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又令人安心的铁锈与风沙的气息。
这是蔓华意识沉浮间最先感知到的东西。她仿佛被困在一个无尽的、漆黑的深潭底部,拼命想要上浮,却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浑身沉重得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魂魄深处传来阵阵抽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让她无法进行思考。
耳边似乎有声音,但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听得不甚清晰。
“……脉象极乱……经历了剧烈冲击……”一个苍老而凝重的声音,是任老。
“……何时能醒?”另一个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急促,敲打在她混沌的意识上,激起一丝微弱的涟漪。这个声音……
“……难说。汤药只能固本,能否苏醒,何时苏醒,全看她自身的意志和造化了……唉,怎会弄成这般模样……”任老的叹息充满了忧虑。
之后又是一阵模糊的低语,似乎还有其他人进出房间的细微声响。蔓华试图集中精神去听,去分辨,但那剧痛和眩晕再次袭来,将她拖回黑暗的深渊。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她在无尽的黑暗与偶尔闪过的、扭曲破碎的感知碎片中漂泊。有时会觉得有温热的药液被小心地喂入口中,有时会感到银针刺入穴道的微胀感,有时又会隐约听到身旁有压抑的、沉稳的呼吸声,似乎有人长时间守在附近。
直到某一刻,或许是一天后,或许是更久。
源自魂魄深处那股撕扯般的剧痛终于稍稍平息,虽然依旧使不上劲,但蔓华终于挣扎着,艰难地撬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光线涌入视野,刺激得她立刻又闭上了眼。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慢慢睁开。
熟悉的屋顶,熟悉的药香……是广武城医馆的内室。
她试图转动一下僵硬的脖颈,一阵眩晕立刻袭来,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弱的呻吟。
“你醒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立刻在床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蔓华艰难地侧过头,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床边的木凳上,坐着一个人。一身玄甲未卸,风尘仆仆,甚至肩甲上还带着些许未化的寒霜。薛直就那样坐在那里,腰背挺得笔直,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岳。他英俊却冷硬的脸上带着疲惫,下颌冒出了青黑的胡茬,但那双深邃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担忧、后怕、审视,以及一种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怒意。
“薛……将军?”蔓华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浓的困惑。许是看清了他眼中的怒意,蔓华下意识用了敬称。他怎么会在这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别动。”薛直的声音依旧低沉,却放缓了许多,他伸手拿过旁边温着的清水,用木筷小心地蘸湿她干裂的嘴唇,“你已昏迷了两日。”
两日?!蔓华心中猛地一惊,挣扎着就想坐起来:“孩子……那孩子……”
动作牵动了不知是身体还是神魂的伤处,她眼前又是一黑,无力地跌躺回去,剧烈地喘息起来。
“孩子没事,任老看着呢。”薛直按住她的肩膀,力道沉稳不容抗拒,语气却带着一丝无奈的愠怒,“你先顾好你自己!神魂受损,岂是儿戏?若非我恰巧巡防至那片区域,及时发现你……你可知后果?!”
他的话语最后带上了严厉的质问,那双眼睛锐利地盯视着她,仿佛要从她苍白的脸上找出答案。
蔓华被他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和他罕见的严厉态度震了一下,一时忘了挣扎。
是你……救了我?
她深吸了几口气,缓过那阵眩晕,思绪渐渐清晰。是了,昏迷前那模糊的马蹄声和呼喊……原来是他。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那邪道方士、魂墟中的战斗、对方的企图……这一切太过光怪陆离,又如何向一位信奉铁血现实的苍云将军解释?
看着她虚弱苍白、欲言又止的模样,薛直眼中的厉色稍稍收敛,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转身从一旁端过一直温着的药碗,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重的安神益气药材的味道。
“不必现在说。”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先把药喝了。任老嘱咐过,你需绝对静养,情绪不可再有大的波动。”
他动作有些生疏却异常小心地扶起她一些,让她能靠在自己坚实的手臂上,然后将药碗递到她唇边。
药味苦涩无比,蔓华却顺从地一口口咽下。温热的药液流入胃中,似乎驱散了一些体内的寒意,也让她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状况有多糟糕——那种源自灵魂的虚弱感,远比任何身体上的伤病都要令人无力。
喝完了药,薛直将她轻轻放回枕上,仔细盖好被子。整个过程,他沉默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
“那孩子……”蔓华依旧不放心,声音微弱地追问。
“我说了,无事。”薛直肯定地重复道,目光扫过她依旧紧蹙的眉头,沉吟片刻,又道,“你昏迷时,手中一直紧攥着它。”
他从怀中取出那柄匕首,放在她枕边,那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所以,”薛直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但他控制着语气,尽量平和,“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为何会独自出现在古战场那等凶险之地?又为何会……受此重创?”
他的目光沉静却极具压迫力,显然不得到答案绝不会罢休。而且,他确实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蔓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她整理思绪,将从张队正处得到消息,魂墟中得知的消息,尽可能清晰简洁地说了出来。只是略去了自己如何反击的细节,只说是侥幸挣脱,却也伤了神魂。
随着她的叙述,薛直的脸色越来越沉,眼神也越来越冷。尤其是听到那邪道方士竟想用战死将士的英魂炼器,甚至还可能威胁到一个无辜婴儿时,他周身那股压抑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房间内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
“……竟有此事!”听完蔓华的叙述,薛直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床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显示出他内心的滔天怒意。他霍然起身,甲叶碰撞发出铿锵之声。
“薛直!”蔓华急道,生怕他立刻就要点兵去剿灭那妖人,“那人手段诡异,非寻常武力所能应对!而且他受创遁走,未必还会留在原处……”
薛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他回头看向蔓华,眼神恢复了冷静,却比之前更加深邃:“我明白。此事非同小可,我需立刻回营禀报,详加探查。你放心,苍云军镇守于此,绝不会容此等邪佞之辈,亵渎英灵,危害百姓!”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蔓华苍白的脸上,语气放缓:“你安心在此养伤,外面的事,自有苍云军处置。我会加派人手在医馆附近巡守,确保安全。”
“对了,我从那窝棚处捡到了些东西,想来应该对你们有些用处。”蔓华挣扎着还想起身,又一次被薛直按了下去。
“放哪里了,我来取就好。”
取走东西后他不再停留,对蔓华微微颔首,便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衣摆在身后扬起一道决绝的弧线。
房门轻轻合上,室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浓郁的草药味和枕边那柄匕首传来的冰冷触感。
蔓华望着屋顶,心中依旧担忧,却也知道,薛直、或者说苍云军的介入,或许是目前最能让人安心的事情了。只是,神魂深处传来的阵阵虚弱与抽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接下来的恢复之路,恐怕并不容易。
而那个隐藏暗处、诡异狠毒的邪道方士,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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