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室中,午休的阿帕基从里间硬板床上醒来。
忽明忽暗的光影扰得他不能成眠,清冷的花香渐渐凑近他的鼻尖,阴影停在他面前。
阿帕基睁开眼睛。
——一张龇牙咧嘴的大花脸,在他眼前不到三寸之处。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睡眼朦胧的少年瞬间完全清醒,心脏呼嗵一下,长腿袋鼠一样蹦了起来,伸手一推,身上盖着的风衣正好罩住个鼓鼓囊囊的东西。
咯咯的笑声在风衣外套下响起,鼓包挣扎两下,蹭出一只软绵绵的南瓜黄小怪兽。
“拉维尔!说了多少次,不许跑到这里来找我!”
阿帕基又好气又好笑,湿润的眼睛较平时更亮,如两颗泛着霓光的碧玺。他皱着眉,看小怪兽伸出手来,拉开连帽裙面罩上的拉链,露出如花似雪的面庞。
洛甩了甩那头漂亮的长卷发,黑色发丝间掉出几片浅紫色的花瓣,像只刚从水坑里打完滚儿上岸的快乐柴犬。她按着他的腿,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你清醒了吗?”
“没,我还在做噩梦呢。”阿帕基单手掐住她的腮帮,阻止叽叽咯咯的小疯子栽过来。
少女的嘴唇嘟着,像微绽的蕾。他垂眼看她,捡起她衣上一枚花瓣,认出是那些日本匪帮独爱的翠菊。
看来她去过圣洛伦佐区。那是在圣家堂附近盘踞的帮派,素以放高利贷和做皮肉生意而臭名昭著。
“你找我来干什么?”阿帕基捏一捏她的脸颊,觉得她太瘦了。“几天不见,你想我了?”
洛点头,道:“我明天去卡普里岛,要在那里待几天。”
“待遇真不错,”阿帕基嘲讽着起身,扯了风衣披在身上穿好,“要是我没穿这套制服就好了。”
“绝、对、不、行。”洛把他枕边的帽子扣到自己头上,帽檐下一双褐眼澹澹有神,无比认真,“我不和同僚谈恋爱。”
值班室里并不暖和,但十分干燥,有陈年的积灰味。单薄的窗户透着冷风,天空是铅色;而洛黄灿灿的衣服像块蛋饼,成了这灰突突的屋子中唯一的暖色调。
人都来了,不好再把她撵走,阿帕基只盼着午休这段时间莫要出什么事故,免得被好事的同事发现起哄。
“人还是数?”少女一脸穷极无聊,摸出枚硬币抛在空中,盖在手心下。
“数。”阿帕基随口道。
“对了。”洛亮开手掌,重又弹起硬币盖住,“人还是数?”
玩了五次全对后,阿帕基抢过了硬币,翻看后笑道:“两面是一样的图案。你哪弄来的假.币?”
洛一扯裙子侧兜,口袋里哗啦掉出十来枚这样的钢镚儿——见鬼,她动作时竟然没声——阿帕基惊呆了。
“组织里做假.钱的和放高利贷的私下来往,犯了忌讳,我刚去打扫了一下场面,”洛故作老成地叹口气,把硬币装回兜里,“喏,临走时捡了几个逗家里小孩玩的。”
他们在屋里磨蹭到了下午两点,直到阿帕基下班才出门。他换下制服,装在包里带走。
和他换班的那个青年看见洛,一双招子亮得不像警察倒像贼,向阿帕基抛去了极其暧昧的眼神。
洛的打扮正常而入时,不担心被人猜到身份,在阿帕基身后推着他走出了警局,“我们去哪?”
“请你饮杯咖啡,阿迪莫小姐。”
请你饮咖啡这句话通常只有两个意思。一种是警察提审时令嫌犯毛骨悚然的戏谑,另一种则指情人间你知我知的试探行为。
雷欧·阿帕基和洛尔·阿迪莫之间,当然不会是前者。
“我不喜欢喝esp,”洛趴在阿帕基肩上,语调软软的,“我喝latte或者cappuccino。”*
一听就不是正经南意人。阿帕基闻言侧头白了小姑娘一眼,“你可真会喝。”
姑娘笑颜如花,扳着他摇晃撒娇,“不要去现煮的bar嘛,去caffe好不好?”*
临近初冬的这段日子,咖啡馆的气息是温暖和焦香的。洛要了一杯双倍糖的热牛奶,将杯子紧紧握在手里。
阿帕基向洛伸出一只手,洛见了笑起来,很快把手塞进她的美人手里。“怎么啦?”
美人看着她的手,没有立刻回答她。
洛的手很大,指甲修剪得光秃秃,手掌上全是茧子,关节已粗壮变形,但乍一看还是修长的轮廓,依稀见得曾经的细润。
“你又不是杀手,干嘛总干拼命的活计?你队伍里的男人都死光了吗?”他忍不住道。
洛把手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啪的一声。“我队长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一直把我放在身后保护来着。”
“后来怎么不了?”
“后来?”洛眼睛一转,喝了口牛奶放下杯子,倾身过去,露出狡黠的坏笑,“小警察,你觉得我美吗?”
阿帕基不动声色,扬起眉毛,点点头,“就那样。”
“‘就那样’,”洛学着他的语气,眼波粼粼瞥了她的小警察一眼,“我在不在人前都一样招人惦记,单布加拉提护着有什么用啊,我得让别人都知道,惹我的代价不仅仅来自于我的队友,最重的礼在我本人这呢。”
她手上不是茧子,是尊严的保障,美观算什么?没有命重要。洛无所谓地耸耸肩,示弱生存的手段,她早就腻了,能不用最好不用。
临冬天光渐短,又是阴天,咖啡馆里已燃起灯火,如星光明灭,十分静谧。
这家店的烘焙风味非常独特,客流很大,门前的广场上人来人往,有艺人在弹钢琴。阿帕基戳着他那杯咖啡挫冰,欣赏着墙上的挂画,洛听着琴声,微微笑道:“真是有趣,有时候走音的琴表现力反而更强些。”
两个人在陌生环境里都没有靠窗的习惯,反而偏爱最能一览全局、关注门窗外部的座位。阿帕基回过头望了望窗外,看到那位艺术家和他的小红钢琴,点头肯定道,“水手歌,气势比音准重要。”
洛和他一起注视着钢琴家,忽然自门外看到一个熟悉至极的身影,正向咖啡馆走来。
来人是个健壮的大块头青年,风风火火到有些莽撞,一头染得翠绿的发用发胶高高固定在头顶。
他叫贝西。洛记得他。
可他怎么会在这里?!
“请给我两杯espresso,一杯double espresso,和一杯……latte。”那青年和侍者说道,“全部外带。”
洛隔着立地墙壁鱼缸盯着贝西,缤纷的热带鱼和蓝色池水很好地隐藏了她满含杀意的视线。她很难把注意力移回原处,即使在阿帕基注意到她绷起的捕猎姿态后。
“和我说点什么,雷欧。”洛支棱着耳朵,几乎怨恨这里的服务没有bar那么迅速了,那青年停留在这里的每一秒钟她都恨不得掀开这里的房顶。
鬼知道那流里流气的小青年和这位神经质的大小姐有过什么过节。“那就继续聊音乐吧。你喜欢哪个乐队呢?”
洛强把思维拉回常人世界:“其实在视听享受这方面,我偏好乐团。我更喜欢许多人齐聚一堂完成一篇作品的那种盛大的感觉,但是往往交响乐团的死规矩又特别多,这点又不是我所喜欢的。”
阿帕基眼睛一亮,“你喜欢哪个乐团呢?”
“纽约爱乐乐团。”洛不假思索给出答案,“库特·马祖尔这个老头儿可真了不得,他让我对贝多芬重燃了爱火——我恨他是因为练琴被家庭教师抽肿的手。你呢?你喜欢哪个乐团?”
牛奶杯凉了。洛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贝西离开了咖啡馆。毫发无伤地。
“圣马可大教堂乐团。”阿帕基微微摇头,“既然你喜欢贝多芬,就不会爱听我偏好的这种曲风的。我喜欢宗教乐曲,管风琴和唱诗班的和声总能让我获得宁静。”
“你信奉某位神吗?”洛停止喋喋不休,恢复了一贯的简洁措辞。
“我相信有神,但我并不信教。”阿帕基道,“我认为世间万物的规律由神创造,不过那个神不一定是某个确定的身份。”
“我听音乐并不挑剔,”洛否认了他的猜测,却没有否认自己对有神论的轻蔑,“管风琴动人的美妙之处我曾有幸领教……”
她停一停,思绪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童年时光。“但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你的咖啡冰化了,我可以尝一口吗?”
阿帕基拿出小勺,将杯子递到少女唇边。
洛抿了一口,弯起眼睛。“有你真好。我现在一点也不生气了。”
阿帕基宽容注视着他的小疯子,“那么,说说吧,那个小混混怎么惹到你了?”
*Esp/Espresso:意式浓缩咖啡,特点是浓、香、酸;Latte:拿铁,奶特;Cappuccino:卡布奇诺咖啡。
*Bar:意大利卖“立即为您现煮咖啡(Esp)”的地方,立喝立走;Caffe:咖啡馆,能坐着。
意大利人对咖啡极其讲究,偏爱意式,鄙视美式;拿铁在意语里就是牛奶;卡布奇诺是加了奶的咖啡,除了早餐时间能看到它,平时没人喝(据我所知早餐也很少见)。
分享食物、打包披萨、喝牛奶咖啡,正经意大利人不干这些事。洛是混血,和她母亲一样,私下不太遵守这些民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40.遭遇不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