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门！” 命令冰冷无情，黑色的恶兽撕裂空气，发出破空的尖啸，直扑场中央的身影。
“咳啊！”
敦感觉内脏都移了位，剧痛从背部蔓延开。他挣扎着想爬起，脖颈上的项圈却骤然缩紧，内侧的尖刺弹出，深深扎入皮肉。
“呃啊——！”
痛苦的嘶吼不受控制地溢出喉咙。
芥川缓步走近，黑色的大衣下摆扫过冰冷的地面，如同择人而噬的阴影。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因痛苦而蜷缩的敦，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垃圾就是垃圾。”他声音低沉，
“即便赋予了你力量，骨子里的劣性依旧难改。若非在下，你早已死在哪个臭水沟里，被野狗分食。”
敦猛地抬头，猩红的瞳孔里燃烧着刻骨的恨意，却又因项圈的持续刺痛而浑身颤抖。
“那你就让我死啊！芥川！何必把我捡回来……像驯养一条疯狗一样……”
“因为你的痛苦，很有趣。”
芥川蹲下身，冰冷的手指狎昵地抚过项圈，感受着其下皮肤的灼热和颤抖，
“看着你在力量与痛苦间挣扎，在恨意与依赖中沉沦，是在下难得的消遣。”
他永远记得在阴暗巷口发现这只“人虎”的情景。瘦小的少年蜷缩在垃圾堆旁，浑身脏污，黑发黏在额前，一双红瞳里充满了野兽般的惊恐、饥饿和纯粹的野性。
那一刻，芥川心中涌起一种强烈的占有欲——他要将这只危险的野兽打磨成只属于他的凶器。
于是他“救”了他，给了他食物、住所和“生存的意义”，却也亲手将他推入了另一个地狱。严酷的训练，毫不留情的鞭挞，精神上的贬低与操控，以及这项圈无时无刻的疼痛提醒……他确实将敦训练成了最出色的杀人机器，却也彻底扭曲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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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敦常被项圈的刺痛和体内黑虎的低吼惊醒。他会独自蜷缩在禁闭室的角落，看着窗外冰冷的月光，抚摸着手臂上新旧交错的伤痕。恨意如同毒藤缠绕心脏，但他悲哀地发现，自己能依赖的、能理解他这身黑暗和痛苦的，竟然只有带给他这一切的芥川。
一次极度危险的任务，敦的后背而被敌人的异能重创，腹部被贯穿。意识模糊间，他感到芥川将他抱起，罗生门罕见地变得极其轻柔，为他紧急止血。
那一刻，芥川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对他擅自行动的怒火，有一丝极淡的担忧……
但下一秒，冰冷的命令再次响起：
“别死，人虎。你的命是在下的。”
极致的恨与那可悲又扭曲的依恋，在这日复一日的折磨与偶尔闪现的、不知真假的“温情”中发酵，最终酿成了毁灭性的毒酒。
终于——
“够了芥川！你把我变成这样……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我恨死你了！”
“你敢说你恨我？”
芥川的声音响起。
恨？
这个字眼像一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敦的神经上。遍体的伤口灼痛着，提醒着他被背叛的痛楚。恨意早已在无数个被月下兽失控的力量折磨、被血腥记忆撕咬的夜晚，疯狂滋长。
血液流失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在这片黑暗的侵袭中，一个极其怪诞扭曲的笑容在他惨白的脸上绽开。
“恨？”
他的声音嘶哑，“我当然恨你…芥川龙之介…”
他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新一轮撕裂的剧痛。猩红的血顺着下巴滴落砸在脚下的碎石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但我更恨…”
他猛地抬起眼，那双紫赤红的瞳孔因为剧烈的情绪和疼痛而剧烈收缩。
“我更恨我自己！…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还在爱你啊！”
“爱”这个字眼，被他用泣血般的嘶吼吐了出来。在这片埋葬了无数亡魂的废墟之上，在彼此染血的刀锋之间，这扭曲的爱意竟成了比任何攻击都更锋利的武器。
空气凝固了连战场上空盘旋的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芥川的瞳孔，在那双猩红色眼眸注视下几不可察地收缩了。那冷硬的表情似乎被这句话狠狠凿开了一丝缝隙，但只是一瞬。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波动，只有握着拳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微微颤抖了一下。
敦的喘息很粗重，他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到了这种地步，心底深处竟还残留着对那个恶魔的渴望。这念头如同剧毒，瞬间点燃了月下兽暴戾的凶性。
“呃啊啊啊——！”
黑虎挣脱了坚固的枷锁，破体而出。
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咆哮撕裂了寂静。狂暴的红色光芒猛地从中岛敦身上炸开，瞬间驱散了周围的浓烟。光芒中，他的身形在痛苦中剧烈膨胀，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项圈爆裂开来，残破的风衣被撑裂，露出迅速覆盖上浓密黑色毛发的强健的猛兽的躯体。属于少年的清秀轮廓在刺目的强光中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散发着滔天凶威的巨兽。
巨大的虎爪，每一根利爪都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朝着前方那个渺小的黑色身影狠狠拍下。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芥川龙之介没有躲闪，他微微抬起了头，深灰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当头压下的巨爪和刺目的兽瞳。
他苍白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猛地张开了双臂。
“罗生门！！”
咆哮而出的巨大黑色罗生门，张开了它吞噬一切的巨口悍然迎向了那毁天灭地的一击。黑色的恶兽之颚与同样黑色的巨兽之爪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惨烈对撞。
轰——！！！
巨大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敦庞大的身躯上，将他震得向后踉跄。烟尘碎石如同暴雨般砸落在他覆盖着毛发的躯体上。他尖细的兽瞳因为剧烈的冲击而有些涣散，但依旧死死盯着前方烟尘里几乎不可见的人影。
地面被恐怖力量轰的向下塌陷出一个焦黑巨坑。坑底的边缘，一个身影倒伏在那里。
芥川身上的黑色风衣几乎成了褴褛的布条，他倒在那里，身体微微蜷缩，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出大股大股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水，从苍白的唇边不断涌出，染红了身下的碎石。他挣扎着，用一只手臂极其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身体剧烈的颤抖和更多的鲜血涌出，他抬起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脸，有些无法聚焦的眼睛穿过弥漫的尘埃，望向那头矗立在废墟之上散发着凶威的巨大猛虎。
——他几近彻底疯狂，被剧烈的疼痛所驱使，巨大的黑虎在震怒中咆哮着。憎恨的烈火在他血红的双眼中熊熊燃烧——就好像敦是一只真正的野兽一样。
中岛敦也体力透支，他跌跪在那片焦土边缘，身上只有几缕破碎的布片勉强蔽体。他剧烈地喘息着，深可见骨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顺着青白的皮肤蜿蜒流下。他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个野蛮的笑容。
他挣扎着，手脚并用地朝着深坑底部那个身影爬去。碎石和尖锐的混凝土碎片划破了他的膝盖和手掌，湿黏的伤口沾满碎土块，他却浑然不觉。
芥川倒在那里，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要熄灭。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听觉也变得遥远起来，但他感觉到那个身影的靠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侧过头，眼睛努力地聚焦，捕捉到了那个踉跄爬来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敦终于爬到了他的身边，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硝烟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看着芥川胸前那可怕的塌陷，看着那不断涌出的仿佛流不尽的血，看着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却依旧透着某种固执的脸。他猛地伸出手，虎指尖锋利的指甲尚未完全褪去，狠狠朝着芥川的心口刺去——他要撕开这谎言，他要证明这一切都是假的。我的丑陋是你赐予的，我的痛苦是你烙印的，现在，我要把它全都还给你！
噗——
指尖传来意料之中温热粘稠的触感——那是血肉被穿透的感觉。敦狠狠地将指尖刺入了芥川胸前那道狰狞的伤口。
“呃！”
他没有遭遇任何抵抗，芥川的身体只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更多的鲜血从口中涌出。
他的手指触及了芥川的心脏——那个鲜活的，正在跳动的器官。当他感受到那规律而微弱的节奏顺着自己的手指传来，他的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灵魂深处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穿了敦的四肢百骸。那锋利的指甲也消失不见，只剩下沾满血污，剧烈颤抖的手指。
“呃啊啊啊啊——！”
敦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猛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地磕在芥川身侧冰冷的碎石上。剧烈的疼痛让他蜷缩起来浑身痉挛。滚烫的不受控制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出眼眶，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芥川浸透血的衣襟上。
“好温暖……”
他突然开始大笑起来，但眼泪却依旧不断的从他的双颊滚落。他手指上沾满的温热的鲜血即将要将他灼伤。
“好温暖……芥川……你这种人……你这种人怎么会有如此暖的温度呢……”
——曾经你是那个让我看见光明的人，但你为什么又要亲手将我推向地狱呢？
他抬起被绝望充斥的双眼，脸上沾满了泥土和鲜血。
你救了我，你骗了我，你伤害了我……但最荒唐可悲的是，即便这样，我依旧无可救药地……深爱着你。
“为什么…”
他崩溃地呜咽着，每一个字都浸泡在血与泪之中，
“为什么…要这样…告诉我…为什么…”
“芥川龙之介！为什么！”
温热的、跳动的心脏被握在手中。敦感受着那生命的最后力度，感受着芥川逐渐流逝的温度。
“你看……我们是相连的……”
敦哭着，笑着，
“我的痛苦是你的，你的生命……现在也是我的了……”
恨与爱，早已分不清。他们就像黑暗中互相撕咬、依靠彼此鲜血取暖的困兽，最终一同坠入深渊。
深墨色的眼眸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在敦模糊的泪眼中，彻底地熄灭了。
而芥川最后一刻的眼眸中，映着敦逐渐变得苍白的身影。
温热的、跳动的心脏，最终在掌心归于沉寂。
那股支撑着中岛敦一路疯狂杀戮、毁灭、最终将芥川撕碎的恨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一干二净。
巨大的空洞感席卷而来，比项圈的刺痛、比虎的咆哮、比以往任何一次的痛苦都要来得猛烈和彻底。他失去了施加痛苦的对象，也失去了存在于世间的坐标。
他终于亲手杀了芥川。
他获得了“自由”。
但他也彻底……一无所有了。
“哈……哈哈……”
他试图发出笑声，却只挤出几声破碎干涩的气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冲刷着脸上的血污，滴落在芥川苍白冰冷的脸上，也滴落在自己沾满鲜血的手上。
滴落在他手背上的泪水带着一种灰白的浑浊。
他怔怔地抬起手，放在眼前。
他沾满芥川鲜血的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和生气。皮肤下的毛细血管仿佛在悄然消失，鲜活的肤色急速褪去，变得一种死气沉沉近乎半透明的灰白。
“不……这是……怎么回事？”
他惊恐地喃喃自语，声音也变得沙哑微弱。
他踉跄着爬起身，想寻找一点鲜活的色彩来证明自己还在现实。
灰暗的战场，破败的废墟，沉寂的暮色……他看向芥川——那个带给他一切哪怕是黑暗与血腥的男人，此刻安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尊安静的洁白石雕。
他猛地看向自己垂落的发丝，那一向被他厌恶的、代表着异常与不祥的黑色，此刻正从发梢开始，一点点变得灰白，如同燃烧后的余烬，迅速向上蔓延。
就像他曾经在极度痛苦中幻想过的，如果能摆脱这身黑暗、这份力量、这个项圈该多好……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不是在毁灭了唯一与他共享这份黑暗这份痛苦的人之后，以这种失去所有的方式……
“不……不要！……”
他徒劳地用手抓挠着自己的手臂，仿佛想擦掉那正在蔓延的死寂灰白。
他明白了，他的恨，他的疯狂，甚至他这身被诅咒的力量，全都与芥川龙之介紧密地缠绕在一起，共生共荣，也同生同死。
孽缘深种。
他杀了芥川，等同于杀死了他自己。
黑色的虎早已消散，不再是被压制，而是彻底地、永久地沉寂了。项圈断裂处的伤口不再流血，也不再疼痛，因为它们正在失去生命的活性，变成灰败的死物。
“呃……”
他无力地跪倒在地，绝望地仰起头。芥川的鲜血粘在他洁白的发丝上，格外刺目。
疯狂的恨意消失了，扭曲的依赖也消失了。
原来……这就是尽头。
废墟中，两具逐渐冰冷的躯壳依偎在一起，一具早已失去生机，一具刚刚停止呼吸。
他们身上的所有色彩以及所有曾属于生命的鲜活都已彻底褪去，如同两张被遗忘的旧照片，最终在时光里化为尘埃，不分彼此。
灵魂链接的两端，于恨意达到顶峰的毁灭之后，以这种残酷的方式，达成了最终的同步。
风不知何时又刮了起来，卷起废墟上冰冷的灰烬，打着旋掠过这片刚刚结束的战场，发出空洞而悠长的悲鸣。
硝烟被风吹散了一些，露出一角灰蒙蒙的天空，没有星河，也没有灯火，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暗色。
巨大的废墟如同沉默的坟茔，将他和他，还有终究未能出口的坦白，一同埋葬在这片暮色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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