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年中班的小朋友们，请到草坪集合——」
幼儿园的广播声悠悠传来，像穿过层层绿叶的微风。
我们早已懒洋洋地躺倒在青葱的草坪上，像散落的蒲公英。脖颈枕着柔软的草芽，能感觉到泥土深处传来的、沉稳而温暖的脉动。鼻尖萦绕着青草被阳光晒过的清新气息，还有一丝雨后泥土特有的、湿润的甜香。面对着辽阔无际的蓝天，看着白云慢吞吞地变换着形状，浑身被暖阳烘得酥软，连一根手指头都沉醉在这份安宁里，不愿动弹。
正当我昏昏欲睡，准备让思绪随云朵一同飘远时，风中送来了一声稚嫩的「汪呜」。这声充满生命力的叫唤，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在我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周围的空气也随之沸腾起来。
「是狗狗！」「牠好小只哦！」孩子们惊喜的喧闹声与愈发欢快的吠叫交织成一首生动的夏日交响曲。这份蓬勃的朝气，让我忍不住支撑起身体，望向声音的来源。
目光所及，只见几只毛茸茸的小狗正把前爪搭在矮围栏上，尾巴摇得像欢快的旋风。牠们吐着粉嫩的舌头，湿漉漉的眼睛里闪着纯然的信任与好奇，彷佛深知自己的可爱无人能挡。一旦发现你投来视线，便会用更热烈的叫声撒娇，甚至在地上打两个滚，露出柔软的肚皮，发出诚挚的玩耍邀请。
我兴奋地推了推身旁阖着眼的云雀，在他睡眼惺忪、眉头微蹙之际问道：「我们过去那边看看好不好？」
「不要。」他干脆地拒绝，声音带着被惊扰的浓浓困意，将脸侧向另一边，彷佛要将自己与这份「幼稚」的喧闹彻底隔绝，重回那片只属于他的静谧。
我连忙握住他随意搭在草地上的手腕，指向那片欢声笑语：「你看！那边有小狗哦，我们一起去嘛？」说话间，我悄悄将手指滑入他的掌心，试图借此将他拉起来。
他的手心软软的，带着孩童特有的温热，但态度却与这份柔软截然相反。他转回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清冷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写满了「拒绝」与「麻烦」。他稳坐不动，身体的线条甚至因为抗拒而显得有些紧绷。
我没有放弃，凭藉着一年多相处积累的「经验」，读懂了他的沉默并非毫无转圜。我重新坐稳，将我们交握的双手轻轻合拢，贴近自己的心口，用充满希冀的眼神望着他，无声地传达着我的渴望。
他沉默地将手抽走，转过身去，用背影筑起一道无形的墙。我不死心地想从他背后探头，还没凑到跟前，他已经用手撑着草地，兀自站了起来。虽然没有言语，表情也依旧平淡如水，但那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站在原地微微侧头瞥向我的姿态，已然是一种无声的默许与妥协。
「太好啦！」我欢快地弹起身，再次拉住他的手，兴高采烈地朝着围栏边的人群走去，像一只被风鼓满的帆船。
近看之下，小狗们更是可爱非凡，每一根飞扬的毛发都充满了活力。除了三只活泼好动、如同褐色绒球的豆柴，还有两只温顺沉稳的大型犬。我对那只脾气好得像个巨大毛绒玩偶的金毛寻回犬「太郎」格外感兴趣，牠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温柔。
「今天可是太郎成为『动物辅助治疗师』的五周年纪念日哦！有没有小朋友想来摸摸我们的大明星？」友善的狗狗导师话音刚落，我立刻踮起脚尖，努力地在高举的小手丛林中奋力晃动自己的胳膊，恨不得能再长高一些。
就在我满心期待地等着老师点名时，听到的却是身边那个意想不到的名字——「云雀恭弥」。
我愣住了，疑惑地转头看向他。他明明只是安静地站在我旁边，双手自然下垂，根本没有举手啊？老师们的脸上却带着惊喜与鼓励，微笑地望着他，彷佛确认了什么。
被点到名的云雀，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下颌线也微微绷紧。我能感觉到他被我牵着的那只手，指节不易察觉地收紧，并非回应，而是一种想要抽离的预兆。他的手腕轻轻转动，带着一种明确的、向后撤的力道，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抬起来，指尖非常轻、但意图明确地在我拉着他的那只手的手背上推了一下——不是粗暴的推开，而是一个清晰的信号，示意我松手，让我一个人上前去。
但我没有松开，反而下意识地将他的手握得更紧，然后拉着他一起向前迈了一步。「老师，我们可以一起吗？」
「当然没问题！」
我牵着他有些抗拒的手，一起触碰上那金黄厚实、如同阳光织就的皮毛。他的手指在碰到绒毛的瞬间僵硬如石，甚至下意识地想缩回，彷佛触及了某种未知的、过于柔软而危险的禁忌。太郎却似乎感受到了这份紧张，牠非但没有退开，反而极其温柔地凑过来，湿润冰凉的鼻尖轻轻蹭着他紧绷的手心，像一个无声的安抚。我适时放开手，转为轻轻抚摸金毛宽厚温暖的背脊，希望能传递一些勇气给他。
云雀的手起初抵在狗头上，带着防备，似乎想推开这过于热情且不受控的巨大生物，却反被太郎亲昵地蹭得身子微晃。他像是被这单纯的、不依不饶的亲近弄得有些烦躁，眉头微蹙，放弃了推拒，转而用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金毛的额头，带着一种尝试性的、命令式的意味。出乎意料地，原本兴奋摇尾的大狗竟像是读懂了他的讯号，立刻顺从地坐了下来，仰着头，专注地望着他，尾巴缓慢而有力地扫着草地。
就在那一刻，导师似乎想测试一下云雀的反应，稍稍放松了牵引绳。太郎感受到自由度增加，后腿一蹬，欢快地朝着云雀的方向作势欲扑！那庞大而充满力量的身躯对于我们这样的孩子来说，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令人心惊的气势。
我吓得轻呼一声。导师的手稳稳握着牵引带，随时准备制止。却见云雀非但没有后退闪躲，小小的身体反而像扎了根，他迎着狗狗扑来的方向，极快地张开手臂，那并非被动的承受，而是一种主动的接纳。他稳稳承接了狗狗部分冲力，双手顺势精准地环过太郎丰厚松软的颈毛，然后带着一种孩童式的坚定力道向下一按，将兴奋过头的狗狗按回坐姿。整个过程，导师的牵引带提供了必要的安全保障，但云雀展现的镇定与主动，让导师眼中露出了赞许。
太郎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制弄得愣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带着讨好与顺从意味的声音，乖乖地不再乱动。
云雀低头看着瞬间变得服贴温顺的大狗，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那总是紧绷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松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勾勒出一个极浅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那不是深思熟虑后的表情，更像是一个孩子发现自己似乎能「搞定」这个毛茸茸的大家伙时，那种单纯的、带着点新奇和一点点小得意的神情。他最后用手指轻轻搔了搔太郎的下巴，这才收回手，跟着我一起向导师道了谢，离开时目光还在那只温顺的金毛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和太郎道别后，我的注意力立刻被旁边那几只圆滚滚的豆柴宝宝吸引了。
牠们比太郎小太多了，几乎和我的绒布玩偶一样大，走起路来还有些摇摇晃晃。
我蹲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一只最活泼的小豆柴立刻凑过来，用湿润的鼻尖嗅了嗅，然后伸出温热的小舌头轻轻舔了我的指尖一下。那感觉痒痒的，让我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牠们还是小宝宝呢，对吧？」我轻声对站在一旁的云雀说。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
导师微笑着示意我可以抱抱牠。我更加小心了，想起妈妈抱起我时的动作。我轻轻地用两只手从小狗的腋下穿过去，稳稳地却不用一点力气地，将那团热乎乎的、软绵绵的小身体托了起来。
牠好轻啊，像一团蓬松的、会呼吸的云朵，小心脏在我掌心下快速地、轻轻地跳动着。我忽然明白了，这就是和我一样的、小小的生命啊，需要被很轻很轻地对待。
我忍不住把这团「小云朵」捧到胸前，抬起脸，望向云雀，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毫无保留的笑容。阳光洒在我怀里的小狗身上，细小的绒毛泛着金棕色的光晕。云雀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怀里那只异常安静、只是用乌溜溜眼睛回望他的小狗，他的视线在我们之间移动了一下，依旧没有伸手，但那总是显得有些冷硬的侧脸轮廓，似乎在这片暖融融的氛围里，不知不觉地柔和了一点点。
洗完手，我一边甩着指尖亮晶晶的水珠，一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忍不住抬头问：「好玩吗？」
他将擦手毛巾仔细叠好挂回原处，听到我的问题，脚步微顿。他没有看我，而是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掌，目光落在掌心复杂的纹路上，彷佛在审视什么无形的痕迹，回味那短暂接触留下的、蓬松而陌生的触感。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蜷缩了一下，又松开，像是在确认那份感觉是否真实。那短暂的沉默里，彷佛有未尽的余温与一种陌生的、微小的喜悦在掌纹间悄然流转。
空气静默了几秒，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收拢手指，彷佛将那纷杂的、唯有他自己知晓的感触悄然握紧，藏入心底，然后安静地走向教室。
午饭时间，我们回到了班级教室。填饱肚子后，我窝进温暖的棉被里，在睡意与清醒的边缘甜蜜地挣扎时，躺在不远处的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沉入梦乡前模糊地呓语了一句：
「……谢谢。」
那声音轻得像梦的开端，彷佛随时会融化在午后的微风里。虽然他之前好像不太情愿，但最后这句轻轻的感谢，让我的心里像吃了一颗最喜欢的草莓糖，甜丝丝的。
揣着这份悄悄话一样的快乐，今天一定能做个格外香甜的好梦。
噢！我今天过了身份审核解除屏蔽了，开心hhh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