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巨大的阴影伴随着雷鸣般的喧嚣，缓缓笼罩了这支小小的队伍。高达数丈的青砖城墙巍峨如山岳，其上旌旗招展，甲士林立，枪戟如林，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巨大的城门洞开，如同巨兽吞吐不息的口器，无数车马、行人、商队汇成滚滚洪流，缓慢而有序地涌入涌出。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牲畜以及各种食物香料混杂的浓烈气息，这是独属于帝国心脏的、蓬勃而嘈杂的生命力。
与雁门关的苍凉、太原府的军事重镇威压不同，长安的繁华是一种包罗万象、令人目眩神迷的庞然存在。蔓华骑在马上，仰头望着那高耸的城楼和其上巨大的“明德门”匾额，一时竟有些呼吸窒涩。
张队正显然对此地极为熟悉，他指挥着队伍，熟练地避开主干道最拥挤的人流，沿着城墙根绕行，最终抵达了一处门脸并不起眼，却挂着苍云军特有玄色标记的驿馆。这里显然比城外的军用驿馆规模更大，也更显肃静。
“在此休整三日。”张队正翻身下马，声音沉稳地下令，“检查所有鞍辔、兵刃、甲胄，补充足量食水药物。长安物价虽贵，但该备的东西一样不能少，去西市找相熟的军需官采买，账目记清。”
“是！”军士们齐声应诺，各自忙碌开来。长途跋涉的疲惫尚未消去，但进入帝都的新奇和短暂的休整期，还是让气氛轻松了些许。
张队正又转向蔓华，语气稍缓：“东陵大夫，这三日你可自由行动，但切记莫要走远，尤其勿要孤身前往偏僻坊市。长安龙蛇混杂，不比边关。若有急事，可来此寻值守弟兄。”他顿了顿，补充道，“某需前往城中据点，向雁门关呈报行程，并处理一些军务。”
蔓华连忙点头：“队正放心，我明白的。”
安被引至一间小巧洁净的单人厢房安顿下来后，蔓华看着军士们忙碌地检查装备、清点物资，顿觉自己有些无事可做。窗外长安街市的喧闹声隐隐传来，但是一路跋涉让她并无太多游览的兴致。
此时，她突然想起来前几天面板提示咕咕回来了，发觉可以趁这难得的时间写几封信。她取出行囊中的纸笔在房中木案前坐下，研墨铺纸，略一思索，决定先写两封信。
第一封，是写给远在白霜谷的陈梦鳞。
笔尖蘸饱墨汁，落下时却带了几分迟疑与郑重。
“陈姨敬启：自那日谷中分别，已经过了数月，我于月前安抵雁门广武城。此地风沙凛冽，民风却淳朴豪迈。有幸得遇城中医馆任老大夫，蒙其不弃，收留学习。任老医术精湛，仁心仁术，对我倾囊相授，此中受益良多，深感医海无涯……”
她细细描述了广武城的景象，任老大夫的仁心与教诲，日常诊治病患的琐碎与感悟，写了前去军营义诊的经过，不知为何想到仍在怀里放着的精致匕首，略微迟疑下还是在信中提了一嘴‘原主人’。写到关键处，她笔锋微顿，墨迹在纸上稍浸开一小团。
“……还有个意外之喜，任老竟有部分药经残篇，和日前正在修复的残本似出同源，读起来跟残本一样深奥古拙，于经络运行、药石君臣佐使之论述，别有洞天。感觉距离修补完成又近了一步……”
她并未提及黄河遇袭的惊险，也未深究任老如何得到这残篇，更未如曾经想过的那样，去询问陈梦鳞与任老之间是否有什么渊源。有些事，陈姨若觉得该说，早已说了。既然这么多年都没有说，想必是有什么顾虑在，也去许过段时间陈姨自己就说了？蔓华这么想着，将笔蘸了蘸墨继续写了下去。
在信的末尾，她的笔触变得轻柔，甚至带上了一丝小女儿般的娇憨：“……长安繁华，饮□□美，但是看遍了市井小吃，却总觉不及陈姨你亲手所做饴糖的万分之一。甜而不腻，温润生津，真的越想越馋。”
写下这句，她仿佛真的尝到了那记忆里温暖的甜香，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咕咕的背囊可以装东西！陈姨下次放点饴糖进来让咕咕捎过来呗？”
待墨迹干透，她小心封好信笺，放在一旁。随即又铺开一张新纸。
这一封，是写给已然回归霸刀山庄的柳夕。
与给陈梦鳞的信相比，这封信的笔触显得更加轻快飞扬。
“夕妹妹如晤：展信悦！你定猜不到我此刻身在何处——长安！万国来朝的大唐帝都！其繁华盛景，当真言语难以描摹万一！人潮如织，车马如龙，楼宇高耸入云，胡商番客随处可见，奇珍异宝令人眼花缭乱……”
她兴致盎然地分享着一路趣闻：太原府的雄浑气象，黄河的浊浪滔天，塞外长河落日的壮阔，以及长安西市里见过的眩目杂耍、诱人小吃、精巧首饰。她讲述行医途中遇到的点滴：比如治好了某个老兵的陈年腿疾，对方硬要送她一匹小马驹（她自然婉拒了）；又比如识破了一剂药方中君臣失序的隐患。
文字跳跃灵动，充满了新鲜感与分享的喜悦。
“……然此行最大目的，仍在秦岭。我收到消息说，药王孙思邈前辈似曾在彼处现身。若能寻得前辈踪迹，求得指点，于医术必是莫大助益。或能补全药经，亦不负我跋涉千里。过几日我就要启程入山，前路虽未知，然我心向往之，亦无惧之……”
她并未将药经残篇与遇袭之事写入此信，以免柳夕远在河朔徒增挂虑。信的最后，她笑着抱怨长安饮食口味偏重，不如山庄厨娘做得合口，又玩笑道若真见着了药王，定要为夕妹妹讨教一套舒活筋骨、利于习武的养生拳法。
两封信风格迥异，却同样情真意切。写完时，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她吹干墨迹，仔细封缄，将咕咕唤出，将两封信小心翼翼地放入红色的小背囊中，又放了些蜀黍①小饼，随后便放心地让咕咕去送信了。
咕咕确认好东西都放好后，蹭了蹭蔓华的手指，展翅扇了几下，便隐去了身形。蔓华看着咕咕消失的地方，咂了几下嘴，虽然看过好多次了，但是在看到咕咕出现消失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很神奇。
做完这一切，她心中仿佛卸下了一副担子，又像是与远方的亲人进行了一场无声的交流，获得了某种慰藉与力量。
“看样子时间还早，再看看草药集，上次看到哪个来着……”蔓华撇了眼窗外的天色，决定在进山之前再熟悉一下之前在北方不常见但属性相似的南方草药，以免用急时无药可用。
这三日休整，于她而言，并非闲适游玩，而是另一段心无旁骛的修行。而此刻，遥远的白霜谷与霸刀山庄，也因这两封飞出的书信，与这帝国都长安，有了一丝细微而温暖的联结。
①【通用类饲料】四级品质
蜀黍广生于大唐八方，耐久贮，极适于远行游历时携带，各类宠物均可以之充饥
因为商店给图就是黄澄澄的小饼，就写小饼了嘿嘿[狗头][狗头][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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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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