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东海有一窝水匪作乱,将一批送往舟山的货物劫了。谢峥和另几名弟子得令,追着这窝水匪一路到了扬州一带,最近几日才摸清他们的窝点。
本来打算今日动手端了他们,可谢峥潜入以后,发现里头竟然有佩甲胄之人。情况有变,他们也只能在扬州暂时落脚。
恰今日是重阳节,扬州城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各家饭肆酒寮前酒香四溢,有些铺子还捆了些菊花束,在门廊下引来蝶飞蜂绕。
林叹就是这时出现在谢峥视线里。
他素来爱穿万花谷弟子服,在谢峥记忆中,似乎鲜少见他穿其他衣服,即便人不在万花谷,也多以弟子服示人。
黑紫色袍袖翻飞,本是低沉馥郁的颜色,可在林叹身上总是显得格外明艳。
药铺的老板正同林叹说着什么,似是在道谢,只见林叹扬眉一笑,环抱着药草筐的手也稍稍有所动作,整个人都在因他的笑而颤动。
“不必挂怀,本是林某分内之事。”谢峥听见林叹的声音传来,清亮又有些久违的温和。
医馆中有老人对他连连称赞,更有甚者还拉着他问“小林大夫可否婚配”,引得林叹连连摆手,看起来有几分惊慌,随即笑意又挂上了他的面容。
只听他说道:“林某总在外漂泊,不好成家连累他人。”最后在众人叹惋的目光里翩然告辞。
林叹一点没变,和从前在万花谷认识的时候一样,天生一副笑模样,总是极讨人喜欢。
顾盼生姿。
谢峥想着。
花蝴蝶。
他又想。
——
人流如织,整座扬州城浮动着酒食溢散的香气,偶尔有孩童在人群间跑跳穿梭。
林叹那筐子药显然是有些分量的,但他武功底子极好,纵便是负重也健步如飞,在林叹抱着草药筐快要上桥前,谢峥叫住了他。
“林叹。”
衣摆又随着林叹转身的动作荡了起来,像一只雀,轻盈跃起,轻盈落下。
他看见林叹瞳眸里的疑惑很快变作惊讶,笑起来的眼角和嘴角像是一只机灵狡黠的狐狸,他一边说话一边走近,清苦的药香扑至近前。
“谢峥。你怎么在这?”
“有些事耽搁在这里了,借这几天休息会儿。”
林叹并不深问,他向来很有分寸。
“得空的话不如去我那。”林叹道,“刚给城里送了些药,眼下院子里还晒了些,不如去我那里坐坐。”
谢峥觉得他的眼睛亮亮的,说话的时候眉眼里总有些倦懒的味道,但绝不能被他的一双笑眼迷惑,因为这人贯来聪明,总能想办法挣便宜。
譬如现在他看似是在邀请自己去坐坐,实则是想让自己帮忙晒药拣药。
谢峥没有立即应答。他看见林叹额角渗着细汗,几缕黑发黏在颊边。三年来他时常想起这张脸,此刻竟比记忆中还要鲜妍。
“好。”
他终是应道,伸手拿过那只沉甸甸的筐子。林叹的体温沿着碰触的位置传来,谢峥感到自己的指节微微发僵。
林叹轻笑一声,也不推拒,转身引路。
晌午时分日头正烈,将他纤细颀长的身影投在桥面,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谢峥默然跟在他侧后头,目光却总不自觉落在那截随着动作若隐若现的白皙脖颈上。
——
七拐八拐,林叹领着谢峥到了一处僻静小院。院子不大,墙角长着几株蒲公英,硕大的蓬头耷拉着,被太阳晒得发蔫,石阶被踩得发白。
“临时落脚处,有些简陋。”林叹推开门先走进去。
谢峥站在门边,目光扫过院内简单的陈设。一方旧桌,一口井眼,屋檐下挂着一把艾,架子上一层一层铺了些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清香,和林叹身上的气息相似。
林叹招待他坐下,两杯清茶过后,林叹忽然放下杯子。
“其实这次来扬州,”他指尖轻叩桌沿,“是有些私事要办。”
谢峥抬眼看他。
“正巧遇见你。”林叹眼角微弯,“说不定……你能帮上忙。”
谢峥沉默片刻。日影隔着帘幔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晃动,将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映得深邃。
“好。”
他应得干脆,甚至没问是什么事。
林叹似乎有些意外,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不问是什么忙?”
“你既然开口,我自然要帮。”
————
午后阳光正好,林叹在院里铺开草席晾晒药材。谢峥蹲在一旁帮忙分拣,动作熟练得让林叹挑眉。
“你竟认得这些药材?”
“家中长辈行医。”谢峥手指捻过一株桔梗,“耳濡目染,小时候也读过些医书。”
“那后来怎么……”
“一心习武,便搁下了。”谢峥语气平淡,“进了宗门后再没碰过这些。”
林叹忽然凑近些,唇角弯起狡黠的弧度:“可你分拣的手法,比药铺那些学徒老道多了,从前在谷里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谢峥别开脸,耳根在日光下微微发烫。
“早忘光了。”
“明明很厉害。”
林叹的声音带着笑,像狐尾轻轻扫过心尖。谢峥没作声,手下分药的动作却更快了几分。
————
夜深时林叹招呼了他一声说要出门,谢峥默然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月色朦胧的小巷里。
越走越熟悉。
月色渐浓,谢峥的脚步渐渐慢下来,目光扫过山边那棵歪脖子槐树——三天前他刚在此处蹲守过。
“等等。”
谢峥突然拉住林叹的手腕。肌肤相触处传来温热的触感,两人俱是一顿。
“前面不能去。”谢峥压低声音,“里头有一伙水匪。”
林叹挑眉,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巧了,我要找的正是他们。”
谢峥眉头紧锁:“里头不对劲。我观察了几日,见到几个人身手像是行伍里出来的。”他的手仍未松开,指尖能感受到林叹腕间细微的脉搏跳动,“这群水匪恐怕有蹊跷。”
林叹忽然笑了,反手轻轻握住谢峥的手指,指尖在他掌心里挠了挠。
“那岂不是更好?”谢峥觉得耳边气息温热,是林叹倏然贴近,“正好瞧瞧到底是谁在后头搅弄风云。”
谢峥看着近在咫尺的狡黠眼眸,忽然猜测恐怕林叹早就知道他会在这里,早就知道他们要找的是同一批人。
夜风骤起,将两人的衣带缠在一处。
上当了。
月影投射在眼前人的面颊之上,翘而长的睫毛映出两瓣蝶羽,掀动间可以窥见他眼底的荧蓝幽光。
又被这只小蝴蝶骗到了。
谢峥无奈叹了口气。
——
月色如水,浸透扬州城郊的山石土野。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掠过树影间,停在水匪寨子后墙的阴影里。
“东南角每半炷香换一次岗。”谢峥压低声音,手指在墙砖上轻叩三下,“现在。”
林叹会意点头,两人如夜枭般翻墙而入。谢峥在前引路,每个转角都恰到好处地避开巡逻。林叹跟在他身后,注意到这人连衣袂拂过草叶的声响都控制在极轻的程度。
库房门前挂着铜锁。谢峥正要拔刀,却见林叹从袖中摸出一根造型奇特的金属签子,在锁孔里轻轻一转。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谢峥挑眉:“没想到林大夫还会这个。”
林叹推门时唇角微弯:“以前救过一个唐门弟子,他送的小玩意儿。”月光照见他侧脸,那笑意竟有几分俏皮。
库房里堆满木箱。林叹快步走到角落,指尖抚过箱角一处刻痕——正是万花谷的标记。接连翻开几个箱子,都在隐蔽处找到同样记号。
“找到了?”谢峥在窗边望风,忽然压低声音,“巡逻的回来了。”
林叹合上箱盖,两人迅速退出库房。林叹反手锁门时,那根金属签子在他指间转出漂亮的光弧。铜锁落扣的声响与巡逻队的脚步声恰好重合。
直到远离寨子二里路,两人才在河滩边停步。河面倒映着明月繁星,林叹的呼吸尚未平复,眼底却闪着兴奋的光。
“你对里头很熟悉。”他歪头打量身旁人,“莫非……也在找什么东西?”
谢峥沉默片刻。月光照亮他半边脸庞,喉结微微滚动:“我追了这批水匪两个月。”他看向林叹,“他们劫了一船送去刀宗的药,之后时而南下去东海一带,时而又北上,极其狡猾,我们也是最近才找到这个地方。”
林叹神色有些凝重:“巧了。万花谷失踪的三车药材,最后也出现在这寨子附近。”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陷入沉思。夜风拂过河面,带来河水潮湿的气息。
“除了刀宗,”林叹率先开口,“其实早先送去纯阳宫的药材也出了差错,刚才那一批应当是要送去秀坊的。我起初看见你在这就有所猜测,如今倒是印证了。”
林叹双臂抱胸,指尖轻叩胳膊:“你说你看见有军营中人……”他忽然轻笑,“这事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谢峥点头:“我已传信回去,但若真是预谋……”他未尽之意沉入夜色中。
“那我得尽快通知师门。”林叹转身时动作快而轻,“看来你我都要在扬州多留些时日了。”
他走出几步又回头,眼底映着碎月流光:“你现下住在何处?若是方便可以住我这……”
“我住在……方便。”谢峥把脱口而出的话收回,又顿了顿,“这样方便互通消息。”
林叹眼底笑意加深:“方才你想说住在什么?”
“没什么。”谢峥别开脸。
河边流水潺潺,盖过某人一声极轻的轻笑。
谢峥走在前面,没看见身后人狐狸似的眯起了眼睛——方才他分明听见了“客栈”二字。
一口气吃完所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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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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