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旧伤没有裂开。”
自池塘卷起湿毛巾，女孩小心擦拭拉鲁拉丝黏腻的身子，火球鼠趴在她膝头，背上温和的火焰传递着暖意。
被她单臂搂住的宝可梦自脱离战斗后体温一直偏低，大病初愈被卷入高强度的战斗是一回事，残留的喷雾也不可避免地吸收了部分身体热量。遥抚过拉鲁拉丝相对干燥的脊背，确认宝可梦一身的药味出自人类的手笔。
遥手上动作慢了下来。即使有被意外拖在橙华森林的原因在，拉鲁拉丝能追上自己恐怕根本上是它同自己就前后脚从橙华市出发，满充对它的选择大抵是知情的。但这喷雾不像男孩会携带和使用的物品，也就是说，在她离开后有另一人来到了现场，且满充对这人很放心。
总不能是千里，她清晰且明确记得自己并未和他对上眼神。
没有任何来由地，脑海里闪过一道身影：人在附近、对宝可梦的状况有一定了解、有条件随身携带喷雾、可能认识满充且是他的朋友、有动机梦想成为宝可梦博士的家伙……她好像很不凑巧地正好认识一个。
女孩自如的表情在匹配上某个名字时整段垮掉。应该、大概、也许不能真就那么凑巧吧？
刨除最后两条因素，柊吾也完美符合所有条件，恰逢千里回到橙华市，柊吾提前收到消息来接好哥们儿一道回家也不是没有可能。
拉鲁拉丝的小手摸上女孩的脸蛋，遥回过神，宝可梦天真地张开双臂，像是要将她拥住。它小心地以额头贴上遥的，电光火石间，她“看到”满充和丛树站在一起——尽管因为复现记忆的“滤镜”加持，画面略显失真。
「拉鲁拉丝，你想和小遥一起走吗？」
「根据你的说法，从她离开算起，到现在不会超过10分钟，拉鲁拉丝去追还来得及。」
「这个喷雾能持续半小时左右，宝可梦大多不喜欢这种味道，因此你将有30分钟畅通无阻的寻人时间。路上小心隐藏行踪，避着点训练家。」
遥陷入长久的沉默，悬着的心立刻死了。
男孩声音平静，思路亦十分清晰：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向宝可梦伸出援手，鼓励它遵循本心行动，除此之外不做任何干预——平心而论，遥不觉得自己能够在同等的已知条件下给出相似的方案。
“好吧，我们先来谈谈你的问题。”几乎是给拉鲁拉丝做了一次全身清洁，遥换了个姿势把它举到跟前，“你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想和我走吗？”
拉鲁拉丝点头。
“你害怕战斗吗？”
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拉鲁拉丝下意识去触碰自己后背的伤疤，禁不住哆嗦。
“拉鲁拉丝，我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地区的冠军，我这么说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冠军是这片大陆最厉害的人。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必须经历很多很多的战斗。”遥语重心长，“因此，虽然很感谢你选择了我，不过我不是那个适合你的人。”
许是她话语里拒绝的意味太直白浓烈，宝可梦惊惶地瞪大眼睛，死死抱住遥的一边手腕，泫然欲泣好不可怜。
女孩瞅着手上多出来的“挂件”，头又开始疼了。
满充，甚至是丛树，都比她合适。
可它偏偏要选她。
只是一个失神，宝可梦的身影渐渐与一个幼小的人影重合。女孩圈着男人的小臂，稚嫩的童声因紧张和惶恐而染上哭腔：“不可以爸爸！我不愿意——您不能替我做决定！”
“——挑战联盟是我从小的梦想，我喜欢宝可梦对战，享受每一次和搭档共同努力的过程……就算是爸爸您也不能随意插手我未来的选择！”
堪称尖锐的悲鸣将遥一把推回现实，她的眼睫无措地一颤，随即确认起周遭环境。所幸，她所处的仍是绿意盎然的橙华森林，而非一切争端的起始，满金市的那处旧宅。
不甚愉快的往昔哪怕事隔三五载想起依旧令人不悦。女孩眼底的阴翳一闪而过，目光触及拉鲁拉丝时却变换了想法。
曾经她想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现在却是坚决不要哪怕一点的和他相像。
那么，从细微之处生根、再悄然蔓延开来的改变，能够让她成为和千里截然不同的人吗？
遥迷蒙的蓝眼睛回归清明，她摸上宝可梦软乎乎的脸蛋，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琉光。”女孩轻声呢喃，“你的名字。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拉鲁拉丝破涕为笑。
看到它盈满喜悦的脸，遥不由想起一句论坛名言：强扭的瓜不一定甜，但一定解渴。
★★★
遥当然不会去追问拉鲁拉丝是否把她看做解渴的瓜，那多少沾点自讨没趣。
当务之急，还是夺取在丰缘地区的第一枚道馆徽章更重要。
“您好，请问去道馆该怎么走？”遥随机拦下一个路人，仰起小脸问路。
“道馆？卡那兹？”被问到的人懵了一阵，连连摆手，“不不不，小妹妹，这里是北橙华市，卡那兹市在更北一些。”他伸手指向一条出路，“喏，就这个方向。”
拉鲁拉丝感到训练家圈住自己的胳膊仿佛在抽搐，有些担心地揪住她的衣服。
“不过南边橙华市的主城也有一座道馆……哦对了，馆主千里先生恰好刚从外面回来，你可以去那里试试。”路人好心提醒道。
“谢谢……我想不用了……”遥有气无力地回应。
许是她丢了魂儿似的的模样极富误导性，路人摸了摸下巴，了然中带着些许歉疚之色，“莫非你已经挑战过橙华道馆了？嗨，输给道馆主而已，多大点事，好多经验比你丰富的训练家都没能从千里先生手中拿到徽章呢。你年纪还小，多历练历练，总有一天能打败千里先生的。”
将来我会比爸爸还要厉害——年幼的她确实放话过类似的狂言，如今想来也算对千里的正面“宣战”。作为家中顶梁柱的那位当时是何表情，遥竟是想不起来了，男人的面孔像是隐于毛玻璃之后看不真切，连带着他的话语也在回忆的过程中丢失了其中最本初的感情。
——我期待着。千里说。
“不是总有一天，”摇了摇头，她做出答复，“而是必须做到。”
路人面露惊奇之色，像是在困惑是自己的鼓舞太过振奋人心，还是一个小毛孩怎如此真情实感相信自己能打败千里……他到底没扫了遥的兴，只是干瘪地吐出一句“你加油”。
女孩抿嘴笑了笑，对他鞠躬致谢。
再抬起头时，眼前没了旁人，于是她得以瞥见出口道路一隅的木制小屋。
圣橙华。
手工雕制的木牌上工整地写着像是店名的文字，遥在漆得雪白的栅栏外踮脚张望，底下整齐码放着各色鲜艳的盆栽，香气萦绕鼻尖。
大抵是一家花店。满金市也有花店，她曾陪美津子采购过几支用来装点室内的花，保鲜期普遍不长，枯萎后还得换新，遥认为繁琐，但美津子挑选得很认真，数十年如一日，回家便将它们插入各式花瓶摆了满屋，由此春色常驻。
遥走进花房，这个点没有顾客，但也没看到店员，屋里静悄悄的。女孩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花海，在收银台上“有事请按铃”的牌子边看到一只蜷成团的粉色猫儿，可能是熟睡了，但一条不安分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起伏。
丰缘编号#061，向尾喵。遥来回比对图鉴上的图像以及眼前的活物，心痒痒的。
“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正当她犹豫是否按铃时，欢欣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一位面相富有亲和力的女子快步向柜台走来，她怀里抱着一大束刚采摘的花，那些红的粉的紫的颜色衬得她美丽极了。
同样怀抱两个盆栽的莲帽小童小跟班样落在后面，略显笨拙地把盆栽置于低矮的空花架上。
向尾喵的小耳朵一动，也是立即醒了过来，甜甜地呼唤起训练家。
遥收起图鉴，“我可以借个充电的地方吗？”
“当然，请便。”女子放下花，让出了收银台旁的闲置插座。
向尾喵的尾巴缠上女孩的手腕，遥摸着它柔顺的皮毛，贴着墙耐心等上三分钟，神奇齿轮的屏幕亮了起来，解锁后首页跳出未读邮件的提醒。
是美津子的回信，以一位母亲对孩子的关切问候起手，行文总体算不得长，遥却越看越欢喜，向正在花架前忙碌的女子咨询：“请问支持配送服务吗？”
“丰缘境内是没问题的。”女子直起身，工牌上西宫菖蒲四个字仿佛在闪光，“COCO，不可以给客人添乱哦——请问收货地是哪里？”
“未白镇——”遥卡了壳，她还真一点没记自己的新家是几街区几号。
打电话问美津子吧？她退出邮件系统，正要去翻通讯录，却瞅着通话记录里也躺着一个未接来电。
没见过的号码。
看呼叫时间，约摸是自己刚离开橙华市的时候，难道是满充？
一切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满充想打电话告诉她琉光的事，但神奇齿轮关机联系不到人，拉鲁拉丝就自己追着她过来了。
还是把情况知会他一声比较好，遥摁下回拨，回铃音响了七个数才被接起，遥虽疑惑于接听方的慢反应，但考虑到满充的身体状况，也就这么说服了自己。
“满充？我是遥。拉鲁拉丝找到了我，我也决定和它一起旅行了。”
预想中男孩松了口气并直呼太好了的回应并未出现，对面除了隐约的风声和浪声一直静悄悄的，连呼吸都捕捉不到。
“满充？”她迟疑着又叫了一声男孩的名字，“能代我向艾路也说明一下吗？就说琉光很好——‘琉光’是我给拉鲁拉丝起的名字——你在绿荫镇要好好养病呀，我会和琉光一起来看你们的。”
“喷雾剂残留都帮它洗干净了吧。”一道声音幽幽入耳，不是满充，但也称不上陌生。
小田卷丛树？！
遥惊得手中的神奇齿轮差点飞出去，“怎么是你？”
“这是我的号码。”他回答得理所当然，“满充没有自己的私人号码，你刚才说的我会托他家人转述给他。”
“哦……那，谢谢？”
“嗯。”尽管只是一个简单的鼻音，遥却听出了上扬的尾调。
错觉吗，怎么感觉他心情很好的样子？
遥没有想要同他继续交流的**，本以为丛树会就此结束通话，不想他也没有先中断的意思，但同样不主动挑起话头，两人就这么平白耗着电量与话费。
丛树一闭嘴，那端便恢复了先前的白噪音环境，不过女孩抑制不住烦躁感的上涌，隔着通讯设备，又是在别人店里，遥不好发作，只得生闷气。
她搞不懂这人心存什么目的，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和他扯上关系准没好事！
遥转头看到菖蒲不掺任何不耐的笑容，这才想起自己的初心。
“那个……方便讲讲你家地址吗？”她顺手拿了张空白卡纸搁面前，接过向尾喵叼来的笔，感激地笑了笑。
“未白镇二街区11号。”丛树回复得很快，“父母特地选的。”
有0个人好奇由来。遥默默翻了个白眼，一边顺手记录在卡纸上，一边追问：“我家门牌号你知道吗？”
对面难得诡异地沉默了十秒有余，就在遥以为丛树掉线无响应时，男孩开口了：“9号。你爸爸选的。”
遥下笔的手一顿。
依稀记得美津子说过，千里最喜欢的数字是9，一度将其视为自己的幸运数字，想不到他竟喜爱到这等地步么？
而丛树的好心情疑似消磨殆尽，他飞快扔下一句毫无情绪的“再见”，留给遥一串通话已结束的忙音。
遥：？？
果然这家伙还是好讨厌！
女孩磨着后槽牙把光标停留在【删除此号码】上两秒，撸着猫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还是在【新建联系人】里恨恨输进了小田卷丛树。
把分别写有两位母亲名字的卡纸交给菖蒲，遥点了一束橙黄的花指名给泽阳，一束淡黄的送给美津子，菖蒲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可以各品种单买一支吗？”遥又问道。
“可以呀。”
在菖蒲的许可下，遥得以坐在花店外的草坪上编织花环。
她的手工做得很粗糙，作为基底的圆环总是散架，跟着跑出来的向尾喵也出了不少力，它看见花朵在遥手中晃动就可劲追着扑挠。女孩因而起了逗弄的心思，使逗猫棒似的让向尾喵一会儿扑这儿，一会儿跑那儿，借此消磨它的精力。
结果小家伙像永远不知疲倦，遥手都晃酸了，宝可梦还没玩够。菖蒲抱着一把花席地坐她身边，随手抽了根狗尾巴草引导向尾喵的视线至自己的尾巴上，在它踏出第一个步子时再快速抽走狗尾巴草，向尾喵却跟没看见一样，只顾追着尾巴原地打转。
“让它自己玩会儿吧，到头晕眼花前COCO是不会停下的。”菖蒲笑吟吟地说完，手中的狗尾巴草灵巧翻飞，一个花环基底三两下就成了型，又插入了几支紫花做装饰，“送给你。”
她轻柔地将花环戴在遥头上。
“唔，谢谢……”遥试探性地摸了摸，还挺结实，“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女孩面对善意反倒小心翼翼的模样，同之前被一通电话气得脸蛋红扑扑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煞是可爱。菖蒲单手捧脸望着她，突然说起了无关紧要的东西。
“别看向尾喵长得可爱还爱撒娇，其实这个族群并不亲近人类，很反直觉对吧？”她说，“但COCO初见就很亲你，这十分少见。能被宝可梦如此喜欢是一种天赋，我相信COCO的判断，所以我也很喜欢你这个小妹妹。”
看着玩累后被莲帽小童抱回室内的向尾喵，遥感慨，该说不愧是宝可梦世界吗？连被宝可梦喜欢都能被爱屋及乌。
菖蒲样貌上像是很软很好说话的人，说起话来却透着一种“我是店长我做主”的任性。
“那菖蒲姐姐，能请你教我编花环吗？”她摸到了手边的剩余素材。
“当然，我很乐意。”
拆散了好几个花环后，遥终于在菖蒲的指点下做出了还看得过去的成品，火球鼠、乘龙、火稚鸡、拉鲁拉丝相继戴上花环，唯独叶藤蛇冷着脸东躲西藏的，遥费了好大一通劲才抓着它，差点给菖蒲精心打理的花圃糟蹋了。
叶藤蛇困在遥的臂弯里仍在挣扎，它死命瞪着试图用『念力』禁锢自己的拉鲁拉丝，龇牙咧嘴的，颇具“只要你敢动手我就要你好看”的意味。
拉鲁拉丝当即藏身于块头最大的乘龙身后，不敢和它对视。
“要和未来的伙伴好好相处啊零，博士把你交给我可不是让你来打架的，你这样我就只能把你送回研究所了。”
叶藤蛇闻言也不挣扎了，它惊讶地后仰过头去看遥，女孩握着奇怪的电子产品一通操作，将密密麻麻全是字的屏幕怼到它眼前，“你看——‘小遥，叶藤蛇的情况我已悉知。请你好好培养它，叶藤蛇是个很优秀的孩子，我想它会成为你实现梦想的助力。切记上传它的成长数据，我还要和红豆杉交差的。美津子代小田卷柊吾留。’”
“我想过了，你和我都是初到丰缘，我们又是在象征起点的未白镇相遇，这里的一切对我们而言都是无穷可能性的‘零’。我把这作为名字送给你，以后要相互扶持，一起前进呀。”
趁叶藤蛇不备，遥将最后一个花环套上叶藤蛇的脖子。
“——欢迎加入我们，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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