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早上六点钟醒来,无限已经在和徒弟上课了。
他把院子里的工作交给了我,我起床稍微洗漱之后就一头扎进菜园子里,捉虫、施肥、浇水,植物倒是很好打理,昨天我已经收拾过一遍,但是麻烦的是工具。
无限的工具,为了图方便,全部都是合成金属制作的,非常坚硬、漂亮,而且沉重。非常,非常重。
要是平时倒还好,灵力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是现在的状态我基本等同人类,身体虚弱,满手伤口,使用起这些器具很吃力。仅仅是做完日常的浇水,我汗流浃背,手上绷带也隐隐渗出血迹了。
而我却觉得心情很平静。
然后我去喂鸡。
无限的鸡食比较随机,一天喂两次,有时候是谷物,有时候是虫子,有时候是自己煮的一大锅杂粮饭,有时候是看不出原形的不明物体。鸡几近散养,在他昨天加固鸡圈之后,里面的鸡数量才多起来。虽然还有特别能飞上屋顶的,但起码是少数。
今天鸡圈格外鸡飞狗跳——字面意思的鸡飞狗跳。那几条流浪狗生的小狗崽子从栏杆的缝隙钻进鸡窝,追着鸡跑,兴奋非常,一直在舔鸡屁股,就好像是什么移动的自动投喂机似的,吓得母鸡们今天都没怎么下蛋。
我嘬嘬了两声就把小狗们引了过来,然后把它们一一赶出围栏,让狗爹狗妈带着小狗灰溜溜跑掉。鸡圈过了好一会才重新安静下来。等鸡群恢复平静后,我开始撒鸡食。母鸡带着毛茸茸的雏鸡上前啄食,公鸡飞到栏杆上神气地警戒着,怕小狗又来袭。
等母鸡和小鸡吃完,啄着羽毛休息后,公鸡才姗姗来迟。
我漫不经心地在给鸡撒粮,忽然一阵温柔的风吹来,我抬起头,望见远处朝日升起,群山依旧,霞光布满翠绿的山间,有群鸟飞过,落在光芒万丈的林中。
我站定很久,直到有公鸡不满地啄我的脚,才把所有饲料全部倒在地上。
回房间后坐在地上很久,恍惚中我又走到河边,想要伸手去触碰冰冷纯净的溪水,伸手的瞬间却发现自己手上的绷带血迹斑斑,红与黑交杂,然后耳边一阵剧烈的金属碰撞声响起,随即就看见小猫妖被冲击力横横打飞,落在河对面的草丛。
小黑满脸被暴揍得不服气:“师父再来!”
无限:“休息会儿。”
他从我身后走上来,低头看了我一眼,只问:“活都干完了吗?”
他这话说得好像我是他的佃农,我没有搭理他,把手收了回来,摇摇晃晃地离开他们的教学区域。
中午,无限再次净手下厨,我在隔壁偷师。在他给水煮青菜撒第五把盐的时候,我终于不解地发问:“你很能吃盐吗?”
“是太咸了么?”无限若有所思,然后伸手飞来一个另外的铁罐,往里面加了三勺糖。然后想了想,又加了一勺味精。
糖盐中和就可以回到白开水味道是吧,那味精的作用是催化剂吗……这人压根几百年都没做过饭吧。
我承认我有些恶毒:“你要不自己试试味道呢?”
他言听计从,舀了一勺汤放进嘴里。
菜腥味,咸味,甜味,三种味道交织直冲天灵盖,他半空中飞着的糖罐子一滞,直接往下掉,被我及时接住。
“……”
这锅新鲜出炉的青菜自然也是报废了。
为了不让我在照顾的农作物白白送进垃圾桶,我好言指导无限下厨。他并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或者喜欢灵机一动的料理魔王,而是货真价实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煮东西。
首先,他和小黑在野外烧烤时他只是单纯地把猎物拔毛洗净,甚至没有去内脏和放血;其次,他读的如何给家猫做饭里面的做饭完全是给宠物做饭的,他不知道冻干是什么,看书里是黑黑的,就以为是猪血鸭血冰冻切碎之流,做什么饭菜都要加冻干辅佐,味道可想而知……
实话说他单纯全一窝炖都没那么难吃。原来生化武器制作的精髓是随时随地添加动物血液。
当日小黑终于完整地吃完一顿饭,没有吃一口就吐,无限的表情非常慈父,且欣慰。我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有血缘关系了。
不过无限本来就是个温柔的人,只是他的温柔比较冷淡坚硬,像玉石一样。
就算对待我这种半路捡回来的,他也视如己出,盯着我要把饭吃完。
虽然很感激,但我真的想吃麦当劳。
【捌】
夜晚,无限给我换药和绷带。
他耐心地一点一点把附着黑血的绷带卸下来,也没有问我是怎么弄的,为什么要弄成这个样子,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专注换药。他的手指关节宽大,掌心苍白,能看出覆盖过厚厚的茧子。他是用剑的高手。
但温热指尖碰触我伤口的力度只能用怜惜来形容。
山间小屋没有通电,照明只靠松油蜡烛,昏暗的烛光落在他的侧脸,拉出长似竹柏的阴影。夜间有风吹过,积水空明,竹柏交织,透出他身上数百年沉淀下的清风峻节,有如美玉无瑕之姿。
我又有些陷入恍惚。
“无限。”我低下头,“我真的无以为报。”
“你不是说以身相许吗。”
“……”
难道他真把那句话当真了吗,我上一句还是救命之恩来世再报啊……
“而且,你不需要对我报恩。”他又扯了一段新的绷带,“你教会了我怎么做饭,以后就不用和小黑一直吃外卖了,外面的油对小孩子身体不好。”
我心想道,你以前做的饭是对小孩的生命不好。
他带孩子带出了非常慈父的姿态,连带我都有点浸在父爱里了。这样一想还没那么别扭,大不了无限也当我爹。虽然说我年纪可能会比他大。
我好奇地问无限:“你活多久了?”
“四百又三十八年。”
“那我要比你大上差不多一百年。”
他并无意外,点点头:“你修炼成仙早,但深陷人间数百年,没有专心潜修成神的时间。”
“这样说你对我还挺熟悉的。”我笑了笑,“钓鱼翁,看到我如今过得那么落魄,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无限这时才有点惊讶。
“你竟然还记得我。”
“很少有人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识得厌恶、仰慕、畏惧等种种感情……但我分辨不出你的眼神。”
他露出一点微弱的笑意。我很熟悉,和他在无数个瞬间看向我的眼神一样。
“你还是一点没变。”
我是没变过。
以前师父也说过,我清醒的时间太少,干的混账事太多,一把年纪不知道活到哪里去了。可是我为什么非要和他们一样?我活在人间,过的是人类的生活,浸染着人的七情六欲修炼成仙,恨过妖精,爱过人;也曾经被恨过,被爱过;风光过也落魄过,向来如此。
我很坦然:“长寿者身心皆淡然,越过越像妖精,而我永远只会是人类,自然不会变得很多。”
无限点头:“那这样就很好。”
我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会说我两句。”
烛光扑朔,光与暗一闪而过,我看向他无比专注的眼睛,从中窥不出一丝敷衍和奉承,他是真心实意觉得我当个人类就很好的。
我有点感动又有点想吐。
无限处理好我的伤势了。他给我的绷带打上最后一个蝴蝶结,说出的话平静又具有说服力: “你一直这样,就很好。”
他很认真。他很真诚。他很温柔。
原本平静的胃部忽然间翻滚起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越真诚我越难受,他越专注我更加反胃。我强忍耐着,直到他说让我喝他炖的鸡汤。
……最后,我当着他面,把今晚的晚餐吐了个稀里哗啦。
【玖】
后半夜我爬上了屋顶。
吐了那一遭之后无限估计不会逼着我吃饭了,但我心神不定,不想再见到无限,起码今天不想。
辽阔的夜空缀满繁星,如同恒定的银河,星光背信弃义,比明月还要闪烁,亮得仿佛今天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夜晚。
我坐在屋檐看漫天繁星,一只黑猫静静蹲坐在距离我一米外的地方。它也在安静地望着遥远的夜空。
“小黑。”我忽然说。
猫吓了一大跳:“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只是暂时没有灵力,不是没有脑子。”我慢吞吞地说,“我当然知道你就是那个小猫妖。”
他很谨慎地问:“你不讨厌我了嘛?”
“你没杀过人就不讨厌,我只会杀沾染人命的妖精。”我抬头看天,剧烈呕吐后的疲惫涌上心头,“我不讨厌你也不喜欢你。”
小黑想了想:“竟然不想打杀我了,你像换了个人。是师父的汤把你喝傻了吗?”
“臭猫妖,不会说话我就把你舌头扯下来。”
“嗯嗯,这才对这才对。”
我笑了一下。在这样静谧安宁的夜里,竟然对着一个妖精幼崽产生了倾诉欲。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已经忘记了对妖怪的仇恨了。你知道吗,其实我师父也是妖精,虽然他口头上没有承认,但第一眼我就知道了。”
“我还以为我师父把你捡回来就是想收徒呢……”小黑嘀咕,“是妖精的话,你是怎么和你师父认识的?”
“我师父是一只狐狸精,最爱好看的东西了,无论是男人女人人类妖精,见到美丽的事物就挪不动脚。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昆仑山的尽头,我三问山神,而山神一概不答,于是我静坐山中二十年,大雪染白我的头发,冰霜冻结我的肌肤,然后,师父来了。”
“来救你吗?”小黑很激动。
“当然不是。他那时坐在四个纸人担抬的花轿上,身穿红色喜服,正在前往迎娶新娘的路上。他的纸人随从在漫天风雪中撒血一样的红纸,有一张红纸随着风雪飘到我的脸上,师父就这样发现了我。趁我不能动弹,他单方面和我绑了师徒灵誓;我呢,恰好也累了,不想当捉妖人了,就拜入了他门下。”
“那你有师娘欸!师娘一定很漂亮温柔吧?”
我老实:“有过不少师娘,男的女的都有。”
“好厉害!”
虽然是挺厉害的。但厉害的点不在这里吧。
“我到底是为什么要和你说那么多。”我喃喃自语。
“我也不知道,”小黑猫很实诚,“可能是怕自己会忘记吧?师父说你活了很久了,年纪比他还要大。”
“……”
“虽然我还不能分辨好坏,但我并不觉得你是个坏人。我感觉你和一个…我曾经认识的妖精很像。他曾经对我很好,是个温柔但也筋疲力尽的妖精,最后的结局并不好。我常常会想起他。如果你有想说的话,可以对我说。我嘴巴可是很严的!”
我失魂落魄,沉默不语,灰色天际的繁星也闪烁不定。
“我犯了一个错,并且一错到底……算了,这么好的夜晚不说这些。”我看了看天色,“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以后长不高不要怪我。”
“哦。”小黑站起来,甩了甩尾巴,“还有一件事。你可以把菜园面前的那个告示牌把猫去掉吗?我很乖的,从来没有在菜园捣乱过!”
“……明天就去掉。”
没想到我还有点写种田文的天赋(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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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寡妇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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