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廊下,高绛婷蹙眉闭眼,似还在那场梦魇之中,双手虽依旧灵巧,却带着几分不属于琴秀的狠戾,琴音越深,便越听得心惊,似乎要将他人也一同拉入那深渊之中。
猝然琴弦断裂,琴音在最高最恨的时候停下,只余最后一声还在院内缭绕。
一双眸缓缓睁开,朝我看来。
我自院门外慢慢踏入其中,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低头拨弄着那根断弦,沉声说道,“你来此所为何事?”
“不为何事,只是想听听你弹琴。”我落座在她对面,抬头看向她背后开得正盛的紫藤花。
“弦已断,无有琴音了。”高绛婷收回手,直直望向我,“此世,我无仇可报,无罪可赎,前尘往事恍然如梦,我心有恨,却分得清楚,此世的竖子还未造孽,如若世界不往旧路走,我则没有理由寻他的仇。可,如若依旧,我又怎忍心再见秀坊姐妹受到伤害……”
是的,她亦在彷徨。眸中是有恨意,却更多是不忍与留恋。
我心一沉。
可我都还不确定这个世界如若流动起来,会往哪个方向而去,我回答不了她。而我还在等待,不知何时才能找到的线索,不知何时才能发现真相,不知何时才能从人性与责任之中解脱出来。
时珞说,我的命运只有等待。
是啊。
我伸出手,轻轻抚过那根断弦,便见它一点点被修复,我轻叹一口气,抬头看向迷茫的人,“你我都还只能等待,我仍旧不知何时能结束或者开始一切,你若实在痛苦,我可以……”
抚去你痛苦的记忆。
高绛婷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只是红着眼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不要重蹈覆辙,我不想当回那个单纯天真的琴秀,这样,我至少能护她们。”
人与人啊,爱恨情仇里挣扎,心却还是向往着美好与守护。
我不再说话,而她只是深呼吸了一下随后再次弹起了琴,是我从未听过的曲,宁静悠扬的调,是她所求。
抬眼再看,只见晴空万里,淡云薄晕,耳边偶得鸟鸣几声,今夜的月应还是那轮圆月,只是这么久了,终究看腻了,我要如何做才可以让一切都获得属于自己的生命,让时间开始流转呢?
月升之时,小院之中只剩下我一人,我把玩着一朵杜鹃花,若我召唤,是否会有人回答我?
心中念着,果真有一人现身在了我面前,是一脸果然不出所料的朔尘,我朝他友好地笑笑。
“都说了那不是你们想要的答案与结果。”朔尘轻笑一声,却还是落座在了我的对面。
我撑着下巴,歪头看着他,“我会离开他们吗?”
朔尘点头。
我低头,看着右手无名指上那颗在月色之下越发显得好看的月光石,看着它幽幽蓝光,忽而记起那夜叶英在同一个夜色里同我求婚,他的眼泪至今还在我心里潮湿着一整片心田,如今我能看见他的笑,能看见他的眼睛,能触碰到独属于我的他。
我是否该自私一些?
一只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我抬头对上朔尘无奈的脸,他叹息一口,“你确实比时珞优柔寡断多了,哪哪都不像她,看来她只是你所希望的你自己,所以她才那般好。”
我轻咳了一声,皱了皱眉,“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呢?”
“不敢。”朔尘耸耸肩,又道,“你心里的事你没有做好决定,那我便不能告诉你太多,你只需知道,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梦,不是幻境,你……好好想清楚,是多留些时日,还是直接放弃这里的一切。”
“一切?”我蹙眉。
朔尘沉重地点点头,随后便消失在了我眼前。
是与否,便是这么极端的结果吗?
我回到暂住的小院时,似是夜已深,烛火都熄灭,独留萤火若隐若现,我立在庭中,看着月下梨花,看着它清冷淡泊的白,忽而觉得有几分冷。
忽然,一个柔软的怀抱将我拥住,确定我在怀中的一刹那,他加大了力度,直直将我囚禁在他心口处,一个诡媚悠长却在此时显得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答应过我的,要留下的,就这样不好吗?”
我侧目,看进一双落寞而溢满了破碎的眸,我还未说什么,便已被他转了个身深深吻住,他以那柔软的唇纠缠着我,他闭着眼,似是不想被我看到太多,只是一味地撩拨着我,欲将我再一次拉下深渊……
对啊,我明明答应过他,要留下……
我闭眼,舍弃不了的啊。
风越来越冷时,他松开了我,让我看见了完全不一样的那个邪神,他捧着我的手缓缓半跪在地,昂起那张精致到诡媚的脸,收起危险莫测的眸色,将未曾见过的单纯渴望着我的颜色展开,随后缓缓开口,“我的,主神啊,莫要再扔下我,就算什么都不是,我亦渴望你,渴望留在你身边……”
我看着压抑着本性中疯狂的邪神,看着他心中那巨大的空洞,终是无法拒绝,我伸手轻轻触碰着他的眼角眉梢,看着他因我的触碰而微微颤抖着,眼中尽是不安与期待。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因为他知晓我内心一切挣扎与迷茫,除了这份不舍,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告诉他。
他苦涩地笑了一声,一把将我拉入怀中,只是一味地吻着我,那么着急地确认着我还在,再轻轻咬着我的唇,轻轻咬着我的肩,坠入他没有温度的胸膛,我想安抚他,他却像惊弓之鸟那样,没有回应我,只是一味地拉扯我。
不必如此,我在你身边的。
似是听见我心声了,邪神抬头凝视着我,我微微笑着抬手轻抚着他的脸,他有一时怔愣,随后捧住了我触碰他的手,亲吻着我的指腹,以舌尖划过我的手心,惹得我心一紧。
自我知晓了这个世界与我的关系后,我许久没有梦了,以往的梦都不算是梦吧,都是他们记忆的切片以这样的方式告诉我真相。
但这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对看不清面貌的男女,他们携手倚风穿云,所到之处,皆有人俯首而拜,那女子似是骄纵惯了,总爱让自己的臣子为难,随后任性地降下神罚,轻而易举的将那个世界搅乱。
而那男子只是站在她身后微微笑着,不言不语,即使臣子们求救,他也只是微微摇摇头。
随后他们便携手离开,前往下一个世界。
“容。”那男子呼唤女的声音辽远不可及,仿佛从天际而来,却带着极为柔和的爱意,叫我心间生出亲切感。
我自叶英臂弯醒来时,恰是晨光初降时,他还在熟睡中,我却清醒得很,便蹑手蹑脚起身,简单披着外袍便推门而出。
刹那骤风卷携梨花而来,扑了我满面,我扭头躲避,再去看时,一双眼怔怔地看向了梨花树下的白衣人。
白色如云锦袍之上绣着金色的符号,而那些符号仿佛有生命一般随着衣角的摆动而流淌,分明是从未见过的字符,我却觉得十分眼熟,往上看去,便是他挺拔的身姿,如瀑黑发垂落至衣摆,一丝不苟着,仿佛这晨风也不能搅乱半分一样。
只是一个背影,都让我觉得俊美而动人。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像是无奈地耸了耸肩,随后转过身看向我,这才让我看清了他的容貌。
他乃天外仙,气度明明矜贵高洁,如云如雾的气质,眉目却分外慈悲,半敛着一双金眸朝我看来,端的一副长辈的姿态将我细细打量。
虽未曾开口,他的声音却响起在我脑海里,是梦中那人的嗓音,他似是叹了口气,随后说道,“一个不留神而已,你竟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要是她见了,可不好说怎么训你。”
明明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我却心中忐忑起来,心声直接传递了出去,“别……别告诉她。”
他不再看我,而是看向了我身后的屋子,随后又揣着手,安安静静地将这个天地详细打量了一遍,又听得他一声叹息。
我咬唇,有些害怕。
白衣人再向我看来时,也伸出了一只手,“来。”
我呆呆的,脚步不自觉便朝着他而去,直到走到他面前,我才看清了他眉间那个浅金色的法印,似一朵莲花,又似一个字符。
“跪。”他轻声道。
而我便这么心悦诚服地跪在了他面前。
“赐尔生之权。”他伸出食指轻轻点在我眉心,而我脑海之中仿佛那一刻便被清风拂开了浓雾一样,什么都清晰了起来,刹那间,我脚底手心生出麻意,似乎在这一刻,这个世界才真正地与我相链接,一切规则都清楚明了了起来。
他收回手,轻巧地笑了笑,“你知晓人间的聚散离合,便该明白,没有什么梦是醒不来的。你最好……”
他抬眸,目光落在一朵被风吹走了半边花瓣的梨花之上,“在她发现之前,好好完成这个世界,你知道的,我不会为任何人求情……”
我垂下头,心中沉重,“我做得到吗?”
“于你来说,结局都一样,所以……不想努力了?”他失望地摇摇头,随后拂袖化为晨光散去。
直到整个世间都没有了他的气息,我这才一下瘫软在地上,仰头呆呆地望着那一树的梨花,晨风好冷,可是我需要面对的,却比这风还会冷漠几分吧,时间分明还没有开始流动,为什么他会降临?
他回去了,那一位会察觉到吗?
时日或许不多了,我才填了一些的心,这就立马要清空了吗?
他们会知道吗?如若他们知道时间不多了,会不会失望……
邪神,与我共感,知我心中一切所想,那么,他会知道的吧?
可是……我不想让他知道,他们还不能知道。
我抬手,看向手心那一根浮出来的金线,竟觉得不舍,竟觉得难过,如若他不再知晓我心里的一切,也就不能再那样轻易地看穿我,也就……
我嘴角微微上扬,落下无奈的一滴泪,随即捏碎了那根金线。
邪神大人包生气的。
我呼出长长一口气,随后向后倒去,仰躺在了草地之上,我抽出云鬓上的金簪,刺入了左手掌心,刺痛入心引得我一阵颤抖,滚烫的血沿着金簪而下,落入我的右手。
我抬手,以鲜血在空气里缓慢地书写着一段我熟悉不过的字符,看着它们四散而开飞入云间,我这才松了口气。延迟一时一刻都好,我不想那么快醒来。
天乍然变暗,白云翻涌着渐渐聚成一整片黑云,听得几声雷,我轻笑一声,缓缓闭上眼睛。
瓢泼大雨落下,砸落在我的身躯之上,那么高落下来的雨,虽是那么小小一滴,却也撞得我生疼。
雨水打湿我整个人,浸润了虚伪的大地,将一切生命赋予这个开始萌发生机的世界。
我记起来了。
我是谁。
呵,原来我之所以这么冷情薄性是因为我压根就没有心啊。
想着,我却觉得解脱。
忽然雨水不再砸落在我的脸上,我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几在疯狂边缘的泛红蛇瞳,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握着油纸伞的那只手那般洁白却青筋暴起。
“你切断了我与你的契机……”邪神本应阴柔勾人的嗓音此时低沉着,似在压抑着愤怒。
我眨了眨眼,“我不喜欢被人一直窥探内心,就算是你,也不行。”
他紧蹙的眉头更深了几分,凝视着我的眼神里翻涌起苦涩,他深吸了一口气,最后问我道,“为何会有雨?”
我不再看他,歪了个头去看漆黑的天空,任由雨水继续打落在我的脸上,随后淡淡说道,“以吾之名,赐此世阳光明媚,亦赐此世雷霆雨露。”
“你……”邪神缓缓跪在了我身侧,将手中伞扔掷一边,银发被打湿,眼眶被雨水浸透,他伸出手轻轻拉住了我的衣袖,认命地合上了双眼,“我昨夜才许的愿,你竟吝啬……”
我盯着他,看着他于这风雨中破碎飘摇,心底生出几分疼,我缓缓起身,拥抱住了他,他愣愣回神之后,紧紧揉我入怀。
一阵阵遥远的雷声响起,一道道闪电划亮黑暗的天色,我抬眸,在邪神的怀抱里看见站在房门内侧的叶英,黑漆漆的天色里,我看不见他的眼神,只是高大的他只一身寝衣裹着,显得分外单薄。
下雨了,这个虚假的世界画上了句号。
在她来之前,我们还有时间告别的。
我松开邪神,缓缓起身朝他而去,雨水划过我流血的左手掌心,将伤口冲刷了去,一切愈合如初。
我立在雨里,隔着一步的距离,负手而立,朝红了眼眶的他微微笑着,轻松的说道,“叶英,我是瑶。”
我是一块顽固的石头,单名一个字,瑶。
原来喜欢的字眼真的是我的姓名。
随后我张开双臂,朝他欢喜地笑着,在雨中转了一圈,又道,“这就是我原来的模样,我,是以自己真正的容貌当了你的新娘。”
曾经的不甘被抚平,我应觉得欢喜,却眼眶一酸落下泪来混入了雨水里。
我眨了下酸涩的眼睛,随后便被一个箭步跨出房门的他紧紧拥入怀中,他搂着我,温柔却泛着酸涩的语调在我耳边响起,“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
我轻轻推开他,抬头看着他,那样清冷的模样在雨水之下如莲一般美好,明明眼底一点欢喜都没有,却为了附和我而弯着唇角。
一句不舍都不忍心说。
可我却分明知道他内心尽是不舍,只是希望我自由而欢喜。
我踮脚吻了他的唇角,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随后抬眸朝我身后看去。
我侧身转头,看进一双苦痛的眸,我抬手,邪神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一步上前,对我说道,“你怎忍心?”
“这个世界,这个宇宙,没有永恒。”我宽慰他道,“你说的,我对你残忍,梦总有醒来的一日,人亦有悲欢离合,对不起……”
“你只需循着你该走的路往前行便好。”风雨里叶英温柔的声音轻轻说着,带着动人心弦的温度,“无论我是否在你身边,你都要自由的,快乐的,往前走。”
望入他比二月春更温柔的眼睛,我的泪水溶于雨水之中,轻轻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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