态反应都是自然淳朴的。和每天端着的意大利人截然不同。
沢田纲吉这样想着,拉开背包开始翻找。
他在下车时递给古里炎真两袋饼干,是飞机上空乘发放的,一直放在背包夹层没有动。它们对法国人来说不够甜,对美国人来讲刚刚好。
“航班曲奇,”他笑着说,“抱歉没有其他礼物,谢谢你今晚送我一程。”
“......嗯。”古里炎真点头。
他沉默了几秒,笨拙地开口:“你明天还来吗?”
沢田纲吉关车门的动作一顿,重新拉开它,笑着回复:“好啊,谢谢你的邀请。不过我本来就计划明天还去的。”
“明天见,炎真。”他用日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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