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来。
泽田纲吉浑身冷汗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纹路，熟悉的书桌轮廓，以及身下柔软的床铺触感。
这里是他位于乐园大街的公寓。
他撑着有些发沉的脑袋坐起来，最后的记忆尖锐地刺入脑海——刺目的白光和爆炸，牢牢把他护在身下的无比熟悉的气息，瞬间浸透他后背的温热液体，冷硬的脉冲枪和女执行官。
还有……乐园之心的调节指令，他最终抗争无效，晕倒在六道骸的怀中。
回忆间他心里涌起了一阵侥幸，看情况他最后并没有被送去疗养院“回炉重造”，那些可怕痛苦却无比珍贵的记忆没有被乐园之心夺走，这个认知让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无论多么痛苦，这都是他与同伴真实的羁绊，是他绝不愿意丢失的珍宝。
他迫切地想知道狱寺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伤得重不重？那个“强制回收”到底是什么？他将来会怎么样?
碧洋琪冰冷的警告言犹在耳边，一阵接一阵的钝痛沿着心脏向四肢蔓延。他将脸深深埋进被子里，却只是让狱寺浑身是血的模样更加清晰。
就在这时，规律的敲门声响起，两名面无表情的AI警卫站在门外。
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响起。
“编号800平民，山本武已正式入职执行官系统。为杜绝潜在干扰风险，其留存于平民区域的所有个人痕迹需予以清除。”
山本……入职了？怎么那么突然。他下意识的想通过通讯器联系山本，却只收到冷冰冰的提醒——原ID已注销。
纲吉想起汉堡店山本提起入选执行官的决定时，打着哈哈敷衍他的样子，心重重地沉了下来，他看着警卫手中那个等待装载的收纳箱，喉咙发紧。
“山本……他以后，还可以回来吗？”
“抱歉，我们无权透露执行官信息。”
警卫的回答机械而冰冷。
纲吉低下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样啊……我知道了。”
他侧身让开，看着AI警卫走进山本的房间，动作精准而高效地识别所有属于山本的物品，他的一切生活痕迹都似乎都被特殊的仪器吸收殆尽。整个过程用时很短，纲吉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着这个房间里属于山本的色彩被一点点抹去。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心脏那块空洞似乎又扩大了一些。
心里空空的，肚子也空空的，强烈的饥饿感涌了上来。纲吉推开窗一看，这才发现已经是晚上了，他还什么都没有吃。
纲吉突然开始想念玛丽大婶那香喷喷的牛角包。乐园大街依旧熙攘繁华，但那个总是飘着香甜气息的角落空荡荡的，玛丽大婶和她的棉花糖车已无痕迹。
一个幸福泡泡从他的面前飘过，纲吉发现，在泡泡中的全息投影中，除了惯常的“今日幸福指数99.7%”，还出现了一个新的提醒:最新版
“幸福MAX”情绪调节器已开放第一批更换服务，请全体市民留意去最近的更换点更换。
纲吉这才想起来这个又贵又整天出故障的东西，已经到了要升级的时候了。楼下几个居民从更换点出来，正兴奋地讨论着芯片升级后睡眠质量显著提升、连旧伤都不再隐隐作痛的好处。
纲吉摸了摸自己被碧洋琪脉冲枪激起的碎石划伤的脸，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
乐园之心确实使人们不再为健康担忧，比起碎片中的黑暗世界，这里没有战争，没有恐惧，没有死亡，一切确实很美好。
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完美却让他愈发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抗拒和……疏离。
通讯器的提示音轻柔地响起。
“纲吉君，听说你们不小心闯进了个麻烦的古战场碎片？没受伤吧？”
乔托的关心无比及时而又温暖，仅是听到这个声音，纲吉紧绷的神经就不自觉地松弛了一点。
他摇了摇头，才想起是语音通话，低声应道：“嗯，没受伤……”
“你的声音听起来很没有精神。”
乔托敏锐地捕捉到他情绪的低落，声音放得更缓了。
“山本君的事，我刚刚听说了。别太担心。现在的执行官系统和以前不太一样，开始吸纳平民中的佼佼者，规矩没那么死板了。以他的能力，未必不是一条适合他的路。”
纲吉依然心情低落，隔壁房间AI警卫已经收拾完毕离开，属于山本的最后一丝气息也消失了。
“嗯……”
“而且以后也不是没机会见面了，乐园目前的执行官体系允许发放探亲派，或许将来还能进入执行官生活区探视。”
纲吉听着，心里的阴霾似乎被消散了一些。
“知道了，谢谢您。我……明天可以去上班。”
“上班不急，你好好休息两天，把精神养好。”
乔托的语气变得更加柔软，甚至带上了一点请求的意味。
“对了，纲吉君，有件事……能不能拜托你？”
“您请说。”
“幻梦城最近在招聘新的乐师，有一个合适的人选。过两天等你好些了，能不能帮我去接他一下?别人去，我有点不放心。”
“乐师?”
“嗯，他最近遇到些麻烦，可能得……费点心。”
纲吉有些疑惑，但乔托不打算说更多了。
“他叫朝利雨月。纲吉君，拜托了。”
——
刚切断通讯，一个慵懒带笑的声音就紧贴着他耳后响了起来。
“Kufufu……刚醒来就要被无良老板差遣着满世界找人。沢田纲吉，你还真是辛苦。”
纲吉吓得浑身一激灵，只见六道骸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里，正姿态闲适地陷在他那张小沙发里，仿佛一直就在那儿。
这家伙是背后灵转世吗？！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纲吉指着这个不速之客，舌头都在打结，“你怎么进来的？！”
六道骸的目光落在纲吉因惊吓而瞪大的眼睛上，勾起一个令人火大的坏笑，完全无视了他的问题，自顾自地接上话。
“反正你的客人也只有我，别打那份工了，”
他异色瞳微眯，抛出惊人之语，“不如……我来养你？”
“噗——！！！”纲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你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谁要你养啊！而且你到底怎么进来的啊？还对我家那么熟的样子！”
骸低笑两声，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他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极其自然地拿过智能遥控打开了房间里的全息屏幕投影，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纲吉看着他这副鸠占鹊巢的理所当然模样，简直无语凝噎。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这家伙甚至还无比自然地从他冰箱里拿出了一瓶矿泉水和……一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进去的零食！
六道骸好整以暇地把纲吉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摊开手，做出了一副比纲吉更无奈的样子。
“Kufufu……没办法啊。护理某个睡得不省人事、还会说梦话流口水的笨蛋，总得熟悉一下环境吧？不然怎么帮你换衣服，擦身子？”
他每说一个词，纲吉的脸色就白一分。
换、衣、服？擦、身、体？！
纲吉猛地低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穿着干净的棉质睡衣，原本沾染了灰尘和血腥味的皮肤也变得清爽洁净……一股热气冲上头顶。
是六道骸帮他……？
羞耻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瞬间席卷了他，他看着六道骸那副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侧脸，只觉得头皮发麻。
为了自己的心脏健康，他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要问了。
在这难堪的寂静中，一声响亮的“咕——”从纲吉肚子里传出来。
沢田纲吉的脸红得快要冒烟了。
六道骸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从那堆零食里挑出两块包装精致的巧克力蛋糕，将其中一块递了过来。
迎着纲吉惊疑不定的目光，他自顾自地拆开包装吃了起来，甚至微微眯起了眼，似乎很是享受。
纲吉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向高傲的六道骸露出这种……那么日常那么满足的表情，不由多看了几眼。他迟疑地接过，咬了一口，甜腻到发齁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
全息投影中播放着乐园晚间新闻。
【近日黑曜乐园电影院出现短暂能量磁场紊乱，乐园之心已介入调控，请附近居民无需担忧，系统已全面加强相关区域的精神屏障，确保任何负面情绪及不稳定能量体均被有效压制，绝不会对各位居民的日常生活造成干扰。您的安全与幸福，始终是乐园之心最高的追求。】
六道骸的注意力似乎全放在了那块巧克力蛋糕上，纲吉发现他好像格外偏爱这种甜腻的东西。
纲吉心不在焉地啃着蛋糕，眼神不住地往电视屏幕上和六道骸身上瞟。
六道骸头也不抬，声音懒洋洋的。
“有问题就问，你这副样子，影响我食欲。”
纲吉噎了一下，小声开口：“那天结束之后……我……”
“Kufufu……放心。没动你那点可怜的脑容量。本来就够笨了，再动手脚恐怕会直接退化到单细胞生物。”
纲吉：“……” 虽然被嘲讽了，但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下去。
“那……橡果镇的碎片……会怎么样？”
“会一直留着，在那个时间碎片里，不断循环上演他们的绝望，直到最后一次次爆炸。”
“他们无法解脱吗？”
“仇恨和执念不会凭空消失，沢田纲吉。”骸看向纲吉的异色瞳里掠过一丝冷漠，“它们只会被遗忘，或者被乐园强行镇压，隐藏。”
“乐园……到底是什么？”纲吉抬起头，终于问出了盘旋已久的问题。
“还有山本，他最后是被执行官带走了吗？骸，你一直都知道这些，对吗？知道这些碎片，知道系统是怎么运作的，知道执行官……”
六道骸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客观，甚至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剖析感。
“乐园为了保护绝大多数居民而存在。它将危险，痛苦和不稳定的因素隔绝开来，为人类框定出一片平和的乌托邦。虽然形式有时显得不近人情，但它确实在试图改进。”
提到山本，他语气更淡了。
“执行官是乐园的特权阶级。拥有火炎属性的人经历训练和自发领取任务，最终目标就是进入执行官队伍，山本武一直在做的不就是这些事情，这也算是遂了他愿，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是执行官太没有人性了！”纲吉忍不住反驳，“一点自由都没有，就像冷冰冰的工具！就像伽马，就像……”
他哽住了，像是不愿说出那个名字。
六道骸放下了手中的蛋糕，像是完全没有了食欲，他把原本让他无比满足的巧克力蛋糕扔进了垃圾桶，脸上的表情更冷漠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爽。
“沢田纲吉，你兜那么大圈子，不就是担心狱寺隼人么。不用担心他。他们那些执行官早就和系统高度绑定了。只要乐园之心还在运行，他们就死不了。顶多……修复的时间长一点而已。”
这话像是在安慰纲吉，又像是在陈述一个让他自己并不愉快的事实。
纲吉低着头，没说话。房间里一时只剩下沉默。
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想从他低垂闪躲的眼眸中，找寻到那个在漫天火光的长桌旁拥抱他亲吻他，目光无比温柔只映照他一人的沢田纲吉的影子。
但他失望了。
那个沢田纲吉，连一丝痕迹都寻不到了。就像他本想问，你究竟在醉生梦死中看到了谁？在迷宫的尽头你曾说有话要对我说，你想说什么？
可他最终没有问出口，某种不可言说的怯懦阻止了他。
就像他从来都不肯承认，六道骸其实是个胆小鬼。
又过了好一会儿，纲吉才闷闷地开口。
“你怎么还不走？”
他实在不习惯和六道骸长时间共处一室，尤其还是在他心情如此低落混乱的时候。
六道骸抬眸，语出惊人：“我住这里。”
“别开玩笑了！”纲吉忍不住抬头瞪他。
“谁跟你开玩笑了。”骸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薄薄的晶卡，夹在指间晃了晃。
“我把这里买了。现在，我是你的房东。”
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公寓的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纲吉愣愣地去开门，门外站着那个催租时总是板着脸毫不留情的房东。此刻房东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手里捧着一串闪闪发光的新钥匙，一个劲儿地对着里面沙发上的六道骸鞠躬。
“骸大人，这是钥匙，所有过户手续全都办妥了，以后这间公寓就是您的了！您和……和这位先生，好好住，好好住！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
纲吉目瞪口呆地看着房东消失的背影，又僵硬地转过头，看着沙发上那个仿佛只是买了颗白菜的六道骸。他看着骸这副反客为主的架势，有种不妙的预感
“你真要待在这里？”
“不然呢？”六道骸挑眉，语气理所当然。
“那天之后，你已经被系统标记为敏感能量源了。虽然暂时没动你，谁知道哪天乐园之心什么时候会想来优化一下你那智商感人的大脑。”
他环视了一下这间小小的公寓，眼神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虽然这地方品味差得惊人，空间又小得转个身都困难……”他顿了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纲吉有些苍白的脸，别扭地找补。
“Kufufufu……我就勉为其难，暂时把这碍眼的小地方当作临时据点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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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我就是你的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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