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基和提米米都肩负着某种使命，相同的目的使他们成为志同道合（算是吧）的旅伴，但他们谁也没有显露出焦急的模样，某种怪异的尴尬氛围一直盘旋在两人一马之间。不过这种氛围没有持续很久，提米米第一次远行，对许许多多的的事情充满了疑惑和好奇，遇见什么都要问上一问，哪怕是显得十分愚蠢的问题，而洛基竟然对每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都能做到巧妙回答，而且听上去并非随口胡诌，令人信服。他愿意附和的理由只是无法忍受沉默，在几句对话之后，他似乎也找回了那种侃侃而谈的感觉——他一定是离开人群太久了。当然了，他还能怎么办呢，他只好把她看成是弗丽嘉灵魂的专属座驾，不得已而为之。
当洛基突然跃上马背的时候，提米米惊叫起来，慌张地想要下去，但洛基拽着她，一夹马肚，斯雷普尼尔心领神会，以超脱凡俗的速度开始狂奔起来。他们穿越了雨林和沙漠，从许多废弃的城市与村庄中路过，奔向北方，当阿斯加德高原遥遥屹立在地平线上时，洛基停了下来，拿出一段陈旧的肋骨。
“一截骨头？”
“一截骨头。我还要找一个人。”洛基将法术灌注在骨头上，使其发出幽幽的蓝色光芒，其中有几个符文闪过。
在洛基专注解读符文内容的时候，提米米比斯雷普尼尔都更早预见这场雪，一场似乎从高原上倾泻而下的雪，白色的幽灵迅速侵占了天空和大地，渐渐的，除了狂风呼啸和灰尘搅动的声音，再无其他，也逐渐看不清远处的路了。
多亏了斯雷普尼尔，它凭借着天性和顽强的意志，竟然真的找到了一处人类的建筑遗迹，洛基判断出那是一座小型的工厂。两人在里面转了转，提米米发现了从未见过之物，按照她的描述，那是“白色的薄片”，整整齐齐地堆摞在一间阴冷的房间内，手指一碰，窸窸窣窣地碎成了粉末。洛基告诉她这叫做“纸”。他虽然有些抗拒回忆过去，但他的确想起来，他在曾经带领过一群自称乌特加德人的人类，意为域外之民，他们就建造过一间造纸厂，因为那个时候仍然有人想要书写、记录和阅读。
他们在一间砖瓦勉强□□的屋下停歇，等待雪停。
“你做这件事多久了？”
“哪件？”
“尝试复活你的族人。”
“看来弗丽嘉和你说了很多。”
“我们除了彼此，没有其他人可以说话，慢慢的，就什么都和对方说了。”
“从最开始算的话，大概过去一千年了。”
提米米对年份实际上没有太多实感，但她知道这真的很长很长，够她过上几辈子，难以世界在如此漫长的岁月中能发生什么变化，一个人能又发生什么的变化，千年之前和现在有什么不同。而洛基知道，即便许多年过去世界不会有多少不同，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循环往复的圆圈，而人类口中的“螺旋上升”只是用来自我麻醉的癔语。
“对你们神来说，过得应该很轻松吧，就相当于一眨眼的时间？”
“很多人都是这样以为的。”
“实际上？”
“实际上，除了可以用沉睡来消磨时间，神对时间的感知力比人类要更加敏感。就像……”洛基思考着怎样解释才会让提米米更好理解，“你用锄头翻动泥土的时候，能感受到每粒土壤的滚动和挤压，你将水泼出去，能感受每滴水的流向。”
“那是什么感觉？”
“疲惫。但神被赋予了强大的精神力，很能承受和忽视这种疲惫，但忽视不代表它不存在。这就是为什么弗丽嘉在支撑如此强大的幻术之后，陷入沉睡的原因，对吗？”
“没错，她……在休息。这种能力有什么用？”
“魔法。这种感知力为神带去魔法的天赋，越是感受细腻的神，越能使用精妙的魔法。”
又是一阵沉默。
“我似乎能感受到……不，没有……好像——是错觉……好吧，那看来我这项技艺一窍不通。”她突然撑起身，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激动，似乎打算不再继续睡的样子，“这么说，弗丽嘉的魔法天赋十分厉害咯！她能操控那么强大的幻术，有时候会给我一个非常美好的梦，还会用幻术讲故事，还有，我以前抓不到兔子的时候，她挥了挥手，小兔子就自己跳过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提米米所描述的她与弗丽嘉的生活，在洛基的过去也曾发生过，这些带有回忆画面的只言片语对他充满了吸引力，迫切地想要唤醒洛基的回忆，想要打开那个封存回忆的匣子。洛基慌张地一把将盖子压住。
“幻术不仅能影响眼前景象，还能扭曲对外界的感知，你以为是危险的地方，幻术会让你以为是安全的，更进一步，就可以实现心灵操控。”
“要是我会就好了。”
“你想用来做什么？”
“当然是更省力地抓兔子，对了，还可以捕鱼，让小羊也不再迷路，有的小羊总是走得很远，就被吃掉了，还有，也可以让其他动物不要再吃它们了。”
洛基不知该嘲笑她的天真，还是该感叹她的善良，他本应该嘲弄她一番，贬低他这种毫无想象力的幻想，她难道不是在贬低心灵操控这门伟大的法术吗？抓兔子和捕鱼？真是可笑！洛基曾用心灵操控策反敌人，将复仇者联盟渗透了个遍，几乎要迎来伟大的胜利……这就不必说若是能做到群体操控，米德加德岂不是尽在掌中？洛基张了张嘴，但又立刻将这一大段话忍耐了下去。他想到了弗丽嘉，他想到这是一个让母亲伤心的故事，于是连诉说的**都没有了。
提米米见他没有回答，也不在意，继续问着：“那你能操控雨水吗？还有风和闪电？”
“……不能。”
“为什么？”
“在神的世界中，有更至高存在的神设定了规则，划分了每个神所掌管的领域，也就是神性。雨神和风神已经陨落，而掌管闪电与雷鸣的神也已牺牲。”
“发生了什么？”
“另一个故事。”
“有掌管时间的神吗？”
“你想扭转时间、回到过去或者未来吗？”
“只是问问，万一做了很后悔的事，如果回到前一秒重新选择，岂不是很好？或者重新经历一遍快乐的事！”
“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不过，我想的确有神掌管时间吧，毕竟有很多时间线需要……这个概念对你来说太复杂了。我不认识这个神，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那你掌管什么？”
洛基侧过头，篝火的光亮勾勒出他脸庞的弧线，眉眼隐没在黑暗中，偶尔有风雪飘飞进来，”弗丽嘉没有告诉你吗？”
“她只称呼你是她的儿子。”
“我掌管‘诡计’。”
“从没听过的词汇……那是什么意思？”
“好问题。”
“你自己也不知道？也是，这和风啊、雨啊、雷啊难懂多了……真的有这个词吗？”
洛基耸了耸肩，“获得神性就像是不太公平的考试，有的傻子就能得到十分简单的试卷，而答案就写在试卷背后，但我的这份却很难，我要自己写出答案。”
“什么是‘试卷’？”
“就是命运对你的提问。”
“你有答案了吗？诡……计……”提米米咀嚼着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
“我有一个答案——诡计，就是在既定命运之石中不断延伸的裂缝。不知道这个答案有几分贴切正确，只不过现如今没有人有权力为我批卷。”
“石头的缝隙？那么石头不是会裂开吗？”
“没错。”
“啊……”提米米似有所悟，“我见过一块挡路的巨大岩石被植物的根茎分裂，之后我的羊群就可以通过了，峡谷另一边有更鲜美的青草……唔……我想家了，但我明明才刚刚上路，这正常吗？”
“这很正常。”
提米米才安下心来，放任自己尽情地想家，让这份感情在身体里流转，温热的眼泪也大方地流出了眼眶，她不觉得难堪，她的内心还没有这个概念。即便如此，她都没有真的产生回家的想法。
我想听故事。”
“你想听哪个神的故事？”他向来不会拒绝讲讲各路诸神的小话。
“神的故事我听得够多了，而且他们离我太遥远了。我想听人类的故事。”
“人类能有什么故事？这很无聊。”
“我想知道一千年前的人类是什么模样，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们现在在哪儿，过得怎么样。”
洛基神色变得黯然，心思放在早已封存的回忆匣子上，兜兜转转犹豫着是否要启封。他感觉过了很长的时间，其实一粒雪团从墙体缝隙里飘进来都还没有落到地上，他注意到提米米的眼神仍然在追赶着他。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你的确问对了人……即便我不讲这些故事，你也会自己去找的。”
“当然，我是人类的一员，我当然想知道自己的族群发生了什么，而且我也需要知道。”
“但那些只言片语给不了你真相，相反……人类的悲剧幻想可能会捏造出一个邪神，误导你的判断，扭曲你的印象，导致你做出意料之外的事情。考虑到这一点……好吧，我可以给你讲这个漫长的故事，完全真实的故事，你会知道人类之中发生了什么，而我又做了什么。”
洛基将这个令他忌惮又畏惧的回忆匣子打开，惊讶地发现里面的内容物并没有对他产生多大影响，甚至讲述到某些地方，他还能说说笑笑。恐惧，或许是一种幻觉。他以极其平稳的语调诉说着，就着这场呼啸的风，无论外面是白天和黑夜，一个时间跨度超过千年的故事在提米米面前徐徐展开。
直到风声减弱，积雪没过了斯雷普尼尔的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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