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奎恩·古兹曼堆在皮革大转椅里,蜘蛛腿一样的手指摆弄着桌上的雪茄卷,分成一个一个小框。他在数对方的,和自己的身家。
赭色的丝绸窗帘掩住了外面的光线,遮着让他心烦的阳光。
他这样的生物,大都这样。
皮肤深褐,却有着吸血鬼脸色的墨西哥青年勾起凉薄嘴角,坐于热情金字塔顶尖的那位,不也极力把自己藏在黑暗中、一点外界透来的光线都不敢触碰吗?
除了作风阴险狠辣的幕后老板之外,热情最令世人忌惮、也最使同行觊觎的,无外乎就是它起家的那件传说。
相传热情教父手中有一样不知来历的神赐之物,可使常人获得神力,成为能人异士。
这是全世界心知肚明却佯作不知的秘辛,热情上下均对此讳莫如深,让人无从考证,真伪莫辨。
热情是典型的卡莫拉黑手党,既不像卡拉布里亚的恩德朗盖塔那般完全以血缘与裙带建立,不愿张扬望风而动;也不比西西里的科萨·诺斯特拉中央集权,说一不二却行动迟缓。
从不见经传到扬名立万,短短五年间,亚平宁半岛上已处处可见热情组织盘根错节的触角。
庞然大物,已初现雏形。
古兹曼是瓜达拉哈拉集团的马仔,也是教父加拉多最信任的儿子,在跨国帮派中浸染多年,不会没有这点识人的眼力。
他漂洋过海来意大利,不仅仅为着他教父那点单薄的好奇心,也不是为谋得宝物那么简单。更重要的,他希望能与这头注将一展宏图的巨蟒达成合作,凭着这股东风自立门户。
但刚刚抵达热情总部所在的罗马,还没等他说明来意,就被热情老板派人追杀出了几个行政区。
古兹曼就奇了怪了。他见的教父不少,脑子有病的也不少,倒从来没见过有这种大病的。
他不是吃亏能认下的性格,一边跑一边收集信息,发现热情在他的老本行这块势力薄弱,当机立断,快手快脚拿下了和热情本有龃龉的卡萨莱斯,以攻为守,给热情找了个大乐子瞧:
这位高高在上的热情教父,在驭人这方面,可实在是不怎么样哪!
自威尼斯追到拿坡里的这两位杀手,竟然轻轻松松就答应了凭十万刀换他一命,年纪小些的那个,脸上的喜气甚至已经溢于言表了。
——这价格还是他觉得自己的命太便宜了主动又往上翻了一番。
古兹曼清秀的娃娃脸看上去忠厚仁善,和坏人这个词根本不沾边。他直视着桌子对面的两位穷疯了的顶级杀手,心里是难以言喻的可惜之情。
慧眼识人的大毒枭是真有心拉拢这对兄弟入伙,“你们真的不愿意来我这里工作吗?你们的老板绝不会比我这样赏识你们……”
“我很想,但墨西哥实在太远了,先生。”金发碧眼的青年回答道,他偏头注视他满面红光、绷着傻乐的绿毛弟弟,“我确实希望小孩多见见世面,但你看他这样子……我放心不下。”
古兹曼沉吟一瞬,还是舍不得,“那么,这样吧。两年之后,待这孩子能独当一面时,如果你还愿意的话,就去墨西哥找我……我给你们两年时间。”
普罗修特,两兄弟中的年长者,郑重其事地点了头。“我会考虑。但为了我的前途着想,你得快点离开这里了,先生。我们只是热情派来追杀你的其中一支而已。”
言下之意是虽然我不杀你,但接下来你的死活也是未知——这也是他敢接下猎物贿赂的原因。
“也是能力者?”古兹曼的表情就像是嗅到了蜂蜜的熊,“那个快把城东的兔女郎睡了个遍的布鲁诺·布加拉提?”
“我想是的。”普罗修特露出古怪笑容,“哦,别这幅表情,他不会像我这样好说话的,人家腰包里揣着巨鲸,看不上这点金鱼。”
古兹曼也露出古怪笑容,摸了剪子铰开一支雪茄,递给了桌对面的普罗修特,“我加钱。你保护我离开意大利。”
普罗修特把雪茄又递给了弟弟贝西,绿发男孩极有眼力见地掏出火柴,帮大哥点着。
“之前那都不算什么,但这回你是要我和顶头上司正式叫板呢,古兹曼先生。”
几息阴植香雾后,普罗修特终于松了口,冰蓝色的瞳孔中析出一种奇特的兴奋,就像他对这事也期待很久似的。
但任古兹曼和普罗修特想破脑袋,也绝想不到布加拉提只是个烟雾.弹,来杀他的另有其人。
毕竟谁能承认自己(/猎物)的身价够不上他们心里预估对手的档次呢?
因为古兹曼准备弃兵保帅的这一手,故而警车越过重重关卡,没有遇到刁难。
两个警察一个匪帮,三人带着重合的目的前往城东,路上的话题一直围绕着少女的顶头上司。
疾驰的警车里,洛对少年的娓娓而谈全无防备,顺口接茬,“停,我的能力不是老板给的啊,少往它脸上贴金。为加强恐怖统治特意散布的捕风捉影而已,听着玩得了。”
身为帮派成员,她对她的老板全无敬畏,甚至并不尊重,看来也没忠心到哪里去。
阿帕基单手开车,往嘴里塞着三明治,有意引导着话题发展,“那所谓的神赐之物也就是瞎扯了?”
洛把玩着车载空气清新剂,一瓶幽绿被晃得全是沫子,话都到嘴边,忽一抬眼看到手套箱上的星徽标志。
原以为是随意聊天,见此话到嘴边洛又换了口风,“那倒也未必,探员先生。”
阿帕基察觉了洛前后不一的语气,叼着要断未断、被硬扯出来的一片培根,视线转向少女,却见她依然是毫无城府、不以为意的随和样子。
“我家两个小孩的能力大约是从老板那里来的,但我没细问过。”洛收了手坐好,眼尾上挑,柔声问道,“好奇了?回去我替你问问。”
少女楚楚嫣然,完全不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卡莫拉,但阿帕基直觉一种不该出现两人之间的冷漠东西已经逼近了眉睫。
不一定致命,却一定见血。
她在试探,试探他对她得以安身立命的秘密到底有多在意、对她和他天然对立的身份有多在意。
阿帕基这时意识到,在不把对方当自己人这方面,拉维尔·阿迪莫和他,是一样的。
“也没那么好奇,小姐。”阿帕基转回驾驶视野,慢吞吞咽下最后一口食物,假装刚才那个刨根问底的冒失男人不是自己。
洛看着窗外的工厂,不以为意笑一声。“我得走了。运气好的话,晚上见。”
她按着裤兜里的匕首,摇下窗子离开了疾驰的轿车。
临别,一丝温软无形的力道碰了下少年的耳朵,又忽然消失。
那类似一个吻,轻佻而温柔。
阿帕基下意识去追寻少女的身影,但她的速度太快了,望去只留半开车窗涌进的风。
看来拉维尔不把刚才的冒犯放在心上。除去行事太大胆这点,她简直是他见过最可爱的女孩子。
后排装死的阿贡偏在此时出声,把盖在脸上的帽子扣回头顶,神情正经,透着揶揄。“啊,睡得真好。最近天气太燥,闹得我的鼻子痒。”
小警察的脸就更红,直到下车步入玻璃厂抓人才重新板好冷冰冰的神色。抓捕小喽啰,是阿贡和他的活。
洛吊在工厂二楼高的外侧灰墙上。
她利用警车掩护身份畅行至此已是极限,接下来的路,只有她自己走。
石灰浆已经是种令人讨厌的建材,年久失修的排水管则是更可恨的配备,尤其当人要顺着它爬到墙内的时候。
灰头土脸的小蜘蛛侠翻进工厂内部,空气中有让她烦躁的味道。
那种城东特有的,煤和机油的工业烟雾味,那种陪伴了她十四年人生中最暗无天日的十二天的气味,那种致使她肺部暗疾久久难愈的毒气。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这股味道前所未有地令洛恶心。
她攀在固定窗口的铁栏杆上,隔着一层赭色窗帘正好听见屋里人在编排她的队长,花藤绞索瞬间生长,却在此时陡生变故。
屋里的所有陈设开始上下跳动,桌面上的雪茄滚落一地。
古兹曼看着它们,砸了下嘴,并不多惊慌的样子,“呀,是地震。我们现在是去外面还是在这里待着吃灰?”
贝西见大哥没起身,两手捏着扶手努力把自己固定好,当然,他做得不太成功。
普罗修特向门口伸手示意,请古兹曼先走。
——“大哥!”
贝西痛苦的声音响起,身经百战的杀手来不及回头,替身便瞬间出现,击向贝西所在的方向,他顺势侧身举起枪,瞄准不速之客,而古兹曼脚底抹油,直接往楼下开溜。
也就在这一刻,普罗修特终于明白他防错了方向:
窗口铁栏杆被徒手扯开,跳上来的不是老相识布加拉提,而是一个素昧平生却面目可憎的白衫子小姑娘。
该死的布加拉提根本没来执行这次任务,妈的,他想,那小子一直是个劳模,怎么突然开始培养下属了!
她闪开壮烈成仁的攻击和打来的子弹,看也不看两个替身使者,手中黄金色的套索极敏捷地甩向了前方的古兹曼,目标明确而不受干扰,就是要他的命。
“The Grateful Dead!”普罗修特连开数枪未中,带着没有达到预期、被愚弄的心情盛怒道。
壮烈成仁,无差别发动。
下一秒,所有桌椅左右摇晃,玻璃窗乒然炸响,铺天盖地的碎玻璃和石灰石砸了下来。
惯性使然,普罗修特再难站稳,只来得及吼了一嗓子:“贝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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