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了李思怡的双满月,红山宫八层的喜庆余温尚未散尽,李奴奴便迎来了她和亲吐蕃以来最大的惊喜。
这一日,天光晴好,逻些城难得的暖阳透过雕花的木窗,在铺着厚重毡毯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奴奴抱着小小的李思怡,哼着不成调的唐宫小曲,看着怀中小人儿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地转动,心中满是为人母的柔软与平静。
东娘急匆匆地掀帘而入,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声音都带着颤:“公主!公主!您快看谁来了!”李奴奴下意识地抬头,只见逆光中,一个风尘仆仆却挺拔如松的身影迈入了室内。那人发色灰白,面容却红润矍铄,下颌蓄着打理得宜的长须,一双眼睛深沉又含蓄,顾盼间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度,却又透着历经沧桑的睿智与温和。他穿着一身看似普通的吐蕃袍服,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儒雅与风仪,却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这不是她那远在长安的阿爷,邠王李守礼,又是谁?
李奴奴瞬间僵住了,怀里的小婴儿仿佛也感受到了母亲的震动,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她怔怔地看着那朝思暮想的身影,仿佛置身梦境,直到李守礼带着心疼与关切的呼唤响起:“阿奴……”
这一声,瞬间击溃了金城公主所有的坚强与伪装。泪水毫无征兆地决堤而出,仿若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她哽咽着,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思念与委屈的泪水肆意流淌。有几滴温热的泪珠,正巧落在怀中李思怡娇嫩的脸颊上,小人儿被惊得撇了撇嘴,眼看就要哭出声来。
这下可忙坏了东娘。她一边慌忙上前扶住激动得几乎站不起来的李奴奴,连声劝慰:“公主莫哭,王爷来了是天大的喜事啊!”一边又赶紧从旁边侍女手中接过温热的丝巾,小心翼翼地给李思怡擦拭小脸,生怕惊着了这位小祖宗。眼见李奴奴情绪一时难以平复,东娘只得强自镇定,一边请李守礼坐下,奉上热腾腾的酥油茶和中原带来的茶果,一边指挥着两个大丫鬟仙絮、梵书妥善安置邠王随行的少量心腹侍从。她是个明白人,知道王爷此番前来必定隐秘,不宜声张,迅速将闲杂人等都清出了内殿,只留下最贴身的几人,让这远道而来的父女和外祖孙能好好说些体己话。
李思怡被母亲抱在怀里,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新出现的“外公”。就看到这位外公虽然难掩旅途劳顿,但精神矍铄,气质超凡脱俗,颇有几分她记忆中那些经典影视作品里世外高人的风范,尤其是那关切望着女儿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疼爱。李思怡心中顿生好感,决定给这位看起来就很靠谱的长辈一点面子,于是毫不吝啬地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了一个极其“喜庆”的无齿笑容。
“这是我外孙女啊!”李守礼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喜悦,他伸出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摸了摸李思怡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指尖的动作轻柔得仿佛怕碰碎了稀世珍宝。看到小家伙回馈给他的灿烂笑容,李守礼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由衷赞道:“好,好!眉宇间有股灵秀之气,这性子更是喜庆,不像她娘小时候那般爱哭鼻子。”
李奴奴被父亲打趣,破涕为笑,嗔怪地看了阿爷一眼,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宝贝闺女递过去:“阿爷,您抱抱她。赞普说她出生的时候,天上异象惊人,出现了一轮巨大无比的金色眼睛,金光笼罩了整个红山宫。那时我真是精疲力尽,眼看就要撑不住了,不知怎地,这孩子自己在我肚子里奋力挣动了一下,紧接着天上的金瞳消散,她便顺利降生了。国师宗喀说这是‘天眼现世’,乃祥瑞之兆,赞普因此赐名‘帝惹’。”
李思怡被稳稳地转移到外公怀里。李守礼抱孩子的姿势异常熟练稳当,显然并非生手。他低头端详着外孙女清秀的小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思。李奴奴一边细心地为女儿掖好襁褓,一边不无担忧地轻声说道:“阿爷,‘帝惹’这个名字,气象太大。我总担心她小孩儿家家的,压不住这等名号。您学问大,见识广,不如再给她取个汉名小字,平日里叫着,也稳妥些。”
“从收到你遣人送来的信,得知你平安生产,还是个女儿,阿爷我就在琢磨这件事了。”李守礼轻轻拍着怀中的李思怡,目光慈爱,“你看,‘思怡’二字如何?‘思’者,从心所欲,不忘本源;‘怡’者,和悦安乐,顺遂平生。李思怡,愿我这外孙女能随心而行,一生和乐安宁。”
“思者从心,怡为和悦……李思怡……”李奴奴细细品味着这个名字,眼中泛起欣慰的泪光,“这个名字极好!寓意深长又温和雅致,正合我意。”她从父亲手中接过女儿,轻轻逗弄着小人儿粉嫩的脸颊,“小思怡呀,以后你的汉名就跟阿娘姓李,叫李思怡了,喜不喜欢呀?”
好吧,自从这位气质不凡的外公出现,李思怡发现她阿娘跟她说话的语气都下意识地夹起来了呢~她被小被子裹得像个小蚕蛹,只能用更加卖力的笑容来表达对这个新名字的认同和喜爱。“李思怡”,这个名字让她漂泊的灵魂终于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归属感,远比那个听起来就肩负着沉重使命的“帝惹”让她安心。
就在李思怡享受着母亲和外公的温情时刻,殿门外再次传来响动。只见文华郡主李沁领着李倓走了进来。有一说一,李倓不说话的时候,也是个极为俊俏的小男孩儿,小小年纪已看得出肩宽腿长的好骨架,高鼻深目,眉色如墨,唇红齿白,安静不语时,活脱脱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将来必定是位风采卓绝的郎君。
李沁领着弟弟上前,恭敬地向李守礼行礼拜见,口称:“侄孙女李沁,携弟李倓,拜见叔爷爷。”李倓也似模似样地跟着姐姐行礼,举止间已初具皇族子弟的仪态。
此时的大唐,正值开元盛世后期。玄宗皇帝李隆基在位已近三十年,天下承平,物阜民丰,但盛世之下,隐忧已现。口蜜腹剑的宰相李林甫权势日炽,边镇节度使如安禄山之流渐成尾大不掉之势。而在常人难以触及的层面,守护中原的“九天”组织,早已洞察到潜藏的危机。邠王李守礼作为九天之一,深知天下将乱,他此次前来吐蕃,固然是出于对女儿的牵挂,也未尝没有在棋局之外布下一着闲棋的深意。而年幼的李倓,因其身份敏感与聪慧秉性,早已进入某些人的视野,跟着胞姐暂避于吐蕃,既是保护,也是一种特殊的历练。
李思怡的小脑袋瓜又开始努力运转起来。李沁姐弟叫她母亲李奴奴为姑奶奶,叫她岂不是要叫姑姑?那他们该叫李守礼为曾叔祖才对,怎么叫成了“叔爷爷”?这辈分似乎有些乱套……她正被这复杂的人际关系绕得晕头转向时,却听见母亲李奴奴对李守礼说道:“阿爷,您一路辛苦,暂且先在逻些城住下。您常年游历在外,长安邠王府也习惯了您不在,倒不会引人怀疑。只是委屈您不能明着去见赞普了。”
李守礼捋须颔首:“无妨,我本就也没必要去见赞普。我是个闲散王爷,来看看女儿和外孙女,无需惊动太多人。沁儿,你在逻些城熟络,帮叔爷爷寻一处僻静雅致、离红山宫近些的小院便可。”他目光转向一旁安静站立的李倓,眼中流露出审视与考量,“倓儿近日可还在读书习武?”
李沁连忙答道:“回叔爷爷,倓弟每日都有用功,只是逻些城难寻良师,进展缓慢。”李守礼微微点头,“回头找个空,你带他来见我,若是合适,说不得我托大,便收了他也使得。”
这一瞬间,李思怡的灵魂,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李倓”?“建宁王李倓”?那个在《剑网3》游戏历史中,与“九天”关系密切,胸怀大志却命运多舛的建宁王?!文华郡主李沁!这不就是安史之乱前夜,那个万邦来贺、群星璀璨,却即将被战火撕裂的大唐吗?!李白、杜甫、公孙大娘、“九天”……无数熟悉的名称在她脑海中翻腾。她终于明白自己身处何时何地,也瞬间理解了自己携带的【剑网3系统】为何独独与七秀坊相关——这冥冥之中,或许正是与她此世的命运相连。)
想通了关键,李思怡顿时不淡定了。为什么别人穿越带系统都是各种神功秘籍、灵丹妙药,而她的系统仓库里,除了琳琅满目、光华璀璨的各色外观(限量不限量的都有,毕竟成年人从来不做选择),就是一堆或神骏、或呆萌、或华丽的坐骑(从绿螭骢到霸红尘、里飞沙,乃至各种限定奇趣坐骑如鸾、渡情、红匣舆等等)。技能栏里倒是七秀的冰心诀、云裳心经俱全,不说她现在是个婴儿,连根手指都难灵活控制,更别提运功施展了,但看技能栏的灰白,就是到根本还没激活!
她忙不迭地在脑海中“点开”那旁人无法察觉的系统界面,看到熟悉的坐骑列表里,【霸红尘】、【里飞沙】、【雷首飞电】等名驹的图标安然亮着,奇趣坐骑栏里,华丽的【西山拂雪】(驯鹿)、【卷黄尘】(鸵鸟)、【百年苍郁】(乌龟)、【龙宫探俪】(大贝壳)等也静静躺着,她稍微松了口气——至少“家当”还在。但随即她又忧虑起来,在这个视奇技淫巧为异端的时代,她要是哪天突然召唤出一只环绕着祥云的凤凰,或者乘着一只巨大的白狐招摇过市,会不会直接被当成妖孽给烧了?秀生真是太艰难了!
想到这里,李思怡,这位内心是新时代女性兼资深网游玩家的婴儿,忍不住像个真正的小老头一样,发出了一声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充满忧愁的叹息,然后脑袋一歪,抵在外公温暖坚实的臂弯里,带着满腹的“江湖忧患”,沉沉睡去了。
李奴奴见女儿睡着,便轻声唤了东娘进来,将李思怡小心地抱到一旁的床上安顿好。李沁办事利落,很快就在离红山宫不远的一条安静巷弄里,为李守礼寻好了一处雅致小院安置下来。
过了两三日,找了个和暖的天儿,李沁着李倓来到这所僻静的小院里,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新沏的茶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气氛。
数日后,在逻些城那所僻静的小院里,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李沁带着李倓前来拜见李守礼,空气中弥漫着新沏的茶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气氛。
李守礼放下茶盏,目光如古井无波,缓缓移至少年李倓身上。沉声问道:“倓儿,你姐姐为你求学之心,你可明白?”
李倓立刻站直身,小脸绷得紧紧的,恭敬地行礼回答:“回叔爷爷,倓明白。阿姐是为我好。”
“嗯。”李守礼微微颔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仿佛在敲击着在场每个人的心弦。他沉默了片刻,整个房间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突然,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倓儿,你且说说,在你心中,何以为‘君’?”
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未免太过沉重深奥。李沁不由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然而,李倓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便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朗声答道:“回叔爷爷,孙儿以为,‘君’者,非独享万民供奉之主,更是肩负社稷兴衰之责之人。如同赞普统领吐蕃,天子治理大唐,其位至高,其责亦至重。为君者,当以天下为先,而非以己欲为先。” 他的回答虽带着稚气,却条理清晰,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平日有所思考。
李守礼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赞赏,但很快隐去,继续追问,问题更加具体尖锐:“那‘民’呢?君王与百姓,孰重孰轻?”
这一次,李倓回答得更快,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赤子之诚:“‘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孟夫子所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是水,君王是舟。若无百姓耕耘织造,缴纳赋税,君王与朝廷便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故而,为君者当知民疾苦,恤民之力,使民有所安,有所乐。”
李守礼的神色依旧严肃,但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核心的问题:“既然如此,何为‘社稷’?君王又如何守护这‘社稷’?”
李倓深吸一口气,小小的胸膛挺了起来,他努力组织着语言:“社稷……是祖宗留下的江山国土,是生养我们的田园城池,更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万千百姓和他们世代相传的礼法秩序。守护社稷,对外,需有良将精兵,保境安民;对内,需任用贤臣,清除奸佞,轻徭薄赋,兴修水利,开办教化,使得朝政清明,百姓富足。如此,社稷方能稳固,国祚方能绵长。” 他将“民”与“社稷”联系了起来,并且提到了具体的举措。
三个问题问完,李守礼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倓,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这个年幼皇孙的皮囊,看清他内在的魂魄与潜质。李沁在一旁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李守礼终于缓缓站起身。他走到李倓面前,身形虽清瘦,却仿佛蕴含着山岳般的力量。他的声音低沉而庄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好。李倓,你今日所言,虽稚嫩,却已见格局,有担当,更难得有一颗恤民之心。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永远不要忘记‘民为贵’这三个字的分量。”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直视着李倓的双眼,沉声道:
“跪下。”
李倓似乎早有预感,或者说,他内心深处也渴望得到这位深不可测的叔爷爷的认可与教导。他毫不迟疑,整理了一下衣袍,端端正正地双膝跪地,仰头望着李守礼。
李守礼将一只手按在李倓的头顶,如同一种郑重的仪式:“今日,我李守礼,便收你为入门弟子。授你文武之道,安邦之策,望你勤勉修习,恪守本心,他日方能不负所学,担当大任。正式的拜师礼,待日后回归中原再行补上。你,可愿意?”
“弟子李倓,愿意!”李倓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他俯下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弟子拜见师父!定当谨遵师父教诲,刻苦用功,绝不敢懈怠!”
看着眼前这一幕,李沁的眼眶微微湿润了。她知道,弟弟的命运,从这一刻起,或许将走向一条截然不同,却也充满希望的道路。而端坐于上的李守礼,目光则投向了远方,深邃难测。他收下李倓,既是应李沁之请,为大唐培养一位可能的贤王,又何尝不是为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外孙女李思怡,提前布下的一着重要的棋呢?九天之路,漫长而艰险,他需要帮手,需要传承。而李倓,正是他选中的第一块璞玉。
自此,李倓便每日前往这小院,跟随李守礼学习文韬武略,尤其是那些深奥的“九天”秘术与经世致用之学,日程排得满满当当,几乎再难有空闲跟着姐姐李沁到红山宫来逗弄他那小小的“思怡姑姑”了。而李守礼,这位本应在大唐安享晚年的王爷,就这样在逻些城悄然住了下来,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未激起滔天巨浪,却已在暗处悄然改变了某些人命运的轨迹。远在长安的玄宗皇帝,或许正沉醉于贵妃的霓裳羽衣曲中,对西域边陲这座宫殿里发生的细微变化,尚一无所知。而历史的车轮,正沿着它既定的轨道,缓缓向前,驶向那个已知而又充满变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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