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帕尼亚的秋天,气候正相宜人。时间已到了大约九点,天空之中,阳光正盛,却丝毫也不晒人。
如洗的碧空之中,万里无云,若非早已知道一日之后的恐怕灾难,任谁都只会以为,这只是美好的一天之中,惬意的开始。
本该热闹的城市街道,此时空无一人。沈宜嘉与安东尼奥并肩而立,悠闲漫步于此的身影似乎显得有些诡异。
可是却让同样被这座城市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两个人,似乎都第一次有了心情,来好好欣赏它的美丽与动人。
“以往因为公务,来去总是匆匆。我今天才留意到,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欣赏过,这座城市的美丽了……”安东尼奥望向不远处的街道,忍不住轻轻感叹。
也许,也与陪伴在自己身侧的人不同有着莫大的关系吧?
他想着,忍不住看下身旁的女子。被海风吻过的脸颊,此时正微微泛着红晕,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注视,她有些慌张地侧过了头,不好意思看自己。
“说起来很惭愧,我来旅意大利旅游的这几天时间,其实也不曾好好留心欣赏过,这里的水色山光,还有那些美丽的建筑。
脑子里只想着拍好看的照片,发在自己的朋友圈里让其他人羡慕。还有等到了米兰,要去那里的折扣村里旅游购物。
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能够拍出好看的照片,能够买到想要的东西就好了,至于是在哪里,其实我并不关心。脑子里被一些毫无必要的物欲所迷,似乎就会忽略到那些唾手可得的美丽。”
半晌后,沈宜嘉忽然轻轻开了头。
不知不觉,两个人走到了在一处喷泉广场,并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静静看着眼前雕刻着丘比特造型的喷泉,正不断往外涌着水。
“您还没有描述过,赛里斯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国度呢。”安东尼奥歪着头,好奇地望着沈宜嘉,似乎对于她生活过的世界十分感兴趣。
“我生活的国度啊?我觉得我好像没有什么资格来评价它。我只是一个庸庸碌碌的普通人,不像您那样出身高贵,位高权重,手握权柄。我每个月赚的工资,够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何况到最后,工作的地方经营不善还倒闭了。若是没有这一次遭遇,等旅行结束,我就该回国重新开始找工作了。”
其实在坦白自己的寻常身份之前,沈宜嘉的心中有过一丝犹豫。先前没有戳穿他们的误会,是因为这样更容易得到旁人的尊重,让他们不敢随意轻怠自己。
可此时的犹豫,却是出于她的虚荣心。她对身旁的高贵青年心中怀有好感,因此害怕最终会因为自己过于普通的身份而被他轻瞧了去。
“在您生活的地方,竟连女人也要外出工作吗?”安东尼奥似乎很是诧异,挑眉看向沈宜嘉。
见沈宜嘉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他竟然语带怜惜地说道:”那您一定生活的很辛苦吧。为什么?您的亡夫竟然让您外出工作么?作为一名丈夫,他太失职了。”
沈宜嘉一时不曾反应过来,身形一滞,百思不得其解,她哪来的亡夫?但很快,她就想到了自己在监牢中对昆图斯随意扯的谎话。
她的嘴角抽了抽,看起来昆图斯那小子把这些话都告诉安东尼奥了。那之前她为求自保,自称是安东尼奥情妇的话呢?他不会也告诉安东尼奥了吧?
想到这,她一时有些心虚又有些窘迫地偷眼看向身旁的青年。
可他只是一脸义愤填膺地看着自己,似乎对于这位“亡夫”没能尽到一位丈夫应尽的职责,赡养好妻儿的事情,十分地气愤。
沈宜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向他解释道:“那是我信口胡诌的,我还没结婚呢,连男朋友都没有!”
可话才脱口而出,她自己也不由一愣,她为什么要和安东尼奥说这些呢,就好像是刻意强调自己此刻单身的身份似的。
也许是出于心虚,还不带安东尼奥有所反应,她已急急岔开了话题:
“何况,我一点也不觉得累,我能够凭借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劳动并不可耻,相反,我很自豪。”
可明明说得是自己心中无比认同的肺腑之言,为什么仍会感到一阵担忧呢?
“在罗马,女子通常只负责管理家务和养育后代。但您说赛里斯的女子都能外出谋生……这很令人钦佩。”半晌,安东尼奥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
“你不觉得有违常理吗?毕竟在这里,似乎依然遵循着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安东尼奥的坦然接受让沈宜嘉感到惊奇,不由追问,似乎想要一窥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您也说了,是在这里,是在我的时代。我又怎么能以这个时代的规则去约束您呢?何况,您让我看到了身为女子可以拥有的另一种精神面貌,而我觉得这样的您,很美丽。”
安东尼奥说得真切,让沈宜嘉心下一松,犹豫着小心试探道:“那如果……如果我告诉您,在我的世界里,我既不是什么贵族小姐,也不是学者,只是一个丢了工作的普通女孩,您也不会失望吗?”
安东尼奥突然转向她,眉头微皱:“当然不会,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因为紧张,沈宜嘉不由攥紧了裙角:“因为在您生活的时代,身份决定了一切。而我甚至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在这里连个合法的身份都没有……”
“宜嘉。”安东尼奥打断她,从来冷静的将军说话时也带上了急切:“您以为我是因为您的‘身份’才……”
话到此处,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刹住话头,耳尖微微发红:“我的意思是,在您眼中,我就是如此肤浅之人吗?
宜嘉,我见过高贵的元老为了一袋金币出卖盟友,也见过奴隶在战场上救下整支军团。在这个世界上,高贵的出身证明不了什么。贵族家的孩子出生是的啼哭,也不会比奴隶的孩子更嘹亮。”
安东尼奥的反应让沈宜嘉有些讶异,他似乎真的生气了,他的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目光炯炯似乎正等待着她的答案。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小声地为自己辩解:“只是……您看起来出身高贵,我妈妈一直和我说齐大非偶,结婚需要门当户对,而我只是……”
话才说完,她就惊觉自己失了言。脸上反复被人放了一把火似地烧了起来,那阵炙热就这样丝毫不受阻拦地一直燃到耳根。
“只是一个在末日来临前还想着救陌生人的傻瓜。”安东尼奥的语气软了下来,结果了沈宜嘉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似乎是沈宜嘉是失态给了他勇气,也给了他信心,他目光灼灼望着她,务必认真地说道:“一个敢直面阿波罗的勇士。”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不舍地流连:“一个让我即便明知难以久握也想要追寻的人,一个让我重新思考生命意义的人。”
话已说到此处,两人之间相隔的最后那层窗户纸也被轻轻捅破。在那个不大的洞里,他们似乎都窥见了对饭隐而不发,已经被压抑到了极致的情感。
沈宜嘉的心脏怦怦直跳,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词穷了。
喷泉的水声潺潺,小爱神雕像的嘴角似乎带着永恒的微笑,正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对男女。
沈宜嘉坐在石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石面。
沈宜嘉那仿佛是默许一般的沉默给了他更进一步的勇气,久经沙场的将军早已习惯了乘胜追击,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又迅速移开:
“您刚才说……您没有丈夫?”
“没……没有,怎么了?”女人一张充满了异域风情的脸涨得通红,语气里还带着一些欲盖弥彰似地羞恼。
“也没有……情人?”这一次,安东尼奥没有顾及她的窘迫,追问道。
“没有啦!”沈宜嘉再也受不住两人之间此时的气氛,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从石凳上站了起来。
她想拿眼瞪他,却看到安东尼奥早已笑弯了眉眼,眼中满含的深情与温柔,几乎要将她溺毙在其中。
“您真该让昆图斯大人看看你如今的模样,也许看完之后他就会放弃心中的执念,令觅良主了。”为了缓和自己的羞涩,沈宜嘉决定拿话挤兑安东尼奥。
谁知安东尼奥闻言,却反而笑得越发灿烂了起来:“只有在您面前,在您面前,我好像可以不做‘安东尼乌斯大人’,不做‘将军’,就只是……安东尼奥。”
这句话让沈宜嘉心头一热,她突然意识到,在这个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清晨,他们找到了比生存更珍贵的东西——
真实的自己,以及彼此眼中那个不被身份定义的灵魂。
不远处的喷泉在阳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一道小小的彩虹,成了此时两人的背景板,时间仿佛静止了一半,他们短暂地忘记了生存的急迫,眼中只能看见彼此。
直到一声出乎意料的惊呼在不远处响起,拉回了他们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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