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清晨总是寒冷而宁静，甚至因为姗姗来迟的天明，让整个街道也懒散了起来。
六点，外边仍耽于漆黑与晦暗中，世界尚未转醒以前，唯一发亮的便只有人造的灯光。路上偶尔有晨练的老人，还有早起的上班族，脸上倦着困意，打出的哈欠也飘荡出惺忪的白色雾气。
但是最近，总能打破这片宁静的，是一个咋咋呼呼的送报员。
他总从米花神社那边来，骑着老旧的单车，头上戴着一顶明黄色的头盔，大概有点年份，因此边缘有明显的褪色痕迹。自行车车头那硕大的前筐里满满当当地塞着报纸，被风一吹，边角便翘了起来，若隐若现地露出了里边的黑白图片。
路上时有水洼，车轮碾过，就带出了一条细长的潮湿印记。在路灯的照耀下，像是乌龟投影下的小尾巴。
“大新闻——大新闻——少年侦探团又侦破了一起离奇凶杀案——大新闻——大新闻——本世纪的福尔摩斯又一次战胜了邪恶——大新闻呀！！！”
声如洪钟，好似驱走了一些生活带来的无奈与枯乏。他骑得很快，因此口中的白雾还来不及升腾，就消散在了空气中。
有上班族停下脚步：“是今天的报纸吗？”
他也刹车停下，鼻尖冻得通红：“是的，是的，先生，绝对新鲜出炉！”
“那就请给我一份吧。”
“好嘞，200円。请拿好——感激不尽！”
此刻的天色自然是没办法边走边看的，赶着上班的人只好将它放在公文包的最外侧，继续朝着地铁站疾步而去。
很快，又有一个老人凑近走来。
“请问，你刚刚说的那起新闻中的凶杀案，是半年前报导了好几次的那件吗？”
“早晨好！没错，正是那件令警方束手无策了近两个月的密室凶杀案呢！”
“原来如此……我家内人对那起案件倒是十分关注，这样的话，我也要一份吧。”
“好的！也是200円，请拿好！”
老人颤颤巍巍的手穿过冷冰冰的空气，触碰到微微折起的纸张，在晦暗的路灯下，因老花而不再清晰的视线却立即就捕捉到了报纸内里那张稚嫩的脸。
“这、这孩子是……”
“啊——您是想问江户川柯南吗？他就是少年侦探团的一员哦，被称为当代的福尔摩斯，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侦探啦。您别看他年纪小，智商可比之天才也不落下风哩！近半年的多起悬案，大都是他协助警视厅侦破的，不知道抓到了多少穷凶极恶的罪犯呢！”
“江户……江户川……”
“江户川柯南！”
为了加固老人的记忆，送报员又热情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毕竟人一旦上了年纪，就有太多身不由己又留不住的东西。记忆便是其中之一。
“哦，谢谢，非常感谢……”
互相鞠了一躬，送报员便飞一样地骑上车，像他的声音一样，很快就飞远了。
“大新闻——大新闻——少年侦探团又侦破了一起离奇凶杀案喽……”
老人却只拿着报纸，慢悠悠地走了路灯的正下方，仿佛这样就能看得更清楚一样。
“江户川……柯南……”
“……工藤新一……”
*
“所以，第一次被那样大阵仗地采访的感觉如何，大侦探先生？”
休息室里，戴眼镜的男孩正贪婪地吸着玻璃杯中的橙汁，很快一整杯就见了底。刚才说话的女孩见状，露出一个无奈的笑，顺手把自己面前的橙汁也推了过去。
咕噜咕噜，又是半杯下肚——他这才好像从采访后的口干舌燥里活了过来。
但即使渴得像三天没喝过一滴水，他的神色也明亮飞扬，就像万里无云的晴空，阳光肆无忌惮又毫无荫蔽，张扬得连夜幕也想要一起照亮。
“超——兴奋的！喂，灰原，你刚刚听到了吗，你一定听到了吧，他们说我是令和年代的福尔摩斯，那可是福尔摩斯耶——”
“是，是，听到了，大侦探先生，”灰原哀嫌弃地摇摇头，眼底却一派温煦，像是一片被橙黄暮光洒满的海平面一样。她自然地接着“大侦探”喝过的那根吸管，嘬了一口自己杯中的橙汁，甜酸入口，但甜味更多，“这样看你，果然还是个幼稚鬼呢。”
“大侦探先生”显然已经习惯了对方的这种挖苦，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岔开了话题：“不过灰原，这次这个案件多亏了你说的那句话提醒了我，不然我也不会想到凶手真的能藏在会客室的皮椅里，”顿了两秒，“你是什么时候想到这点的？”
灰原哀表现得漫不经心：“谁知道呢。”
“喂喂，你倒是好好回答啊。”江户川柯南略微抱怨地说。
“我可不是大侦探，”说到这里，仿佛终于认真了一两分，“只是想到如果藏在那把额外柔软的椅子里边的话，应该会是一件有趣的事，但里面空间又太小，肯定是容不下一个正常成年人的。倒是你，居然能因为我这一点无趣的好奇心，就抽丝剥茧找到了凶手。”
——虽然是幼稚鬼，也不得不承认，是个厉害的幼稚鬼呢。
想到这里，灰原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江户川柯南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微小的情绪。因为侦探从来擅长的，是寻找那些残忍故事的细碎遗留，而不是捉摸不透的转瞬即逝。
留不下的东西，是无法作为证据来举证真实之影的。
于是他只将双臂抱在脑后，思考了起来：“奇怪，总觉得这个手法好像之前在哪里听过……”
淡漠的女生很快接上四个字：“《人间椅子》。”
脑中的灯泡被“啪嗒”一下拨亮了。
“江户川乱步！”几乎是反射性的喊出那个名字，又很快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等等，灰原，你也读江户川乱步吗？我怎么不知道……”
“上课太无聊了，所以找些书来消磨时间而已。”
“哈——？”
也对，小学课上的那点知识，对她而言就像是在过家家一样吧。
交谈之间，橙汁也见了底。喝完过后，她抬眼看向墙上的时钟。
三点十七分。
虽然早了些，不过万一遇到下学的学生们而耽误了路上的时间，让博士和步美他们久等的话，就有点过意不去了。
“走吧，工藤，我们现在过去樱野屋。”
“现在就走？不是约的五点……”
灰原哀此时已经拿起了自己的外套，一边拢着袖子，一边说：“毕竟是最后一次聚餐，他们肯定会早到的，说不定你还能撞见他们给你准备的意外惊喜呢，不是很有趣吗？”
随即伸手拉开了通往大厅的门，却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穿衣或准备的声响。
“工藤？”
江户川柯南还坐在原地，瞪大了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那副眼镜后边、在报纸上受万家传阅的那张脸上，满是疑窦与不解。
“工……藤？灰原，你在叫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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