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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寓里浑浑噩噩躺了两天后，泽田纲吉的精神稍稍振作。为了逃避六道骸那无处不在的存在感，他趁着六道骸短暂出门的一瞬间，跟着山本派来的AI警卫逃出了公寓。
悬浮飞行器悄无声息地停稳。面前是一道厚重冰冷的金属闸门。他将探视牌放入识别口。
【访客ID：平民-270】
【访问权限：执行官生活区（经80申请，特批进入核心生活区）】
【关联执行官：80-山本武】
【关系备注：友人】
厚重的闸门无声划开，露出一片截然不同的世界。
头顶是模拟天穹的全息影像，自然光线从看不见源头的高处均匀洒落，完美复刻着午后最宜人的日照。脚下是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草坪，仿佛用标尺修剪过，每一片草的高度形态都一模一样。上面铺设着散发着微光的蜿蜒小径，指示着不同的功能区。远处线条流畅的纯白建筑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如同精心摆放的积木。
悬浮滑行器无声经过他的身边，上面坐着的执行官穿着笔挺的制服，表情淡漠地闭着眼，太阳穴贴着微小的电极片，似乎在利用这短暂的闲暇进行精神校准。
这里像一台巨大精密仪器的内部，完美，高效，一尘不染，却也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不似色彩过于丰富，人性关怀过于满足的乐园大街，这里仿佛由数据建模而成的一个纯粹的功能区域。
纲吉感到一种被数据包裹的窒息。
他依着指示牌走，很快就在一模一样的建筑群中迷失了方向。就在这时，旁边一栋建筑的能量门打开，一个人走了出来。
“狱寺先生！请等等，还有测试……”
“说了没事！别跟着我！”
纲吉的呼吸停滞了。
不再是那身冰冷笔挺的执行官制服，他穿着一套质地柔软的浅蓝色运动服，像是准备做某种康复训练。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熟悉的祖母绿眼眸中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烦躁和不耐。
他无视身后焦急跟着的女护工，向着纲吉身后的一片康复训练场走去，一边走一边还调整着手腕上监测体征的金属环带。
纲吉贪婪地看着那个身影——活着，完整，行动无碍。他的眼眶发红，几乎流下泪来。
狱寺隼人敏锐地察觉到这道黏着的视线，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纲吉，眉头厌恶地拧紧，像看一件碍眼的垃圾。
“碍事，不要挡路。”
纲吉如梦初醒，所有哽在喉头的关切瞬间冻结。
那眼神太陌生了。
碧洋琪的话如同冰水浇下：你会忘记这一切，你们不会再见面了。
此时狱寺注意到纲吉身上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常服，语气里的不耐烦又提升了一个等级。
“平民？你怎么进来的？门口的警卫是摆设吗？”
纲吉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一句话都说不出。
“是我要求的，狱寺。他是我的家人。”
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山本武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合体的黑色执行官制服，肩章上多了一个标记——80。
他很自然地站到纲吉身边，虽然脸上还是挂着爽朗的笑，但那眼神里多了些纲吉不熟悉的锐利和沉静。
狱寺狐疑地打量了纲吉一眼，又看看山本，最终像是懒得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随便你，新人。管好你的人，别在这里乱晃添乱。”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纲吉看着那个毫不留恋的背影，心脏像是被细密的针扎过，密密麻麻地疼。
他看上去已经没事了，真好。
可他……不记得了。
山本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他走到一处提供能量饮品的休息平台。两人拿着味道寡淡却据说能精准补充能量的饮料漫无目的地闲聊。
“这里一切都习惯吗？”
“挺好的，我已经经过了系统测试，正式上任。执行官的职能……跟你知道的差不多，可以自由通过乐园的大部分地方，权限很大。”
“那就好……这里……真干净。”纲吉的神色有些复杂。
太干净了，让人喘不过气。
“嗯，系统维持的，习惯就好。”
沉默蔓延开来，带着未说出口的分歧与担忧。
山本没有打算继续跟纲吉解释他成为执行官的理由，纲吉垂下眼，放弃了追问。
“狱寺君……恢复得好快。那么严重的伤……”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不知是庆幸还是苦涩的笑。
“果然是没有死亡的乐园。我居然有点庆幸它的存在，虽然他……什么都忘了。”
阿纲……
山本担忧地看着他，良久后，脸上撑起了一个笑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只要不是触及系统判定的底线，执行官的个人意愿，系统一般是会尊重的。比如记忆修正，可以拒绝，我的就没动。系统评估显示，我的情感模式与执行官职责要求高度吻合。”
他的声音放低了一些。
“至于狱寺君……他可能是之前的情绪失衡太厉害，已经严重影响身体健康了。系统判定，强制干预是对他最优的选择。”
“那么，什么才是底线？”纲吉抬起头，看向山本。
山本脸上的笑容淡去了。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朝着纲吉点了点头。
“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我会找到答案的。”
就在这时，山本手腕上的执行官终端突然发出指令，山本脸色一变，快速起身：“抱歉阿纲，紧急集合令，没办法送你出去了！按照来的路直走，第三个路口右转就能看到出口闸机，刷你的探视牌就能出去！”
他转身就要跑向集合点，动作间终端屏幕上尚未完全熄灭的光影恰好落入了纲吉的眼中。
那上面清晰地闪过一行字符：
【检测到异常活动痕迹，目标：S级通缉犯】
纲吉心不在焉地走向出口。必经之路上有一片精心设计的花园，花草的排列依旧遵循着严格的数学逻辑，美得毫无瑕疵。
他再次看到了狱寺。
他好像已经完成了康复训练，正坐在花园中一张白色的长椅上看一本书。银色的发丝，低垂的睫毛，修长的手指搭在书页边缘。那么安静，那么干净。
就像一个从未被风雨侵扰过的优等生。
一个模糊的影子，猝不及防地撞开了纲吉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是了，很久以前，好像也有那么一个人，不用听课，功课也总是最好，不嫌弃他0分的试卷，经常给他补习，极其擅长啃那些晦涩难懂的书籍，嘴里嘟囔着“世界上不思议的未解之谜”……
他们曾经形影不离，他们一起度过了漫长的青春期。
酸涩感猛地冲上鼻腔，视线瞬间模糊。
他忽然想起，与这个本该毫无交集的执行官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中，那双碧绿的眸子里一次比一次更明显的挣扎与痛苦。
原来……狱寺君曾经，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注视着对此一无所知的他吗？
那时的他在想什么呢，他是用怎样的痛苦呼喊着那个连纲吉也毫无印象的“十代目”呢？
当他不顾一切为他挡下爆炸时，又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长椅的人似乎感受到了这过于沉重的注视，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头，精准地捕捉到了纲吉未来得及躲闪的目光。
纲吉急忙移开视线，准备迎接又一轮冰冷的驱逐。
狱寺习惯性地皱着眉，眼里却多了一丝困惑。
“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纲吉慌忙摇头，喉咙哽住，发不出声音。
狱寺的目光落在纲吉湿润的眼角。
“那你为什么……在哭？”
“没……没有，”纲吉狼狈地转身背对着他，用手背胡乱擦了一下眼睛。
“只是……眼睛好像进沙子了。”
狱寺环顾连灰尘都找不到的花园，语气更加不解：“这里哪来的沙子？”
纲吉哑口无言，肩背紧绷着，泪水疯涌而下，顺着脸颊滴入草坪，立刻消失不见，没有在这片空间留下任何痕迹。
狱寺合上了书，从长椅中站起来。
“喂……我们以前见过吗？”
“没有……抱歉，我认错人了。”
沢田纲吉落荒而逃。
——
悬浮飞行器将泽田纲吉独自留在一条干净得过分的街道旁后无声滑走。
纲吉失魂落魄，漫无目的走了不知道多久，最终像用完所有力气般瘫坐在路边。
不远处一个穿着素色和服的身影静静伫立，背对着他。那人手中持着一支古朴的尺八，悠扬哀婉的曲调缓缓流淌出来，渗进纲吉空洞的心底。
他在乐园的印象中从未听过如此悲伤的音乐，每一个音符都像敲打着他遥远的记忆。
纲吉想了很多事情。
如果他从小在晶石学院长大，平稳地度过着乐园规划好的人生，如果他与狱寺隼人从来毫无瓜葛，那刚才刚才出现在他记忆深处的银发少年为何会让他心脏痛得像要撕裂？
脑海中突然闪回的的回忆中，是某个夕阳西下的街道，狱寺递过来一本被圈画得密密麻麻的笔记。
“这是属下为您整理的考点！请务必……”
那个画面如此清晰。
如果他过去真的与狱寺那般亲近，那此刻这个冰冷的执行官59号的狱寺隼人，又算什么？
而塑造了这一切的乐园，究竟是什么？
沢田纲吉是什么？
哪一个才是真实？
巨大的迷茫瞬间淹没了纲吉，他适应至今的世界观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紧接着狱寺浑身是血将他扑倒的画面再次蛮横地闯入脑海，与方才那双冷漠的碧绿眼眸重叠。
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汹涌而出，他甚至发不出啜泣声。他沉默地流着泪，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算了。
他对自己说，既然忘记了，那不能再去打扰了。
只要狱寺君还活着，就足够了。
一块干净素雅的手帕默默地递到了他模糊的视野前。
纲吉恍惚地抬起头。
他看到一位穿着墨绿色水手服、留着紫色短发的少女安静地蹲在他旁边。她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面容清秀，紫色的大眼睛中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温柔。
是那个女孩……当时在黑曜电影院的洗手间外，那个被他当成鬼的少女。她当时明明已经为他指明了正确的方向，却被他惊慌失措地推开了。
“谢谢……”纲吉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接过手帕胡乱地擦了擦脸。
“上次……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少女的脸又红了。她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并不介意。她的目光落在他湿润的眼角和通红的鼻子上，声音很轻。
“你看起来很悲伤。”
纲吉攥紧了手中柔软的手帕。
“我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重要到……只是想起一点点碎片，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就好像要被挖空了那么疼。”
少女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忽然，纲吉感到手心一沉。他低头看去，只见那块素雅的手帕，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纲吉愣住了：“这是……幻术？”
少女微微点头，声音很轻：“是有形幻觉，可以吃的。有个人告诉我……吃点甜的，心情也许会变好一点点。”
她看着纲吉依旧茫然悲伤的脸，眼神也变得忧伤。
“悲伤的事情，忘记了，或许也不是坏事。”
“只要你感到幸福，那就是值得的。”
纲吉剥开糖纸。
太甜了，像糊住了嗓子。
甜味过后，心里的空洞却更大了。
“可是……”
泪水再一次蓄满了眼眶。
“我一点也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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