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野大人。”
“鹿野大人，早上好。”
“鹿野大人您今天换了新服装吗？”
“鹿野大人！”
成为执行者的第二十年，越来越多人类和妖精开始和鹿野搭话，她们逐渐摸索出鹿野的底线，发现就算和她搭话也没什么，既不会挨揍，又不会被要求强制加班，顶多是被说两句而已。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池年大人，每次他和鹿野撞上都会有一番口角，最开始撞上的妖精直接被吓晕送去医务室治疗，睡着后还不断说着梦话，冷汗打湿床单四肢胡乱抽搐大喊着：“不要在会馆打架，让我先走啊！”
结果两个人撞上这么多次，除了放狠话环节听得让人害怕，其余什么都没有发生。
受伤的只有那位社死的妖精。
看着被妖精和人类团团围住的鹿野，蜥蜴模样的妖精询问同伴。
“鹿野大人为什么这么受欢迎？”
他的同伴是只红眼兔子，两个人躲在工位角落一起摸鱼。
“你不知道吗？她师父是个人类，就是那个无限，传说中的人类最强。”
“无限不是会馆最强吗？”
“哎呀！”兔子不耐烦地跺地，“人类最强能强到哪去，这种时候不要反驳我！”
鹿野看向这个方向，蜥蜴和兔子立马趴到地上装死，蜥蜴十分不安。
“她不会听到了吧？”
“别说话！”
兔子一把捏住蜥蜴的嘴巴，与可爱的外表不同，它的脾气十分暴躁，此时却一动不动，耳朵高高立起观测到鹿野越走越远，直到听不见脚步声才重新站起。
沉浸在刚刚的恐惧之中，兔子的声音很小，凑近伙伴小声八卦着：“池年大人看不惯鹿野就是因为她师傅。”
“那这和鹿野大人受欢迎有什么关系？”
“哎呦，都说了不要打断我！”
兔子妖精指着鹿野离开的方向说道：“她强不强？”
“鹿野大人可强了！”说到这里蜥蜴语气中满是敬佩之情，“这可是四十岁的感知组组长，听说原来的队长现在都在她手下做事！”
“是啊，她很强，在妖精之中也是压倒性地强。”兔子又开始不耐烦地跺脚了，“这样一个强者不站在妖精这边，你不觉得很讨厌吗？”
“啊？鹿野大人肯定是我们妖精这边的！”
“哎呦，都说了不要反驳我！”
“哼哼，鹿野大人一定是站在人类这边的！”
与此同时，茶水间摸鱼的人类们正在偷偷看着鹿野的背影，刚刚鹿野大人又开始放狠话了，妖精们还有些搞不懂状况的、厚脸皮的、听不懂狠话的跟在身后，人类组则识时务地后退一步，向鹿野显示出人类超高的情商。
鹿野的师父是目前的人类最强，这让人类潜意识认为鹿野也是站在人类这一边的。
妖精们很不爽，因为鹿野很强，她不但对于自己的能力有着出神入化的运用，更难得的是拥有一个非常聪明的脑子，很难想象，妖精能在这个岁数做到这种程度——□□与能力的掌控达到顶级，脑子里关于任务的安排与每个队友的配合也毫不逊色。
妖精本身就拥有得天独厚的、与灵亲近的天赋，人类在这点先天不如妖精，可依靠本身的智力和行动规划，在会馆里拥有很大一部分话语权。
简单来说，同等年龄下：战斗，人类大部分打不过妖精；智商，妖精大部分比不过人类。
在这样的大环境，横空出世一个鹿野——没有任何弱项，智商与战斗完美结合的年轻妖精。
这种妖精怎么可能让给人类，让她站在人类那一边？
她不爱和人类交际……虽说也不爱和妖精说话，但根本看不出喜欢人类的样子嘛！
眼看人类对鹿野越来越热情，小妖精们不甘示弱，每天和人类攀比，看看谁叫鹿野会第一个得到回应？
这场争斗隐隐成为会馆目前的流行趋势，鹿野争夺战就此启动！其中最热门的就是和鹿野一同组队出任务，她目前的战绩是百分之百，不论什么任务在她手上都会被勘破——就算是为了业绩，跟随鹿野大人也是不亏的！
就这样带着一尾巴的挂件，鹿野走进办公室关闭房门隔绝一切妖精。
“呵呵……”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妖精转出椅子对鹿野调侃道，“鹿野大人今天也很受欢迎。”她看起来像一只蓬松的柴犬，脸上两个豆豆眉，尾巴卷曲跟在屁股后面，是一块橘子味的瑞士卷。
鹿野懒得说话，直接找了个沙发坐下。
这是一间完全独立的办公室，面积不大，小小的房间里硬是塞下一个沙发和两个展览柜，展览柜内是各种手办，爬山虎沿着柜体攀援布满整片墙体，鹿野的位置在墙体正对面，爬山虎叶片朝着鹿野的方向微微颤动，鹿野起身拨开藤蔓——果然，背后是一扇大开的落地窗。
“待会我从这走。”鹿野瞬间做下决定。
“孩子们这么热情？逼得我们鹿野大人要跳楼逃跑了……”柴犬来回晃悠小腿，手中的保温杯散发出可可甜美的香气。
“狗不能吃巧克力。”
“……喂！”
鹿野重新坐回沙发：“升职了？”
“托你的福。”柴犬摇摇尾巴，“我早就说了强化系也是有区别的，不要看着我力气大就往战斗组里塞啊！”
“你确实很适合战斗。”
“我心软，只适合当文职。”
往事不堪回首，当初捕捉的犯人一直在求情，柴犬忍不住放了对方，结果下一秒就和犯人一起被铁丝捆住双双送到鹿野面前。
“你这种战斗力在感知组，我被放去战斗组，世界真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在她看来，鹿野最适合的是单打独斗，早在十年前此人就完全具备独自出任务的能力。
鹿野问柴犬：“你今天不去出任务？”
“这次的任务不适合我，我不擅长找东西。”那就是适合鹿野了。
“要求发来。”
“你出任务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看着屏幕上的柱状图，鹿野完成的任务像通天树一样直直冲上云霄，显得其他人的任务少得可怜——实际上只是鹿野做得太多。
“不想闲着。”鹿野跨过柴犬座位一脚踩上落地窗窗口，高层的劲风将鹿野头发吹起，放眼望去皆是房屋，人类的科技越进步，鹿野越强，当小组任务做完后她还会找些活干，除非必要，鹿野现在一般是独自出任务。
“你如果叫闲着，那全会馆都是闲人。”放下热可可，柴犬耐心劝道，“偶尔休息一下吧。”
望着曾经的队友，鹿野笑笑。
“然后上班打卡，在高峰期苦等电梯十几分钟浪费生命？”
“喂！”怎么攻击妖精呢！
柴犬抗议：“都给你凿出落地窗了，你平常别坐电梯，直接来就行。”
“原来是为了我做的。”鹿野有些感动。
“……其实我自己也会跳。”柴犬是个老实妖精。
她试图转移话题：“往好处想，从这里进出你就不会被堵在电梯口了，最近会馆的鹿野争夺战你知道吗？”
“听到了。”
“哈哈，再坚持坚持吧，等人类岁数上去后，应该就不会再让鹿野大人跳窗躲粉丝了。”年轻的妖精依旧是那一批，新的人类会逐渐补上，老人要脸，新人不了解鹿野不会追着她跑，失去人类的竞争，妖精们也会很快失去兴趣。
这种情况其实也挺有趣的，妖精们说是争夺鹿野的注意力，实际上是争夺人类的注意力——只要不让你们好过，我们就开心！
“无所谓。”鹿野拉扯着脖颈的领巾，“比起这个，你不如让设计部换换思路，这套衣服很费事。”
“那边现在可全是你的粉丝，你喜欢什么颜色？”
“黑的白的都行。”
“看来我们又要穿几十年的同色系队服了。”
“你不是感知组吧？”
“他们偷懒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最后全是穿一样的。”
风从窗口灌入房间，百叶窗被吹得来回敲打墙壁发出钝响，这声音有点吵，鹿野将窗帘用铁丝固定卷上。
“也是，我先走了。”跳楼真的非常方便。
“鹿野大人可得多来。”眼看鹿野要走了，柴犬叮嘱道，“那附近的森林植被很差劲，是一片待开发的工业园区，这次住酒店吧，会馆报销。”
“嗯。”
窗外的鹿野看不清表情，在她身前是泛着金光的云层，云层在太阳的照射下显得蓬松绵软，映得蓝天格外耀眼，她摊手向后倒去，就像是倒入天空之中。
“哈……”
过去，鹿野喜欢在郊外露宿，自然的气息让她想到师父，她那时偶尔会怀念与师父一起的时间。
虽然吃得一言难尽，住也不住在一起，但是鹿野知道，当她从屋子里出来往下看，师父永远会在那里喂鸡。
无限每次离开都会和鹿野说一声，毕竟他不在，鸡总是要喂的。
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人类进入飞速发展的时代，为了文明的进步，很多东西都将被牺牲，就像是现在的龙游，完全看不出昔日的光景。
这也导致了妖精们越发厌恶人类，毕竟在过去的几千年中，妖精一直是强势的一方，要不是有神的掌控，制定下大家都勉强接受的规定，人类要在有妖精的世界上活下去是一件堪称奇迹的事情。
这样一边倒的局势在近几十年被迅速改变，原本是弱势的，要靠妖精怜悯才能活下去的一方居然掌握了话语权，甚至把妖精都赶出故乡，这在绝大部分妖精眼里都是不可接受的，它们也开始对人类有了竞争心。
鹿野说不上讨厌人类，她现在学会的本领是人类教她的，她也做不到喜欢，因为人类挑起了战争。
面对人类的感谢，鹿野会很快走开。
她不擅长应对这个，只因她不是为了拯救人类而出现的，就是在达成任务而已，没有太大的感情因素。
但那些人类总是会说。
“谢谢。”
“谢谢你。”
“真的非常感谢你救了我。”
一次又一次的感谢中，鹿野稍微有些改变了，她决定这次听听柴犬的建议，找个人类酒店过夜。
任务完成后，鹿野找到酒店不太熟练地刷卡住下，选了酒店最顶部的房间。
会馆还挺有钱的，给的资金也不少，这似乎是这个城市最豪华的房间，客房服务可以将一日三餐和各种东西全部送上房间，鹿野不喜欢人类进入她的领地，她没有叫客房服务，选择提前在楼下用餐后回房间洗漱躺下，也没有动那些房间配套的产品，只是单纯躺在床铺上发呆。
酒店和野外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一样的夜晚。最顶层的套房将整片屋檐都换成透明的玻璃，躺在床上也可以看见远处的星空，还有天边未曾散去，被月光映出颜色的云群，云内或有飞鸟间歇穿行，像是一颗颗穿梭的流星。
寂静无人打扰的夜晚，鹿野难得平和地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小小的鹿野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之中化形被师父捡到教导，她喜欢风吹过自己的感受，是一阵阵清凉的云，聚集成云，分散为风，在旷野中奔跑、习武、玩耍，鹿野仿佛化作飞鸟追风，融入浩瀚无边的生灵之中，那些抓不住的，无形的风，让她初次接触到了自由的概念。
那是鹿野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每到这里，鹿野就想停止思考，这样一切还能平稳地结束，但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想象，幸福过后总是一些让妖精流泪的东西。
战争。
死亡。
没有任何反应能力，来不及道别也做不到复仇，战争是巨大的绞肉机，所见的一切都被碾压成肉泥，而鹿野是幸运儿，她在绞肉机的缝隙里活了下来。
偶尔鹿野会想，自己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活下来是一件好事吗？
活下来失去了复仇的对象是一件好事吗？
她的人生没有被完全摧毁，只要她学会放下一切。
那什么叫做放下？
她拿起了什么？
拿起了亲人的姓名，还是妖精们被绞肉机粉碎的幸福……如果她要承担起所有人的幸福，那她怎么放下？
如果要放下就要拿起，在所有妖精都死去的现在，鹿野拥有着什么？
她还剩下什么？
每当一个人时，各种想法塞满了鹿野的脑子，让她混沌得无法思考，不受控制地想要摧毁一切。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
月色下的飞鸟依旧穿行在云层之中。
鹿野逃离了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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