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去的，就是在外面透透气而已。”
这样对来问候的家人说，你挂掉了电话。
在清澈的夜晚里，轻吸了一口气，再随着脱力的肩膀重重吐出。
手机里弹出朋友的过节问候。
自己也扬起笑容去回复了。
节日，是被赋予了意义的吧。像是团聚，像是庆贺，像是纪念。
不过，要是没有人一起庆祝的话，好像也没什么意义，唯一能提起兴致的就是得到了假期…不过，通过网线和电话得到他人的联络，好像也不算没有人一起庆祝？
只是看到定式的「节日快乐」的时候，有种微妙的……「真的有从这里面感受到快乐吗？」的疑惑。
真是奇怪。
像是被父母要求去走访亲戚之类的事情，尽管开始是有点不是很情愿，但最后也不能说完全不高兴，只是总感觉，人与人之间…还是存在着距离。
你在街道上，自由缓慢地漫步着。
进入社会就更是了。祝福是忙碌里突然想起来，随口一提的东西。有的时候说不定还会忘记，通过别人提醒才「哇——」地想起来。和邻桌笑说了声快乐以后，稍微期待一下，把今天的下班后当作特别的日子。
可要是回到家，还是自己一个人…那还不如没有那种快乐呢。
正是因为有过期待和快乐，稍微有点冷的「啊…」的情感，在内心深处才更加明显。
而且也不能说出口。
你对着自己的自尊心干笑起来。说出口的话马上就要用别的掩饰过去，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不知不觉，散步到了河川边。果然比起建筑繁华到拥挤的街区，要散心，还是得来这种宽敞的地方。
你仰头看看今晚格外明亮的月亮，走到被石柱铁索围住的河边，然后来了个大——大的深呼吸。
味道当然算不上好闻。只是想感受一下被更广阔的天地空气包容的感觉。
……然而因为太广阔，还只有自己一个人，内心的空落没能被溶解，反而还变沉重了。
——“怎么这个时间还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发呆。”
耳旁忽然传来质问一样的声音。你被吓了一跳。转身看到不远处桥底下，一个男人皱眉走出桥墩下的阴影。
桥上街灯透照的一角让你看清了他的模样。浅金的发色和小麦色的肌肤，配上俊朗的外貌就是一向轻浮人士的印象代表。
然而他却衣着笔挺的灰色西装，随着走近后愈发锁紧的眉心，笼罩着一股让你想「欸！？」退缩的主任般严厉的气场。
见你重点完全错误，他还沉了声音重复。
“这个时间独自在外的女性更容易遭遇袭击，更不用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了。请重视自己的安全。”
……请问您是在变相形容自己是那个要袭击女性的危险人士吗？
你表情微妙起来。
尽管他长得是人模人样，可俗话说越是好看的东西越不能放心。你是看见搭话的是个男性的一瞬间就已经在警惕了。
哪怕他提醒了你，可也有是「借提醒来恐吓、然后再安慰并劝诱送女性回家、最终下手」的套路啊！
最重要的是、居然穿着西装出现在这种地方，怎么看都不正常吧！？
你的眼神已经完全倾向质疑了，而对方显然注意到，并有些哑然。
“……看来是我做了多余的提醒了。”
他往后退了退，没再继续接近。你眯了眯眼，并不因此放下戒备。
“感谢您的费心，不过手机有紧急SOS的功能，有事的话，我相信警察会马上赶来救援。”
他愣了愣，然后突然笑了出来。不是嘲弄，而是你完全不懂的莫名满意的愉快。
“嗯，民众理所当然地交付信任，那的确是令人安心的警察。不过，即便是这样，在救援赶到前，还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所以，SOS的功能不被使用，才是它存在的最好的意义。”
……怎么突然被说教起来了？
你更觉得莫名其妙了。这人怎么回事？
虽然他说得没错……但对陌生人突然来这一通，显得有点婆妈哎。
不，是很婆妈。
你眉头纠在一块儿，不知怎么应，就在这时，余光瞥见了天空，然后望见了月亮。
啊、莫非是这样的吗。
“你也是一个人吗。”
你脱口而出的发问，让他霎时怔住。
这反应，你尴尬得马上别开了脸。
“抱歉、说了奇怪的话。失礼了。”
你点头匆匆向他告别。可他又笑了出来。
“说了奇怪的话这点，我好像也一样。”
……原来这家伙有自觉的啊。你腹诽。
“我并不是有要搭讪的打算…”他还在斟酌着用词，你赶紧摇头。
“那要是搭讪，那你搭讪水准也太菜了。”
不要仗着长得好看就随便对女性说教啊。爹味不要太重。
嫌弃都要跑到脸上了。大概是只有两个人在的缘故，而且又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缘故，所以忍不住放松了起来。
真是奇怪。明明是两个人在河边站着，却又要说是自己一个人。
……
是不想自己一个人，所以才还站在这里，没有离开吗。
你抬头，望向月亮。风压低了身后河堤边的草坪，感谢提前喷好的驱蚊水，不然在这样的环境里，现在肯定惨透了。
说起来，驱蚊水的气味淡一些也挺好闻的。
你突然地想，神跑到了好远的地方。不过本来就没指望那个男人回声。不是搭讪的话，也就这样吧。
毕竟，这是一场谁都没期待过的，偶遇。
可那个男人也没有离开。
就这么站在这里，注视着河面波光粼粼的银色——都市一旦熄去喧嚣，便能轻易注视到这样宁静的夜景。
只要水面足够清澈，即便再遥远的月亮，仿佛都变得探手可握。
你转头时就看到他垂眼那样出神的表情。果然是很帅的脸啊。正面看侧面看都没有死角。从下往上看要是也很棒的话，那岂不是优秀的三面颜？
糟糕。想到了小学求立方体面数的题目。有点想笑。
你干咳一声掩饰，让对方回过神来了。你赶紧转头假装自己没有在看他，重新抬头望向天上的月亮，然后就随口搭了个话。
“话说，月亮不像星星那样有同伴，看着不觉得寂寞么。”
你不知道其实从你转头看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拉回了注意力。但这方面，他还不至于不知趣地戳穿你的掩饰，跟着仰望夜空。
“但我们能看到的星辰是恒星，就如太阳和我们之间的距离。它们和自己的行星也有被光年相隔。更不用说，恒星与恒星之间会更加遥远。”
……但他还是说着很败人兴致的话。
“就像即便在同一个房间里，无论如何，人与人之间都会存在着空间距离。”
你眼神死寂了。眼尾瞥过去，嘴角抽起皮笑肉不笑。
“是呢，我们之间也有相当大的差距。”
是无法跨越的温度差——这什么人啊。
你在心底嘀嘀咕咕，那男人还侧颜，用真的无死角的脸在街灯下轻笑。
“不过，月亮也会有地球的陪伴。再远的距离也会有光的传递。要是没有月亮的反射的话，我们的夜晚不就一片黑暗了吗？”
……这回倒是表现得好了点。
你又不知怎么回应这突然浪漫起来似的话题，抿唇唔了唔，抱臂继续去欣赏其实一成不变的夜色，脑袋里靠评分去挤掉一些想法。
像是，有他一起站在这里，哪怕连彼此的名字都不清楚，也驱散了你来时的……孤独。
星星点点在夜幕上若有似无地闪烁。看起来密集繁美的星座形状，实际上闭上眼，就能明白它们之间跨越时间的遥远。
而那轮独特唯一的圆月，在绝对的引力作用下，反而近在咫尺。
即便，彼此毫不相同。即便，彼此毫无相交。
你怔怔睁开眼，风清爽地迎面而来，吹起了鬓发，如同美丽的回应。
自己是一个人。但孤身一人的并不只是自己。无论去到哪里都会在夜晚见到的月亮，其实就是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是孤身一人的证明。
因此，内心的寂寞就被填满了。
莫名眼热鼻酸了起来，莫名就得到了这不知算不算数的安慰——和身边这家伙有关系吗？
你侧目，这次光明正大去看他。突然想起先前忽略的问题。
他又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呢？
无处可去…又或者，其实单纯地在等人？
你来之前，他好像就在这里了。
那，是因为内心并不寂寞，才能做出那样的安慰吗？
但毕竟是陌生人，这种亲密的问话无法直白的说出口…是含蓄文化带来的恶习呢。
——不过也有因此造就的美丽句子，不是吗？
你轻哎了一声，唤回他的回眸。那双眼尾下垂的眼瞳，在灯光下漂亮地映着夜晚的颜色。
你只是问了很表面的关心。
“你是在等人吗？”
“啊……是，也不算是吧。”
他笑。
“只是我见面后想在这里待一会儿而已。”
“是工作吧。”
你打量他身上标致的西装，语气都带点可怜人的味道。
节日还要加班到这个时间，不要太惨。
他低头看了看，然后哈地失笑揉乱自己金发，脸上绽放的眉眼比刚才要更为随意。
“我都习惯了…不过只是简单的文件交接，没什么好操心的。部下还算优秀。”
“……居然是万恶的上司。我白可怜你了。”
“上司都跟着一起加班，难道不该赞许一下吗？”
“不啊，话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好吧？要是自己辛辛苦苦在公司劳动，然后上司在家里躺着随意一看就完事，想到那个画面就想把你往水里踢一踢哎。”
好吧，他都出来和部下见面了。你这是单纯地开玩笑啦。
而他，在你揶揄转移目光的时候，也侧目了过来。
他自己或许都没意识到，自己嘴角边还在浅笑着。只是歪头想了想。
把你没问出口的话，先说了出来。
“其实…是听到部下说节日快乐，忽然间没能反应过来……也不知道去哪里好，所以就留在这里透口气了。”
他望过来。
“不过这样自己呆着反而更难受了……还想着是不是只有自己这样，然后你出现了。”
「你出现了」。
如同童话故事里的对白。
“刚才说的那些，其实也是我才得到的感悟罢了。要是你觉得累赘，就忘了吧。”
他表情清爽得明亮，在灯光下毫无阴霾。
“……什么嘛。”
你噗哧笑出声。这可帅得有点像爱豆了。
但那样的帅气，在他接下来看了眼时间后，马上消失了。
“好了，你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这婆妈的语气啊——你撇嘴。有点奇怪的，明明只相处了几分钟，却已经熟络的朋友感。
不过，的确，再晚就不安全了。好吧，他总是对的。
“说起来，其实我是要向着那边去的噢？”
你指了指他来时的方向。
“要是穿过桥那边，就没先前的路那么暗了。”
“……是啊。”
他回头望了眼，桥下如同一道分界线。他转回来，颔首示意你背后的方向，朝着那片寂静的黑暗，笑道。
“正巧，我是要向着你来时的方向回去。”
为了和风见安全地碰头，其实来了相当遥远的町镇。因此也稍微不顾虑地说了一些心底话。
降谷零轻吐出一口气，最后思索了片刻，再抬眼，一下和你对上了目光。
里面被月色映照的光景是相似的。
要把偶遇就这么当成偶遇的想法，也是相似的吧。
“有缘就，下次再见啦。”
你挥了挥手，朝他的方向走过去。拉近了一开始被拉远的距离。你看到了停在桥下银白如月的轿车。
你笑着扬起声音说「还真漂亮啊——」，他有点自满地回道「才保养完」。
然后带着草叶清香的风轻轻卷来，快要卷走声音。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还是一同。
“——今晚的月色，也很漂亮吧？”
月光与街灯柔和的注目下，相背而行的二人。
刹那交错的手影，如同圆桌上行进的交谊舞般。
轻盈地亲吻、依依不舍分离。
跳下并不孤独的舞台后，彼此都带着轻然的笑意，继续向明天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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