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们或许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了,等到能够逃生时,应该从哪里离开比较安全。”
短暂的温存后,在不断迫近的生存压力面前,沈宜嘉收回了才刚刚生出的一点旖旎心思。她微微侧头,努力思索着什么试图为安东尼奥提供更多的线索。
“我知道赫库兰尼姆不能去,那里会遭受比庞贝更加严重的灾害……还有,我记得维尔图斯大人在离开时命令众人往西北方向撤离。这是出于怎样的考量呢?”
安东尼奥只是静静地做着,一脸温柔笑意,笑看着沈宜嘉有些焦虑地背着手,在桌边来回踱步。
“维尔图斯大人的判断是正确的,赫库兰尼姆位于庞贝的东南方向,既然您说那里遭受的破坏比庞贝还要严重,那么往完全相反的西北方向撤离,一定是最稳妥的。”
安东尼奥语气笃定,可沈宜嘉仍不放心,毕竟此时关乎生死,容不得半点的马虎。加之与安东尼奥愈发熟络,因此也便愈发地摆出了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可是维尔图斯大人并不知道赫库兰尼姆的遭遇,他怎么会如此笃定地往西北撤离呢?”
“维尔图斯也曾是一名军人,辨识风信这样的技能是我们身为军人的基本素养,不仅是他,我也可以。”
说着,他似乎察觉到了沈宜嘉的不安,站了起来。分明想要去牵住她那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的手,可最终,这动作才进行到一半,便不知因为何种原因,而半途而废。
“请别担心,我用我的性命与家族的名誉向您保证,我一定会将您安全地带离险境,让您能够回到属于您的地方。否则,我甘愿与您一起葬身火……”
话未说完,忽然被沈宜嘉伸出的手止住 ,她的手掌就这样轻轻地捂在了他的薄唇上,不愿他再将那些不祥的还有吐露出来。
那手分明冰凉,却又着实滚烫。安东尼奥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动惮不得,只是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同一个表情,静静地望着她。
“不要轻言死亡,若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已经失去了逃跑的能力,请你一定要自己离开,不要真的为我陪葬。”沈宜嘉的表情严肃,似乎在向安东尼奥寻求一个承诺。
半晌之后,她的指尖感受到一阵温热的吐息轻轻拂过。
“我答应你。”安东尼奥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似乎带着些许的痛苦和不甘:“但您也要答应我,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
显然,安东尼奥明白了她的顾虑,即便介时生路便在眼前,可他们要面临的危险和不确定也实在太多。阿波罗的围剿,火山喷发前那段仅剩的逃生时间里,可能遭遇的各种意外……
不论从哪个角度去考虑,只要安东尼奥不主动放弃,那么他生还的概率都要远大于沈宜嘉。
沈宜嘉被青年的呼吸一烫,飞快收回了手,指尖残留的温度让她的心跳加速,只是胡乱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既然如此,看来我们要好好做一番谋划了,虽然不知阿尔忒弥斯女神将在何时为您指明离开的道路,但罗马的将军从不打无准备的战。”安东尼奥说到这,语气忽然略顿了顿:“至少我是如此的。”
他的语气颇有些自得,似乎身为帝国的将军为国开疆扩土,取得一场又一场胜利,让他发自内心的感到骄傲。
沈宜嘉莞尔,心情也不免轻快了起来,点了点头,两人肩并着肩,一齐走向了安东尼奥的书房。
*
书房之中,安东尼奥熟稔地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一卷羊皮纸地图,在桌面上铺陈开来。
地图上清晰标注着庞贝城与周边城镇的位置,赫库兰尼姆、斯塔比亚、诺切拉……每一条道路都用细密的线条勾勒出来。
“从庞贝到米塞努姆”他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最快的方式是走这条军用驿道,骑马的话……宜嘉,你擅长骑马吗?”
安东尼奥沉吟一声,忽然再次看向了沈宜嘉。
沈宜嘉摇了摇头,马术在现代可被视为贵族运动,她既没有时间,更没有钱去学习。
“那我们便以报信骑兵的常速骑行来计算,从拉丁大道转往多米提安大道,以我的骑术,再带上两匹备用的军马,3个小时应该可以抵达。”
沈宜嘉听得入了神,忍不住凑近了些,肩膀几乎贴上安东尼奥的手臂。隐约间,她能闻到安东尼奥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混合着晨风带来的橄榄树清香。
“但如果带着伤员或步行呢?”她追问道:“我恐怕我们不能估计的太过于乐观,就算让我们就这样逃出了庞贝,阿波罗多半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安东尼奥闻言点了点头,一双剑眉微微皱起:“那就需要至少六个小时了。”
他的指尖点了点地图上几个位置:“而且我们必须避开这些山谷,火山灰堆积时,低洼处会最先被淹没。”
沈宜嘉盯着地图,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阿尔忒弥斯只与我说‘生路会出现’,但没说会生路会在何时、何地出现,又会持续多久……”
“所以我们得做好最坏的准备。”安东尼奥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而非生死攸关的逃亡:“我建议准备两套方案,如果时间充裕,我们走驿道;如果情况紧急……”
他的手指移向西北方向的一条小路:“这条猎人小径直通山上,虽然陡峭,但根据我的判断,应该能够避开主要火山灰降落区。”
沈宜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你说‘山上’?可火山喷发时,不是应该往低处跑吗?”
安东尼奥摇头:“我曾听老普林尼将军说过,火山的喷发会带来一种炽热的云状物”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她能理解的词汇:“将军曾如此向我形容那样的场面,就像滚烫的沙暴,会沿着地面席卷一切,高处反而更安全。”
也许是担心沈宜嘉的心中依然存有疑虑,安东尼奥向她解释道:“将军是帝国最著名的自然学家,也对帝国境内的多个火山活动都有过深入的观察,我想此时我们应该相信他经由经验而得出的判断。”
沈宜嘉倒吸一口冷气。她从未想过,自己自以为是的常识,在此时竟可能成为致命的误导。
“原来是这样。”她忍不住心有余悸地轻轻惊叹了一声。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人轻轻叩响,原来是多米尼乌斯,他已经收拾好了行囊,是来向安东尼奥辞行的。
“少爷,您真的不与我一起离开吗?”多米尼乌斯一脸担忧地看向书房中的安东尼奥,语气里带着哀求。
沈宜嘉看着这位明明昨天还显得神采奕奕的老人,今日再看,仿佛一夜之间便苍老了下来。花白的头发仍梳得一丝不苟,深陷的眼窝里却闪烁着泪光。
安东尼奥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握住了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忠仆的手:“你忘了,我答应过你了,会在米塞努姆与你汇合的。”
“可是……”多米尼乌斯仍想再劝,可这一次安东尼奥却态度强硬的打断了他。
“好了,多米尼乌斯,我们现在送你去北门,骑上马离开,不要再回来,这是我的命令。”仿佛是一瞬间,安东尼奥的神态和语气又会变了沈宜嘉初次见到他时的模样。
坚定凌厉,不容置喙。
多米尼乌斯早已习惯了听候主人的命令行事,此时纵然不愿,也只能在安东尼奥半强迫的护送下,来到了庞贝的北门。
“女士,请照顾好我的主人,愿朱庇特与你们同在,我会在米塞努姆为你们祈祷,也会在城门口等待着你们的到来。”
临别在即,多米尼乌斯似乎窥破了沈宜嘉与安东尼奥此时的暧昧关系,也深知主人执拗的脾气实在难以被人说服。
他拉着沈宜嘉的手,不舍地叮嘱着。
可分明是在与沈宜嘉说这话,目光却始终紧盯着安东尼奥不放。
“您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将安东尼奥平安送回您的身边。”沈宜嘉心下有些好笑,又有些不知何起的甜蜜,面对老人的请求竟丝毫也不觉为难的一口应承了下来。
了却了自己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多米尼乌斯终于不再坚持,在主人的目送之下,跨上马出了北门,渐渐行远,渐渐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中。
*
“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为我们的逃亡做准备了。”看着晨光之中,老人离去的背影已不可见,安东尼奥轻声说道。
沈宜嘉点了点头,与他一起转过了身。
回程路上,沈宜嘉和安东尼奥默契地选择了绕远路。他们穿过寂静的市集广场,经过已经干涸的喷泉。
晨光中,庞贝城美得令人心碎。彩绘的墙壁,精致的马赛克,还有那些即将永远凝固的生活痕迹。
“您知道吗,我第一次来庞贝时,才十七岁。“沉默之中,安东尼奥突然开了口,他的目光扫过街道语气里透着无尽的怀念:“那时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地方。”
沈宜嘉想象着少年安东尼奥的样子,一脸青涩的英俊少年,意气风发,没有铠甲,没有伤疤,眼睛里应该还盛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那现在呢?”她好奇地询问。
不料安东尼奥忽然看向了她,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意有所指般的轻叹了一声:“现在……我觉得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往往最短暂。”
太阳似乎又向天空爬了几寸的距离,两人影子在石板路上被缩得有些短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