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是刚才上去的那位。”电话里她笑了笑,“抱歉,一个冲动就上来了。虽然有了解过一些拆这种炸弹的知识…但要是出什么差错就不妙了,所以,松田警官先生,方便通过电话教教我吗?”
尽管努力用轻松的语气遮掩,但声音的发颤还是无法掩饰。
两分钟之前打算上摩天轮的包厢、却被不认识的女人撞开代替,然后在摩天轮爆炸停止运转后,又接到这样的电话。
松田深呼吸一口气,先冷静了想要把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臭骂一顿的冲动。
“你有工具吗?”
“嗯,我带了喔。不是说了吗,有人教过我。”
她似乎把手机放了下来,听筒里传出拉链拉开的声音。松田模糊有印象,刚才一眼之瞥,她好像是带着一个和他相似的工具包。
他竖起手掌制住边上想说什么的佐藤,询问过电话里的她是否做好了准备,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开始叮嘱拆弹的要项。
“果然很厉害呢…”松田中途给她喘息时间的时候,她长出一口气,笑道,“隔着电话警官都能作出正确的判断。”
松田哼了声,“你当我是谁啊。”
“是很厉害的人!”
她倒是非常顺应他的臭屁,就差没鼓掌了。
……明明对于普通人是危及的状况,真亏得她能一直笑着。
不仅如此,等最后她把炸弹的屏幕上残忍的红字念出来时,哪怕呼吸已经在抖,她也没有哭出来。
松田猛地抬头望向那个半空中的摩天轮,捏紧了手机,咬着牙,愤怒得身体在发颤。
“你没有…你不是警察,你没有那个义务去背负这份罪孽。”
如果是他,当然会义无反顾选择等到最后的三秒钟。
然而她是个完全无辜的普通人。
“就算你选择了让自己活下来也——”
也不会有任何人怪你。
“嗯,我知道。”
她吸了吸鼻子,噗哈地笑了声。
“抱歉,可能有点不合时宜…但要不是怕摩天轮会动,我还真想看看松田警官现在的表情呢。”
忽然被叫出姓氏,松田怔住。
“你…”
“没关系。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她说道,声音轻,但是异常坚定。
“给我等一下、喂!”
预料到她的打算,松田下意识急促想喝止她,然而电话被直接挂断了。
11月7日的午后,三年前,松田亲眼看着幼驯染所在的楼层被爆破。
而三年后的今天,又有一个人在他的面前消失在了轰鸣火光与浓烟滚滚中。
“可恶——!!”
根据她最后发来的短信推理出了另一颗炸弹的所在地,压制着翻涌的情绪,他赶去拆除了最后的危险。
直到回到警视厅,他才狠狠地向更衣室的柜子猛砸出一拳铁皮柜子凹下去了一块,宣泄怒气。
……对自己无能阻止他人死去的怒气。
“松田君,你还是回去休息两天吧。”
佐藤对他的状态欲言又止,目暮警部叹声,作为老前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是即便是回去,睁眼闭眼也只能看到爆炸的火花。从对拆卸炸弹感兴趣的那天开始起,松田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如此痛恨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存在于世上。
“松田,出去走走吧。”
伊达航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件事,打电话对他劝言。
“我们出去喝一杯吧。”
大白天就去喝酒吗?要是平常肯定会这么笑闹,但现在提不起劲,沉默了许久后,松田只是应了声好。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遇到那抹身影。
“那家伙是…”
“啊?”
正碰面后一起走去白天也开着的居酒屋,还在聊着天,伊达还没反应过来,松田震惊喃喃了一句,就已经从他的身边跑了出去,窜进前方的人群里。
绝对没有看错——但那真的不是幻影吗?
松田一把抓住了人群里那纤细的手臂。
“你——”
她回过头,哎呀了一声,对他弯眼露出了笑容。
“被你抓到了。”
“你是幽灵吗?”
他错乱震撼地看着面前的她。完好无损、实体、会笑,没有受伤。穿着橱窗里会贩卖的漂亮秋季大衣。
可是,经历了昨天的那场爆炸,她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喂!松田!你看到了什么?”
松田回过头,见到伊达追了上来,他还以为松田看到了通缉犯,却没想到居然拉着一个女孩子。
对方还有些腼腆地向他挥了挥手。
“你拉着人家做什么?”
“……你看得见她?”
“你在说什么胡话?”
伊达觉得他莫名其妙,“这是你认识的人吗?”
认识,当然认识。昨天把他从摩天轮前撞了下去,还死在了他的眼前…双胞胎?
松田皱起眉,她却已经径直抱住了他的手臂,对伊达展颜一笑。
“抱歉,你们是约好了见面?这个人可以借给我一天吗?——就一天。”
“这…”
伊达大概是误会了什么——看到这一幕的人能不误会么——他看了看松田,看起来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见松田沉默没有抗拒,更是觉得与其让自己这个糙男人安慰他,不如让松田和喜欢的女人相处相处——当然,在警署的他是对松田和佐藤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
“那你们好好玩,”他大力拍了拍松田的肩膀,嘱咐道,“你啊,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松田仅仅是用鼻音回应了。
而就在伊达走开后,他马上就从她怀里抽出了手臂,语气冷淡。
“抱歉,我不太喜欢陌生人抱着我。”
“啊、这样啊…”
她看起来有些无措,空了怀抱后手不自在地握了握。松田自觉自己语气有些严厉过头,况且就算是她有超能力,昨天她怎么说都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便缓了口吻。
“所以,你是打算告诉给我听吗,关于昨天的事情。”
“…昨天?”
“……真的是双胞胎?”
松田皱了皱眉,她眨眼,却说,“我是独生的喔。”
在他再问出下一句话前,她就转头看了看周围,抢先道,“在路中间说话也不方便,我们到那边的公园去吧?”
说着她就要拉他的手,但被松田闪开了。
他朝公园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先迈出步子。
“走吧。”
她在他的身后似乎顿了顿,才跟上来。
“不可以牵手吗?”
她问,小心翼翼。
“不可以。”
松田说。
他看了眼身边这个和自己比起来不高的身影。她表现出来的爱慕太过明显,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就像是聊天的对象没有抓住重点,因此产生了些不耐烦,刻意说出了自己也没有对别人说出的话。
“我有喜欢的人。”
她一下就安静了。
公园里有不少出来散步约会的情侣,草坪上还有野餐的一家三口。阳光温煦,穿过树叶留下闪烁的光影棱形,一条小溪汩汩间反着粼粼的光纹。
说是喜欢,其实说好感会比较准确吧。
松田自己也说不清对佐藤是怎样的心情。在搜查一课里呆的七日间,看她的行事作风,升起的好感…假如昨天他坐上了摩天轮,或许会为了不留遗憾,对佐藤说出自己的心情。
不过,就像萩原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失去了和人沟通的耐心,事到如今他的重点也不是找到女朋友,爆炸的冲击已经带来了太多想要舍弃一切的疲惫。
现在说出来,只不过是一个借口。
“所以,昨天在摩天轮上的那个人,不是你吗?”松田吸了口气,问出在意的事情。
她不作声。他转过头,看到她双手插在衣兜里,抿紧了嘴唇,低头赌气道。
“我不想回答。”
松田被气笑了。
“那我不问了。”
幼稚得不行,又毫无意义的对话。松田觉得自己特地跟她单独相处就是个错误。
“无论如何,昨天的事情很感谢你。你要是受了伤的话就和我说,我会负责的。”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很怪,他咂舌,补充道,“只要不要太过分,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她抬起头。松田这才发现她红了眼眶。
“那,”
她莫名其妙落下来了泪,又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擦掉,可止不住在他面前接二连三地流下眼泪,想说出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停下脚步,闭着嘴仰头望向太阳,过了半分钟才缓过一口气,重新对他露出了笑容。
“那,松田君,能给我一个拥抱吗?我需要…勇气。”
她还在流泪,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地滚落,泪珠在阳光下反射了刺眼的光。
……明明昨天都没有哭。
就在她等不来回应而流露了失望时,松田向前一步,张开手臂抱住了她。
她揪住了他胸前的衣服,涌出的眼泪浸湿了布料,整个人埋在他温暖的怀里颤抖。
“明天…”她抽泣,“明天…我们还能见面吗?”
这已经是乞求的语气了。
这是恋爱中的女生吗。松田不记得自己有在哪里见过她,更不理解她的情绪。他是真的应付不来这类女生,也觉得困扰。
在心底叹气,他喉咙动了动,低低应了声。
“如果你想见的话。”
“那就见吧。”她从他的怀抱里出来,擦掉眼泪,微笑,语气坚定得就像是昨天最后的道别,“一定要见,在这里。”
他怔然,她没有再纠缠下去,而是抬起手,轻轻挥了挥,转身跑掉了。
“……莫名其妙。”
望着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松田不禁嘟囔。
莫名其妙的出现,莫名其妙的她代替了他牺牲,莫名其妙她又活了过来,莫名其妙的爱慕和倾心,哭得也莫名其妙。
但却总觉得没办法就这么放着她不管。
你会后悔的。
脑海里似乎有个声音这么警告。
你一定会后悔的。
没有约好时间,也没有联系方式。只是说了在这里见,松田第二天早早就接着出来了。
没想到她来得更早,就在那里等着他。
和昨天的她又不同了。他意识到。
她一直在留意来往的人,发现他后直接扬起手打招呼,笑容满面,明媚得不像昨天脆弱哭泣的人。
“早上好,松田君。”等他走近,她笑眯了眼。
松田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你的心情变得还真快啊。”
“什么?”
她似是茫然地歪了歪头。
松田当她装傻,不打算顺着她的戏码继续演下去,直白地问,“所以见面了,你想做什么?”
“来约会吧!”她一点都不在意他的刻薄,满满都是干劲,“上午去水族馆,下午去游乐园,脚会很累,不过最后可以坐一坐摩天轮——”
“不要摩天轮。”
“咦,我还不知道松田君你恐高呢?”她歪了歪头,不甚在意,“那就旋转木马!”
这家伙到底几岁啊,竟然到现在还有着高中生一样的憧憬去什么约会圣地。
吸取了昨天乱说话搞不好会弄哭人的教训,松田忍着吐槽,点了头。
“行。”
他是真的不觉得那些地点有什么有趣的。更不用说一起去的不是女朋友,而是一个路上才交换了名字的陌生人。
她有些叽叽喳喳的,好像活力很好,走路的时候时常会不经意靠到他这边。
松田第一反应是远离,但她好像是意识到他没说出口的不愉,察觉到后自己马上就让开了,歉意道。
“我经常这样走着走着就歪了路线的,抱歉喔,撞到你。”
她这样,他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你啊,不用去上班的吗?”
“我?唔——前阵子辞职了。”
松田突然问起。看着玻璃箱里游来游去的鱼,游移的蓝白光纹在她没有一丝阴霾的脸上游走,她弯了弯眼。
“做得很辛苦,总是那样用笑脸迎人…很累。辛苦得想要一了百了。可是有人对我说要活下去,所以我辞职了。现在是无职喔。”
……记忆里她似乎的确一直在笑。
“我还以为,你是用笑来给自己打气。”松田语气不明道。
她瞪圆了眼睛,又皱着眉头深思了一下,“是这样没错…可是,很多时候是无意识地就笑出来了。”她摸了摸嘴角,“困难的时候,难受的时候,至少要给别人一个好印象。所以要笑出来。已经是习惯了吧?”
说着她又笑了。有点无奈。
松田默了默。半晌后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会高兴的吧。
在她惊讶地转过头来时,他就别扭地收回了手。
“既然这样,你以后就不要逼着自己难过的时候笑了。难过就哭,高兴了就笑。又哭又笑的,丑死了。”
“噗,松田君还真是直白呢。”她嫣然一笑,然后啊了声,指了指自己的脸,歪头,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现在这个是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容!”
她不是个坏人。松田知道,对昨天的事情感到心情复杂。在她一路惊叹着触摸海豚的手感的时候,他已经基本放下了成见。
不过当听到她吃午饭时突发奇想般忽然说出“松田君,我想和你相恋”的时候,他还是直白地说了“我不想”。
她撑着脸看他,眼里倒映着他,没有昨天那样的太多沮丧,只是静静的。
“嗯——那就算了。”
反而是松田,被弄得莫名食不知味起来。
“对了!松田君!”
到了游乐园,上了过山车,下来还玩转转咖啡杯,她为了把松田这个玩刺激项目都一脸淡定的家伙弄晕,拼命转中间的转盘,结果自己都呜哇呜哇地一边害怕一边兴奋地抓着把手,避免自己被甩飞出去。
周围都是别的游客的笑声,她的声音混在里面。
“我有一个秘密——你想听吗——”
松田被惯性甩得脸色发青,墨镜差点飞出去,胃里倒腾。
“不——想——听!”
离开咖啡杯的时候他脚都发软。她还蹦到他面前来,再问一次。
“真的不想听?”
“没兴趣。”
松田果断道,拨开她走向出口。
说他犟也好,别扭也罢,看到她期盼得到回应的眼神,他就是不想满足她。
他是欠了她一条命没错,但还不至于把自己卖掉。
她撇了撇嘴,马上跟了上来,“接下来去旋转木马吧?”他看了眼,回想起在水族馆里的对话,没看出勉强的痕迹。她自然而然勾住了他的手臂,气势汹汹一手指向前方,“出发——!”
就只有这次。松田看着自己手臂心想。就只有今天。
他都不知道她纤弱的身体里哪来的那么多能量,拉着他去玩了一个又一个的项目,整个人都在傻乐欢呼,但还是会腼腆于被陌生人发现自己放纵的样子,只敢混在别人的声音里喊他名字掩饰,他也只能不厌其烦地应。后来再坐过山车也是,她害怕又不敢尖叫,紧闭眼睛还抓住了他的手。
松田抽不出来,就放弃了,一个拐弯下落的失重弄得他心跳漏了一拍。或许正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放弃妥协,任由她摆弄,还在射击摊显摆一下自己的技术……看着她沉迷惊叹于游乐园快乐的模样,松田自己倒意外的也放松了下来,几日前那场爆炸带来的阴影仿佛终于消散了大片。
吃过晚饭后,夜色降临,街道亮起了霓虹灯一片。他们又回到最初的公园,看小河流水与石桥上灯光闪烁,散步消食。
她说着之前自己工作时的事情,尽情怨气自己曾经被黑心企业折磨得胃绞痛还进过医院的事情,但更多的是已经放下变得轻松之后注意到日常里的一些小乐趣,比方说终于有空在家试试看各种菜谱了。松田偶尔有共鸣的时候会应上两句,提到做饭他就想起失踪了的同期。
于是渐渐的,交流多了起来,了解也变多了。
溪面上裸露着岩石。她想到对面看看。松田先走了过去,她紧随其后。
岩石表面光滑,不好踩,走了两步有些笨拙地摇晃。她走到一半严声宣告不想和松田发生电视剧似的画面,被推开了伸出去的手的松田一口气不上不下,觉得自己不该因为一个压根不会在意的拒绝这么憋屈,但等她因为后面的人的催促一个脚滑差点摔下去的时候,他还是眼疾手快抓住了她伸开的想抓平衡的手,往岸边拉过去。
她惊呼一声,撞进他的怀里。松田因为冲力往后退了两步还是禁不住一跌。
后面的人看到这一幕不禁一笑,说着抱歉。她脸红着从他身上跳起来,给后面的人让出路。
松田从地上起来,拍掉身上沾的草叶,拖着声音道,“你这个笨蛋,还说什么不要电视剧一样的画面…弄成这样难道你想拍电影吗。”
她因为这个吐槽扑哧一声,“抱歉抱歉,有受伤吗?”
“没有…”
松田的声音因为附近商场的钟声止住。他看了看时间,原来都不知不觉快十点了。
她又安静了下来。
“……松田君,要回去了吗?”
“你也得赶在末班车之前回去吧。”
他望过去。她的表情显然是“我还想和你呆在一起更久”,但她忍了下来。
这次的笑,大概是勉强的笑。
“那,一起去搭电车吗?”
去车站的路上,两个人之间忽然又沉默了下来。
今天气氛其实是不错的。松田想。尽管关于她的很多事情还是不清楚,但相处起来是愉快的。有好感。尽管还没有到特别喜欢…但有好感。
要交往吗?
两个人要坐的车是相反的方向,进站之前就得分别了。
她还是那样抿唇笑着轻轻挥了挥手。转身的时候,那个身影仿佛马上就要消失,松田忍不住上前,拉住了她。
“诶?”
“交往吧。”
他直接道,望着她因惊讶而瞪大的眼。
“我们交往吧。”
她张了张口,半天才出来点声音。
“真、真的…?”
“——!喂、你别哭啊,笨蛋。”
她眼眶马上就红了,又开始扑簌扑簌落泪。她匆匆擦掉,又哭又笑。
“抱歉…很丑对吧…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笨蛋——”
拿她没办法。松田把她拉入怀里,抱着,嘴里还不饶人,自己脸上也有些发热。
“哭吧哭吧,看不到就不丑了。”
“噗…”
比先前几次都有紧密贴着,她在他怀里笑,笑得发颤。
于是那天在车站里,一直到了末班车之前才分别。
她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
“还有一天我才回去上班,明天还能见的。”松田开始惯着她的粘人了,嘴上这么说,还是没有放手,“明天再在那里见面吧。”
“……嗯。”
她笑了笑,先放开了手。奇怪的是,他忽然在里面看到了悲伤。
明天问吧。他想起今天她几次的试探,这么想。明天会好好问她的。
不过第二天见面的时候,反而是她先问了话。
“松田君和别人约会过吗?”
“……没有。”
“我也没有呢…我昨天回去后搜了一下,好像很多约会都是流行去看景点什么的,东京人自己去看东京景点也太奇怪了。所以我想了想,今天要分享我之前发现过的宝藏咖啡厅给松田君!那边氛围很好喔,虽然你可能会觉得有些无聊……松田君也可以教教我怎么拆炸弹之类的!我觉得这个技能可厉害了!”
她一副好像昨天没去约会过的样子从头开始计划约会路线,松田抓住这个间隙问。
“之前我就想问了,你到底是怎么从那场爆炸中活下来的?”
“……嗯?”
“而且拆炸弹什么的,你不是说有人教过你吗?”
她缓缓眨了眨眼,如同齿轮运转卡住了的机器人,半晌才呢喃了一句“原来是这样啊”。
什么?松田没能跟上她的思路,但也想起另一件其实很重要的事。
“…而且之前对你有些粗暴,抱歉了。还有谢谢,你冲上去救我。但是,”他按住她的脑袋,凑得很近地警告,“不管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以后都不许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
“呜——”
她皱起脸。
“松田君说的是什么——我记性不太好,有点记不清了…什么爆炸?在哪里发生的?”
“……三天前,11月7日,杯户商场的摩天轮,72号车厢。”他简直是念档案一样一字一顿念出来的,又无语又好笑,“那么大的事情你都可以忘记?”
“啊——记起来了。”
她别开眼神,清清嗓子。
“不过发生了什么我就不说了。”
“你啊,”松田磨磨牙,“昨天还说要告诉我个秘密,变得还真快。”
“…过时不候嘛。”她吐了吐舌头,挽住他,“我们走吧,不然要耽搁很多时间了。”
既然她不说,松田也不好逼问…的确是他有错在先。
但不知道是这个话题导致的影响,还是他的错觉,搭电车过去的时候,她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就会发呆。
她的手好冰。
“……呐,松田君,”
到咖啡厅里坐下来后,喝下暖意的拿铁,她才出声。
“如果是你的话…就算我不去,你肯定也会坐上那个摩天轮的吧。你是…如何在过着幸福的人生的时候,有勇气直面死亡的?”
“……虽然我对你这个‘幸福’的前提有点话想说,但要问我的话,”松田撑着腮帮子,想了想,“说不上勇气,我觉得这该做,就做了。硬要说如何鼓起勇气去面对糟糕的事情的话,就去找你信赖的人借点勇气不就好了。”
他哼声笑了笑,现在有了当别人男友的自觉,“你要是想要勇气,我可以分给你一点。”
“怎么分?”她莞尔,“通过接吻?”
才刚开始习惯情侣拥抱就被说到接吻这个话题,松田下意识蹦出一句“白痴、”,在她揶揄的笑意下别开脸嘀咕。
“拥抱吧。你要是害怕了,我可以给你一个拥抱。”
“那就约好了,”她说话时把杯子抵到了唇边,似乎在掩饰什么,声音闷闷的,“我要是没有勇气了,我就要找松田君要一个拥抱。”
接下来的半天约会,她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时不时走路会撞过来,但松田这次会揽住她;她好奇起警察的工作,他能答的也都说了;在街上漫无目的逛着逛着她又说想学拆炸弹,于是松田想了想,带她去了自己常去的工具店铺,弄了点可以给她玩的东西,就差娱乐空间了。
她看得新奇,两眼发亮,“去我家吧?我家离这里很近。”
松田很想问她这么快登堂入室真的没问题吗,但见她兴奋起来也不好说什么。
真的教起来的时候,他一直想问她到底是谁教过她,结果试探了几遍,才发现她一点知识都不懂。
松田半月眼,“原来你那个时候在唬我呢。”
她装傻,摆出准备认真学的模样。
一旦到了私人的室内,环境不同,心态也不同了。等她终于厌了学拆炸弹这回事,她开始找电影看,还说起电影院是个约会圣地。
“说起来我昨天就说好像漏了什么,三圣地就是游乐园水族馆和电影院吧?”
松田只是这么不经意一提,她愣了愣,然后啊了声。
“原来我们去了水族馆和游乐园啊。”
……嗯?
这已经不是记性不好可以解释了的吧?
松田皱起眉头觉得不对劲。她蹲在电视前翻影片,他思考了一下,走过去弯下身从后面把她抱起来,在她惊呼乱蹬的时候丢到沙发上,然后压了上去。
“你到底有什么秘密——今天说什么你都要跟我解释清楚了。”
她抿紧嘴巴,手里抓着碟片瞪圆眼睛看着他,看着松田钴蓝的眼睛,看他困惑又烦躁的样子看得笑出来声。
“想知道?”
“快——说——”
“那亲亲我?”
她指了指自己嘴巴,自己都脸红着,但还是这么要求。
“警官先生,来撬开我的嘴?”
松田眉眼一跳,是男人这个时候都拒绝不了,一点都不客气地低头亲了上去。
他吻技青涩,压上去后干涩的唇摩挲着,舌头钻进去后几乎是毫无章法地攻城略池。她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在激烈的吻里喘不过气来,不禁仰头呜咽,被亲得满脸通红。
“哈啊…我说、我说…!”
彼此鼻尖抵着鼻尖,温热的呼吸交织,她搂着松田的脖子,再一次露出了他见过的那夹杂着悲伤的笑容。
“我全部都坦白喔。”
然后,松田听到了他无法相信、不敢相信的事实。
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那个世界与松田生活的世界别无二样,但这两个时间的流向却相反。松田所熟悉的昨日的她,与她而言是还没有发生过的明天。
而她所熟悉的松田,对他来说是还没有发生过的明天。
“至少两个世界交汇的时候,太阳是同一个时间升起来的,也是同一个时间落下去的嘛。”她笑道,“不然真的要过得很混乱了。”
她不知道交汇是如何发生的,也不知道会发生多久。但三天后,松田来到了她的身边,与她相遇。
“你救了我。”
她垂下眼,爱慕的表情从来都没有潜藏过。
“那天,我想从电车的月台上跳下去,是你把我拉了上来……”她忽的安静下去,闭上眼,半晌后才带着哭腔说完了下半句话,“然后自己掉了下去。”
“结果第二天,简直像是奇迹一样,松田君又出现了。”
她眼神柔软,扶上怔住的松田的脸。
“你告诉我关于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在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的时候,你让我自由地活下去…我们交往了。”
泪水再一次涌了上来。
“只有七天,松田君。我们只有七天喔。”
一瞬间,关于前面三天相遇的所有记忆在松田的脑海涌过。
她的笑容,她的眼泪。分别时的依依不舍,约会时急切地想要和他交往……
爆炸过后第二天见到她时,她面对冷淡的自己,想要获得的那个拥抱。
「拥抱吧。你要是害怕了,我可以给你一个拥抱。」
「那就约好了,我要是没有勇气了,我就要找松田君要一个拥抱。」
「那,松田君,能给我一个拥抱吗?我需要…勇气。」
她不是从那场爆炸中离奇地活了过来。
她是…死在了昨日的昨日的昨日。
对她而言,为了救下他,她会在三天后牺牲。
「可以牵手吗?」
不可以。我有喜欢的人。
「明天…明天我们还能见面吗?」
如果你想见的话。
「那就见吧。一定要见,在这里。」
“…忘掉,”他声音发颤,红了眼,“你现在就给我把之前我说的话全部忘掉!”
爆炸的地点和时间,除了他嘴里她根本没有办法从别的渠道里得知这些消息——是他送她去死的!
“我才不会忘掉呢。”
她含着泪笑,学着他之前的样子犟道。
“就这样的结局不好吗?松田君因为救下我不得不死去,所以,为了不要再和松田君错过,我也会救下松田君。这样,明天的我才能遇到你呀。”
松田头脑里卷起风暴,他必须要想出一个破掉这个轮回的方法——可她的话让中断了这个思考。他深呼吸了几次才缓过来。
“我教你把炸弹拆掉,那天我也会再教你一次。你记住那个提示要告诉你的另一个会爆炸的地方其实是米花中心医院,你只要提前发短信告诉我这个答案,然后拆掉炸弹,那我也会遇到你、你也能活下去!”
“但是我不想活下去!”
她倔强地喊回去,瘪着嘴,闪着泪光。
“只让我一个人活下来,这也太狡猾了…这也太狡猾了啊…!”
她彻底没了笑容,在松田怀里嚎啕大哭,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出,连着带出了漫长的时间里她一直用笑容掩饰的悲伤。
爱情啊,就是会让人流出眼泪的来自神明的恶作剧。
松田抱紧了她,咬牙咒着几天前的自己,然后也只能悲哀地意识到,没有时间了。
七天。
“我会想办法活下去的,所以你也…”
“松田君有没有活下去,可是骗不过我的喔。”
“我不会再去特地认识你——”
“你要丢掉我吗?”
他最后在挣扎,但被她捧住了脸。松田说不出口。他怎么能说出口。
他堵住了她的唇,把情绪发泄在了吻里,拥抱几乎要把她揉碎了在怀里。
分开时她露出朦胧的笑颜。
“松田君虽然一直在我面前没有抽烟,但嘴里有烟味呢。”
他哑着声音。
“讨厌?”
“现在说讨厌也没办法了吧?”她凑上前啄了一下,“我想珍惜和松田君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但是他却在她的后来,浪费了最重要的、最应该陪她的时间。
让她一个人面对了恐惧和孤单。
“我会做很过分的事情…”松田深深凝视,艰涩道,“你要是恨我也没关系的。恨我,忘了我。活下去。”
她弯眼,“显然我没有这么做。”
已经发生过的无法挽回了。
清楚着这个冰冷的现实,他们亲吻、拥抱,十指交握,灵肉交融,和二为一,眼泪的咸味渗入到吻里也无法分开纠缠不舍的唇舌。
深夜十一点五十九分,松田看着累到枕在他胳膊上睡着的她,在秒针踏过的最后一秒,身影闪烁,原本彼此光裸的身子穿上了睡衣,睡颜也不再含泪。
他凑上前吻了吻她的额头。不敢想象她昨日是如何自己一个人在床上冰冷地醒来。
“诶、诶——我、我们已经发生过了什么吗!?”
第二天她醒过来的时候猝不及防看见屋子里出现穿衣服的男人,惊叫出声。
没经历过昨天的她满脸通红,缩在床的一角,但明显她已经认识他了。
松田把衬衫最后的扣子扣好,看向她。
他神情复杂,轻嗯了声。
“不过对你来说是明天的事情了。”松田学着她的样子笑,尽力不让自己的心情干扰到她,喉咙动了动,“快点起来洗漱,不然就没时间出去约会了。”
“去、去哪里?”
“我去扫个墓,你也一起来吧。”
“墓…?”
“我最好的朋友的墓。”
萩原要是知道了,会说什么?
松田揉乱了自己的卷毛,放弃了思考,只是说。
“带你去见他…我先去打个电话请假。”
今日的她比昨天的她要拘谨。连牵手都不敢,走路也会一旦偏移就马上调整路线——松田把她拉了回来,牵住了她的手。
手好冰。
比起还是羞涩的她,下定了决心不会再浪费时间的松田完全不顾她的无措,看她吃可乐饼唇上沾了奶油,她还没舔就被他吻住了。
她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咬住可乐饼呜呜呜地叫。松田哼笑,捏捏她的脸,事到如今就是单纯地觉得很可爱。
这一天的她其实还不太了解关于松田的事情,跟着他到了墓前,才了解了大半他的工作、他的朋友、他的家人。
知道拆弹的事情的她,就像昨天那样很兴奋,但松田再也不会答应教她。而同样,她也倒豆子般说了关于自己的事情。
“其实…说出来有点羞耻…我…很久没有感觉过,幸福是什么了。”
她挠了挠脸颊,另一只手被松田紧紧握着。
“松田先生昨天出现在我面前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经过今天,我真的觉得能认识松田先生很幸福!啊、对松田先生来说是明天才对…”
“不要叫先生,”他说,“叫名字。”
“那对明天的松田先生来说就太亲密了!”她还会预想到这一步,然后自顾自地敲定,“那就,松田君吧。”
松田想象了一下第一天和她碰面的时候,被自来熟叫阵平的样子,悲哀地发觉她这个决定还真是对。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她在这方面比他敏锐得多——手指戳了戳他的脸。
松田转头,被她踮起脚亲了个正着。她很快就退开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嘿嘿了声。
他无言以对,情绪在胸膛里翻江倒海,无法述说。
前两天的她,也是这样的感受吗。
“回去吧。”松田低头吻住她眉间,滑过鼻梁,重新吻住唇,很快分开,抑制着紊乱的呼吸,抱住她,“我们回去吧。”
仅有的,热恋的两日。
深夜十二点前,松田离开了熟睡的她的家。他到了那个车站前,就着夜色点燃了烟。
烟雾缭绕,他望着天幕,深蓝色的背景下,浅淡的云飘过,在风的推动下,两片云汇合叠在一起,擦过,上面更轻的一片先一步向前,但看起来就是交错而过。
如同他们的世界。
未来已经无法改变,他会一步步看着刚接吻过的人变成不熟悉的陌生人,正如她得到了交往的约定,他却转眼忘得一干二净。
在街边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太阳昇起,他等来了还穿着工作套装的她。
她脸上是茫然,生物钟让她醒了过来去上班,但她昨天才自杀未遂,生命上背负了另一个沉重,她不知该怎么办。
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双皮鞋。
她抬起头,看到出现在面前的墨镜男人,一下瞪大了眼。
“哟。”他抬手,打招呼。
她后退,惊呼,“你、你是幽灵吗!?”
“还真是充满既视感的话啊。”松田低笑了声,拉住了她的手腕,“不知道要不要去上班的话,就跟我走吧,那种地方让你辛苦得想死的话,还呆着干什么。但是在那之前,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必须要现在说,你可能会觉得很莫名其妙——反正我知道的时候我觉得挺莫名其妙的,但你一定要听,没有时间了。”
她踉跄跟在后面,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我会让她明白的。松田想。就用今天一天的时间。
还有最后一天。
松田从来没有想过明日是那么让人期盼,又让人觉得煎熬的存在。
这日的天气过分晴朗,灿烂灼热的光铺洒大地,他站在太阳底下,给伊达发了消息,免得到时候会太震惊。
他摘掉了墨镜,到车站的卫生间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卷毛——至少第一印象也得帅得能让她明天不会被搭讪得想拒绝吧。
虽然马上就要被电车撞飞了。
最后,松田阵平整了整领子,仪表堂堂走进了车站。
——这一次,就由他先来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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