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江思葭从不安的梦里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废弃木屋的床上。
或许不能称之为床,那仅仅是一张用石头垫高的硬木板,她托着酸痛的脖颈坐起来,伴随着一阵嘎吱嘎吱响,分不清是木头还是她的骨头。
低头,咦,怎么是一双淡青色的绣花鞋?
她猛地跳起来,看见自己身上是一条绿白相间的交领长裙,领口包得严实,交领外还有翻领,露出深绿的里子,袖子却是分段的,大臂裸露在外,小臂长袖延到脚踝。
不中不西,不古不今,怪模怪样的。
突然想起了什么,颤巍巍往头顶一摸,果然有一根蜷曲的花枝发簪。
是她下线前穿的琴娘入门套校服。
完了,睡一觉真梦回稻香了,她怎么变成自己的游戏角色了!
虽然她也在调查问卷里质问过剑网3什么时候出全息游戏,但并不想被打包扔进真实的战乱大唐啊。
安史之乱结束了吗?她穿到哪个节骨眼了?受封弘义君了吗?能不能直接投奔某个九天大佬混吃等死啊?
一把朴素的桐木琴倚在墙边,她鼓起勇气走过去,回忆着游戏里琴娘的抱琴姿势,呃,并没有什么福至心灵的感觉。
她不死心,用力憋了口气,膝盖下沉,“嘿哈”一声,企图发掘传说中内力充盈的丹田气海。
她拨弦、挥剑、乱弹乱砍,气吁吁折腾了一刻钟之久,终于接受自己并没有金手指的事实。
该死的西山居!她不就是删号退游了吗,赚不到老娘的钱,就想要老娘的命是吧!
没关系、没关系,她深呼吸,抱着琴小心翼翼贴近门板,没有人声,只有潺潺的流水,还有风吹树叶沙沙的响。
江思葭心惊胆战推开了那扇门,探头,左右观察,这是一条峡谷深处的猎人小屋,她仰头望见那座高耸入云的石桥,巨大的石刻龙头张嘴吐出了这条路。
白龙口,她摔出阴阳两界的地方。
昨天她来摸宠,深夜的世界频道安静得可怕,她问了三四遍有没有人知道小诺在哪个点,直到绕完一整圈,在接云岭捡到破旧的纸卷,没有触发任务。
心如止水在世界频道报了个位置,上一条消息是两分钟前她发的:“有小诺侠吗?”
自问自答。
莫名的孤寂感包围了她,这游戏一个人玩真没意思。
高清画质下的景色近乎逼真,云雾霭霭,松涛阵阵,她的琴娘独立于悬崖边上,裙摆一飘,纵身跳入了谷底。
“啪”,水墨圈圈跳出来,还有一个勾魂使者。
早知道就不做奇遇后续了,反正她触发的那一刻就夙愿已了,做完就决定删号,甚至没把包里的霸红尘拿出来。
不做的话,今天穿越进来,好歹还有个勾魂使者在这杵着,她一定跪下抱着他大腿说带我走吧,我不想孤零零一个人在古代求生啊。
恍然间下起了濛濛细雨,江思葭痛定思痛,抹了把脸回到小木屋,一张发霉床板、一副破烂蓑衣、一把锈蚀的剔骨小刀,这就是全部的新手大礼包,她纠结半天,还是舍弃了那把自带破伤风debuff的防身利器,这玩意又没鞘,她揣身上先把自己捅了怎么办?
惜命怕痛如江思葭,连琴中剑都检查了三遍,确保琴身背面的凹槽把剑卡得严丝合缝,她才放心地背起来,不怕行走时剑尖刮蹭到她的细皮嫩肉。
不等雨停,她穿戴好蓑衣,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河边浅滩的缓坡,她曾经的师门又菜又爱玩,都喜欢吃鸡,排到白龙时尤为鸡飞狗跳,狭路相逢大哥队,大难临头各自飞,她总是“噔噔噔”三道影子冲上山坡,但下一秒就被天策无情按倒。
多亏了在这张图挨打的经验,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诶嘿,因祸得福。
吭哧吭哧找到了龙隐村集市,她搓搓手,预备找个酒店老板娘卖卖惨,收留她干点杂活什么的,一个笑容满面的中年男人走过来,递给她一封信。
江思葭迟疑地把斗笠往上推了推:“给我的?”
“是的。”男人笑得有点渗人,好像生来五官就长这样,肩上一个鼓囊囊的粗布包,按道理来说很可疑,可江思葭莫名觉得他不是坏人。
“你认识我吗,怎么知道是我的信?”
这下换男人疑惑了:“我是信使,当然知道。”
原来是NPC,江思葭若有所思捏着那封薄薄的信,她删号前举目无亲,一个彻头彻尾的孤狼玩家,谁会给她寄信呢?难道是世界BOSS工资忘领了?
这摸着也没铜板啊,就世界BOSS那三瓜俩枣的工资,总不至于开张票据,让她就近找交易行凭票兑换吧?
铜板?她一个激灵,迅速开始搜身,从贴身小衣口袋里翻出了几块碎银和数十枚铜板。
删号前她清理背包,遗产悉数寄给了一个挂机的路人,没想到仅存的零头,在此刻成为了一笔巨款。
江思葭几乎涕泗横流,阿弥陀佛收好钱,开始拆火漆。
一张精美的复函。哦,广陵邑十九号退房手续已经完成,地皮将进入为期三十天的预售期,在此期间为她保留优先购买权,逾期不候。
落款扬州万年居业行。
什么!江思葭哀嚎一声,把信纸捂在自己脸上,早知道删号前就不退房了,起码现在有个住的地方啊,那可是四千多平米的江景豪宅呢!
不行,她必须三十天之内赶到扬州,夺回地皮,然后种菜养殖开农场,不求闻达于诸侯,她靠种田苟全于乱世还不行吗?
至于买房的钱从哪来,不管了,路上再想办法。
早知道删号前就不当散财童子了,装什么大款,糊涂啊!
唉、唉、唉,千金难买早知道,江思葭在一个肉夹馍摊前定定看了一会,还是忍痛去了隔壁面馆,要了一碗最便宜的清水面。
不愧是清水面,寡淡得她恨不得抠点头皮屑放碗里提提味儿。
怎么去扬州呢?先徒步吧,实在走不动了再考虑坐马车,她找了个僻静处数钱,一半吃饭一半坐车,五五分吧?不行不行,吃饱了才有力气走路,还是七三分吧……
雨早停了,她扔掉蓑衣,正抠抠搜搜打算盘,身后突然一声闷响,仿佛什么重物没入土里的声音,她扭头,一柄通体漆黑的剑直挺挺立着,就插在五步远的地方。
一时间大脑飞速运转,这把剑精光熠熠,一看就非同凡响,方才有人来过?还是附近有高手过招,不小心脱手飞过来的?
她好奇地靠近观察,剑柄上用篆书阴文刻有两个字,她努力辨认了半天:“罚…恶?”
噫,罚恶剑的剧情不是在老长安吗,方轻崖逃到白龙口了?
江思葭缓缓后退,不好的预感像一团乌云在她头顶逐渐汇聚成型。
反正…反正不可能是冲她来的吧,她可没偷没抢没干坏事啊!
本着苟命要紧远离是非的原则,江思葭拔腿就跑,跑到集市人烟密集处,她安心了,向车夫询问了扬州的方向,摆正斗笠,信心满满出发——
没出五步就被逮住了。
“定。”
一道细如蚊呐的声音响起,针似的刺入脑海,她本以为自己幻听,但四肢真就下了咒一般定在原地,带笑的男声萦绕在她耳畔:“走过来。”
痒痒的,仿佛毛笔抚弄着她耳尖,江思葭意识混沌,竟然真的转身,被那道声音牵引了过去。
一个全身墨色的长发男人隐在竹林深处,阴影盖住了上半张脸,江思葭只能看见他毫无血色的下巴,还有自信上扬的嘴角。
不是吧,真让她碰上个腹黑花哥?
男人噙着笑走出来,左手端在腰部,右手藏在身后,额头一条深紫发带,材质大约是纱,目如朗星,眉似新月,若非方才见识过他的手段,江思葭也会忍不住赞一声名士风流。
但此情此景,她只知道自己被判了死刑。
江思葭双腿无法动弹,鬼晓得他是不是给她哪里扎了一针,深呼吸后小心翼翼开口:“这位万花义士,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男人笑着摇头:“罚恶剑从不判冤案,你不该心存妄想,鄙人执法以来,还从未有人能逃脱惩罚。”
放屁,你们手底下冤案多了去了,江思葭暗自诽谤,谁料对面眉毛一挑,好似第一次有人敢对他大不敬。
“说来听听。”
“说什么?啊…那个,”她才知道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的意思是,我是无辜的!”
“无辜?”男人慢条斯理展开一张袖珍卷轴,鸦睫垂覆,在玉山似的鼻梁上投下阴影,很漂亮,但不妨碍他是朵食人花。
“庚子年七月廿四,昆仑落日岭,恶意重伤一名恶人谷侠士,你可认罪?”
江思葭本以为他的右手一定拿着判官笔什么的,结果是她的罪证?
不是,谁做攻防前置的时候手上没沾几条人命?这点破事还用得着上罚恶剑?你不如开个敞篷车到处巡逻好了,南屏山和昆仑都设一个移动警务室,谁打人就逮捕谁,简单高效,包你聋哑村人丁兴旺。
她理直气壮:“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现场有多混乱,他一个恶人谷的敢跑到浩气盟聚众处,就该为自己行为负责,挨了打也没话说。”
“噢,你是这样想的。”
花哥状若思考,提笔在卷轴上写了什么,抬头见她脖子伸长又缩回去,明显偷看未遂,于是笑着念给她听:“毫无悔意,罪加一等。”
江思葭:“……”
这是铁了心要抓她回聋哑村了,那个鬼地方……江思葭不甘心地拔高音量:“万一是他先攻击我呢,我正当防卫也有错吗?你也知道恶人谷的人凶神恶煞,我一个弱女子……”
不等她假意挤出两滴眼泪,花哥抱着双臂无情打断:“那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你先用音域限制她行动,再提剑上前砍了五下,期间她并无还手能力。”
江思葭:“……”
她再也不说自己在游戏里只是个移动摄像头了,这位才是真正的摄像头,不,是执法记录仪!
“所以你是铁了心要帮恶人谷讨公道吗?枉你自称义士,居然也跟那帮恶徒同流合污……”
“当然不,”他惊讶道:“我不偏向任何势力,假如你被恶意打伤,我也会为你讨公道,而且我从未自称义士,万花谷掌管罚恶剑的执法者有几百人,我仅是其中之一。”
“好了!好了!”江思葭捂着耳朵大喊:“那就把我抓走好了!我穷凶恶极!我死不悔改!我是天下第一大恶人!把我抓走,在你的功劳簿上记一笔!古往今来杀良冒功的事还少吗?你也就只会欺负我这种人罢了!”
她气得目眦尽裂,想嚎啕大哭,但眼泪不及流出来就被怒火烤干了,她恨自己没有还手能力,不然一个臭花间,老娘分分钟切剑砍死你啊!
呃,不过以莫问目前的强度,打花间好像很难?
不管了,反正同归于尽也好过任人宰割吧!
她握着梆硬的拳头走来走去,毫无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行动自如,花哥沉默了一会,似乎在认真思考她的激愤之语:“所谓杀良冒功,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来的结论,不过可以理解,万花谷行事向来多遭非议,我也没必要对你解释,但我有个疑问,你的武功是怎么没的?”
哈?敢情你看得出来我不会武功啊!
江思葭低头避开他的视线,忽然想:要不我编一个凄惨的身世?
人在自认为想出一个绝妙计策时总是会过分激动,她感觉心脏突突地跳,全身血液一股脑冲到天灵盖,但还没等她想出一个惊天泣地的开头,花哥漂亮的脸倒悬着闯入她的视线,“咔哒”,一个不存在的卡扣声进入她的脑海,四目相对,严丝合缝。
他本来比她高一个头不止,这会弯腰扭头和她面对面,腰几乎折成了九十度,江思葭一时大脑短路,就这么干瞪着他,好像密谋做坏事的时候突然有人推门而入。
“你向来不会撒谎,”他笑道:“别在我面前编故事。”
你丫的......等等,怎么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
她抬头,花哥也慢慢回正了身体,见她被点破后耳根通红,清澈的眼神又带着一丝迷茫,他不得不好心提醒:“我说过,如果有人伤害你,我也会为你讨公道。”
江思葭直勾勾盯着他的脸,男人以为她还没明白,叹气道:“你只管照实说,谁废了你武功,我自有办法收拾那人。”
“没有后顾之忧,一旦动手,我不会给他再找你麻烦的机会。”
江思葭的眼睛陡然点亮了,她嘴巴无意识张开,似乎有个名字堵在喉咙里即将飞射出来,花哥耐心地引导她:“对,没错,说出来,是谁害的你?”
“裴砚!”她大喊大叫:“我想起来了,你是裴砚!”
裴砚的笑冻在脸上。
“你还是那么无情,”江思葭又开始原地踱步,时不时扭头控诉他一眼:“好歹情缘一场——算了,都是八百年的事了,不说情缘,那也是亲友,你就这么对我,要把我割舌刺聋,一辈子在万花谷当牛做马?”
裴砚安静地立在那儿,待她骂痛快了,他才动动脖子、伸伸脚,好像解开了封印,在春天活过来了。
他又变成了刚见面时端方肃立,嘴角噙笑的样子。
莫名其妙的,江思葭想起了那个戴着假笑面具的信使。
“还以为你不会发现,”裴砚语气里带点诙谐,“不想告诉你我是谁,怕相认了我会心软,可惜你认出来了。”
“哈!”江思葭气笑了,“那真是对不起,辜负了你的用心良苦,不过以你的铁石心肠,怎么会下不去手呢?来吧,要杀要剐随你便。”
她两手交叉抱在胸前,脸也扭到一边,这个姿势大概叫做“再也不要原谅你”。
其实有一点心酸,裴砚是她第一任情缘,那时候年纪小,对照拂过自己的人总是盲目依赖,一天到晚缠着他,但他眼里只有竞技场。
裴砚的眼神并没有变化,他无视了她摆出的跟朋友置气的幼稚姿势,又捡起前面的话题:“你还没回答我,是谁害你失去武功。”
谁害的?江思葭突然笑出了声,慢慢把手放下来,剧烈起伏的胸口也渐趋平静。裴砚从不理会她的小孩子气,以前是,现在也是,他永远只在乎自己的想法,他说她还没回答他的问题,可当年和平分手,她提的问题呢,他回答了吗?
她嫉恶如仇地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关、你、屁、事。”
“好吧,我不能勉强。”裴砚语气轻松,又拿出了那个卷轴,余光瞥见江思葭轻微地打了个寒战。
他轻笑,嘴上视死如归,身体还是很诚实嘛。
“你既伏罪,那就公事公办,”他慢悠悠展开卷轴,看见江思葭两股战战,脚尖向外,分明做好了跑路的准备,他笑道:“忘了告诉你,万花谷的规矩改了,执法者抓到人后,除了带回聋哑村,还会提供一条相对宽容的赎罪途径。”
此话一出,江思葭的脚尖果然收拢,一脸期盼地等着他下一句话。
“很简单,”他宽慰道:“只要找到被你伤害过的人,取得对方谅解就行了。”
“上哪找?”江思葭的反应却很激烈,甚至绝望:“我根本不记得这回事,什么恶人谷的小女孩,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
“我知道就行了,”他在卷轴上圈了一笔,气定神闲收起来,对江思葭伸出手:“我是你的执法者,我带你去。”
江思葭古怪地望着他。这句话,配上他这个动作,莫名觉得有点苏是怎么回事?
她用力摇头,从脑海里赶走这个可怕的想法。
裴砚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见她不打算接,淡淡提醒:“方才封了你的曲池穴,再不把右手给我,一炷香之后,你整条胳膊就会痉挛坏死。”
该死的花间游,又使阴招!江思葭咬牙切齿,但还是迅速把手搭了上去,手腕朝上,脆弱的青筋在皮下隐约可见,待裴砚两指在她手肘上一点,她正要撤退,手腕突然被拿住。
“以后不要轻易把手交给别人,这里是你的命门。”
江思葭无语,大哥,你不觉得自己说话有点前后矛盾吗,刚才是谁在威胁她?再不伸手,胳膊会坏死哦~
她低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若无其事看向裴砚:“那么我们现在去哪呢,执——法——者?”
她大概是故意恶心他,但裴砚听了只觉得这拉长的尾音很俏皮,他点点头,面露微笑:“跟我来,我们去成都。”
成都?江思葭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快步跟上裴砚,竹筒倒豆子说了一遍广陵邑的事:“你别耽误我太久啊,要是不能及时赶回扬州,我就无家可归了!”
她翻来覆去地念叨,裴砚终于停下来看了她一眼:“现在是我给你赎罪的机会,再啰嗦,我不介意把你变成哑巴。”
江思葭果然安静了,乖乖跟在后面,连呼吸都刻意放缓。
只不过她在袖子里比了无数个中指,心里更是把裴砚骂得狗血淋头。
其实,假如裴砚真的无情,来抓人的就不是他了,换成别的执法者,直接打晕套麻袋扛走~
注意:女主无官配,后面还有很多男嘉宾。嗑cp请随意,别嗑bl就行。
太喜欢万花罚恶剑的设定了,可惜已被策划遗忘,没关系我会自己圆梦,大写特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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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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