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收听FM91.8交通频道，我是你们的老朋友小文。”
“此刻暮色正在城市天际线缓缓晕染，让我们将目光投向更遥远的星空——”
女主播温柔的声线在车厢内流淌，雨刮器以最高频率摆动，却仍擦不净山路上不断涌来的白雾。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陆星遥目光扫过屏幕，是肖驰的电话。
他滑动接听键。
“在哪？”肖驰低沉的嗓音瞬间通过音响灌满狭小空间。
陆星遥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今早送导师回了趟老家，现在正往C市赶，好大的雾。”陆星遥顿了顿，又补了句，“放心，我肯定不会迟到。”
今天是陆星遥22岁生日，也是他和肖驰分开两年零四个月又二十五天，重归于好后第一个值得纪念的节点，两人晚餐有约。
“好，注意安全。”
通话戛然而止。
陆星遥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这很符合他对肖驰的刻板印象，坚决、果断，绝不拖泥带水。
“本年度最后一场星空盛宴，象限仪流星雨将于今日晚间光临天穹，峰值流量每小时在200颗左右……”
女主播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陆星遥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四年前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来。
Z大科技社团招新会上，刚进大一的他正笨拙地调试机器人，抬头就撞进一双明澈的眼睛里。肖驰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前臂线条流畅有力，正在登记表上勾画着什么。
“仿生机械臂？”那时的肖驰挑眉看他，“想法不错，但传动结构有问题。”
后来无数个通宵达旦的操作室夜晚，两人朝夕相处，灵魂和肉丨体的契合，让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陆星遥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异样的情愫在心底生根发芽。
然而在肖驰毕业前夕，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三个月前那通电话响起时，陆星遥正在实验室调试机械臂。
“是我。”短短两个字，就让他筑起的所有防线土崩瓦解，扳手从他指间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见面时，肖驰站在自己开的军品店门口，比记忆中更加挺拔。皮肤黝黑，短发利落，右眉骨上多了一道陌生的伤疤。
两年空白，无人触碰。
“嘀！滴——”刺耳的喇叭声绞碎回忆，一道刺目的远光灯穿透浓雾直射而来。
下一秒，时速破百的越野车如同失控的钢铁猛兽冲出雾障！
左侧是峭壁，右侧是悬崖。
无法转向，无法掉头！
陆星遥下意识将方向盘打死，但为时已晚。
“砰！”
安全气囊如重锤砸在胸口，飞溅的玻璃碎片在强光下折射出无数个破碎的世界，一股腥甜的血气直冲陆星遥脑门！
世界疯狂旋转。
最后那一下仿佛要震碎脊椎的撞击后，世界陷入死寂，黑暗如潮水漫过视野……
意识在混沌中沉浮。
绝对的寂静里，一个声音突兀地、沉重有力地搏动起来——
咚……咚……咚……
仿佛巨大的心跳声，牵引着失重，坠落。
他感觉自己跌入一片光的海洋。
各种瑰丽的色彩在光的洪流中诞生、撕裂、融合。
随着每一次心跳的搏动，光海便随之翻涌、喷发。
能量聚散，色彩明灭。
耳畔忽而响起此起彼伏的鸣笛、呼喊与纷杂脚步声。
陆星遥竭力捕捉，声浪却又诡异地退潮，归于沉寂。
“1206……1206……”
急切的呼唤像隔着一万米深的海水，明明近在耳畔，却又遥不可及。
直到一束光，刺破漆黑的海面——
陆星遥感觉自己是被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呛醒的。
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气味瞬间将他拽回初中时代。疫情肆虐的日子里，整个世界都被浸泡在这种窒息的味道里。
双眼未睁，眉头就已经条件反射地拧成一团，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过了约莫一刻钟，那阵撕裂般的头痛才稍稍缓解。
阳光透过香樟树叶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陆星遥抬手挡住刺目的光线，过了片刻，才逐渐适应这个陌生的环境。
床尾墙上的电子钟闪烁着冰冷的数字：2031年12月6日9:16。
昏迷已经超过19个小时。
陆星遥艰难地转动脖颈，发现自己正躺在四人病房的靠窗床位。
邻床病人正在熟睡，另外两张病床上的患者原本在低声交谈，见他醒来，目光齐刷刷扫来。
陆星遥试图起身，却被手背上的输液针和全身的钝痛扯回病床。车祸的后遗症让每个动作都像在受刑。
“别动。”低沉的嗓音自门口响起。
在病友们探究的目光中，一道高大的身影低头避开门框，拎着保温食盒步入病房。
阳光从对面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男人轮廓分明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他穿了件深灰色立领夹克，拉链拉到顶，肩线平直得像是用尺子量过，衬得身姿愈发挺拔。
陆星遥眼底惊喜与困惑交织：“……你……”
他想问肖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长时间的昏迷导致声音嘶哑。
肖驰快步上前，食盒搁在床头柜上，一手稳而有力地托住陆星遥后背，一手迅速在他身下垫好枕头，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
俯身时，陆星遥看清了他眼下淡淡的青影和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这在一向注重仪容仪表的肖驰身上并不多见。
“这是……”陆星遥再度尝试发声，嘶哑的尾音消散在空气里。
“张坊镇中心医院。吃点东西。”肖驰默契回答，掀开食盒盖，青菜瘦肉粥的温热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陆星遥艰难开口：“车——”
“报废了。”肖驰顺手拉过凳子坐下，从口袋掏出一把线条冷硬的军用折刀，拇指一顶，锋利的刀刃“咔哒”一声弹出。
“肇事司机送C市了，这会儿估计在ICU，伤比你重。”
他拿起一个苹果，拇指稳稳抵住刀背，刀刃向外，果皮被削成一条均匀得近乎完美的长带。
“是醉驾？”陆星遥心有余悸地问。
“检测结果还没出，在等警局那边反馈。”
陆星遥看着外面人来人往，又问道：“一个小小的镇医院，病人这么多？”
“流感，护士说的。” 肖驰将切好的苹果块码在食盒盖上，利落收刀。
陆星遥不再追问，低头啜了口粥。新鲜青菜的清甜在口中化开，暖意缓缓熨帖着饥肠辘辘的胃。
走廊上，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骤然逼近，人群吵吵嚷嚷。陆星遥清楚地听到有人在喊：“3号房的又发作了！黄医生被咬了！”
“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倒地。
紧接着是更多慌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快！按住他！我去叫许医生！”
陆星遥心里猛地一颤：“流感……怎么会咬人？！”
肖驰眉头微蹙，起身的动作却依然沉稳：“我去看看。”话音未落，人已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门外。
不到五分钟，肖驰回到病房，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一个癫痫病人，控制住了。”
陆星遥敏锐地注意到肖驰原本平整的右手袖口，多了一道不明显的褶皱，像是刚与人发生过肢体接触。
肖驰不动声色地整理着袖口：“别想太多，先把粥喝完。”
陆星遥心里一阵没来由地发闷，低声说道：“我想出去透口气……”
话音未落，隔壁床一直昏睡的病人突然剧烈抽搐起来，整张病床都被带得“哐当”作响。陆星遥惊得浑身一缩，肖驰却已如猎豹般跃过病床。
外面的护士刚好进来查房，见状立即喊道：“帮忙按住他！”随即冲出去叫人。
那病人双目紧闭，力气却大得骇人。肖驰整个人几乎压在那人身上，却还是险些被挣开。陆星遥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以肖驰退役特种兵的身手，寻常三五个壮汉都近不了身，此刻竟有些制不住一个病人。
好在医生和护士们及时赶来。
他们七手八脚地按住病人四肢，绑上约束带，将一针镇定剂推到底。病人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沉嘶吼，又奋力挣扎了几下，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护士们迅速将病人推离病房。
陆星遥叫住医生，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医生，他什么情况？”
“癫痫。”口罩后的声音冰冷而漠然。
“又是癫痫？”陆星遥的声音不自觉拔高，“刚才走廊……”
“轻微脑震荡？”医生看了眼他的床位卡，不耐烦地打断，“输完液就可以办出院了。”他转向肖驰，“家属跟我去办手续。”
“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在走廊炸开！紧接着是杂乱的奔跑声和尖叫：“咬人了！怪物咬人了！”
陆星遥浑身一颤，后背瞬间爬满冷汗。
下一秒，肖驰已经冲出病房。
走廊尽头，一个浑身浴血的男人正惨嚎着，跌跌撞撞朝这边狂奔。
病房门口探出许多看客的脑袋，走廊上排队的病人则是一脸茫然惊惧，纷纷避让，无人上前。
被咬得面目全非的男人扑到肖驰身边，哀嚎：“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肖驰一把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扫过他的伤口。
“我被……被咬……”男人满嘴是血，话语含混不清。
肖驰问道：“位置？数量？”
几个白大褂很快就追了过来，不顾男人疯狂挣扎，粗暴地将他架走了。
护士驱散人群：“散了散了！都别看了！”人们交头接耳窃窃谈论，走廊上渐渐恢复了正常，又开始有序地排起了看病的长队。
肖驰看着水磨石地面长长的血迹，皱起了眉头。
肖驰再度回到病房。陆星遥看到他身上大片的暗红血迹，瞳孔骤然收缩，声音都变了调：“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不是我的。”肖驰一把扯下染血的外套，随手扔进角落的垃圾桶，又从背包里抽出件干净的工装外套迅速套上。
“十分钟。”肖驰看了眼即将见底的输液袋，开始利落地收拾物品，“输完就走。”
陆星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到底怎么回事？刚才那人……”
肖驰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回C市再说。”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这里病情不明，不安全。”
这个时候，病房门口探进一个护士的脑袋，冲着肖驰喊道：“刚才帮忙的那个男生！对，就是你！麻烦跟我过来一趟！”
肖驰眼神示意陆星遥安心，转身跟了出去。
注射室内，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血腥气混合的怪异味道。几个病人正卷起袖子，露出胳膊或肩膀上深浅不一的咬伤痕迹，排队等待注射。
肖驰：“我没被咬。”
“有备无患嘛。”一个年轻小护士正把用过的注射器丢进黄色医疗垃圾桶，抬眼看到肖驰挺拔的身形和冷峻的侧脸，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他们被狂犬病人咬了，很有可能会被传染，我们医院已经有出现两三个了。”
肖驰伸出手：“这针是什么？”
护士愣了一下：“狂……狂犬疫苗和免疫球蛋白啊，还能有什么……”
无色透明的液体被缓缓推进静脉里。
肖驰按住止血的棉签，抬眼，目光锐利：“不是癫痫？”
小护士下意识环顾四周，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对外说是癫痫……怕引起恐慌。你也看到了，流感病人挤爆了，再出乱子，我们小医院扛不住。”她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一丝恐惧。
肖驰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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