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店内的静谧被一阵急促尖锐的警报声撕裂。
两人同时从浅眠中惊醒。
哪吒眉宇间戾气骤生，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下。
胸口传来的阵阵心悸提醒着他此刻必须保持冷静。
涂山灼扑到一侧墙壁上悬挂的铜镜前。
镜面水波荡漾，通过镜面只见店外黑雾弥漫，翻滚间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痛苦的人面与兽首，凄厉的哀嚎即使隔着一层结界也隐约可闻。
是万怨聚煞！
这种东西通常只在古战场或大灾之地经过数百年才能形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市中心？而且它的目标好像就是这里。
黑雾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鬼爪，狠狠拍向古董店的隐形结界，防御符文在空气中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哪吒眼中杀意乍起，涂山灼立刻捂住心口，脸色发白，“冷静点！你想咱俩一起疼晕过去吗？”
强行按下直接杀出去的冲动转化成怒到极致的颤抖，他看向涂山灼：“你这结界顶不住第二下，有什么计划？”
万怨聚煞核心是无数怨念的集合体，蛮力很难彻底摧毁，反而可能刺激它扩散，波及整个城市。必须同时超度净化外围怨气，并精准击碎核心才行。
她抬头看向哪吒：“我负责引导净化，但需要绝对安静和不受干扰的环境。核心的防御极强，只有你的三昧真火能做到。”
“说重点。”
“你主攻，我辅助。但心线现在太敏感，情绪稍微波动就会互相干扰。”涂山灼语速极快，“要么切断心线联系……”
哪吒打断她。现在切断天知道会有什么反噬。
“另一种，就是别抵抗，顺着心线的联系，把感知暂时交给我一部分，但你得完全信任我。”
窗外的鬼爪再次蓄力，哪吒看着她，这无异于将部分软肋交到对方手中。
他没有任何犹豫。
涂山灼指尖立刻点在心口，灵力顺着无形之线蔓延至哪吒全身。他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放任那股外来的灵力如同细流汇入他的灵脉循环。
哪吒感到自己的五感变得更加敏锐，甚至能“看”到空气中怨气的流动轨迹，能“听”到无数怨魂的低语，与此同时躁动的杀意仿佛被秋雨洗去。
一股磅礴炽热几乎要将涂山灼淹没的力量顺着心线奔涌而来。
她强忍着不适，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开始引导和调和这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
就是现在。
涂山灼周身散发出粉金色光辉，光芒所过之处，黑雾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立刻有了消散的趋势。
哪吒没有直接冲向黑雾核心，而是依照涂山灼传递来的坐标，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店铺屋顶。
左边三步，凝火三点，七分力。
涂山灼的声音在他脑海响起。
火尖枪点出，哪吒毫不犹豫执行，三朵炽白的真火精准命中翻滚黑雾中的某一点，引发一小片爆炸，暂时清空了那片区域的怨气。
右后方，坤位，横扫，五分力。
混天绫如血龙出海，将侧翼扑向涂山灼的几股怨气打散。
两人的配合堪称行云流水。
哪吒也不再需要依靠眼睛和直觉判断，涂山灼就是他的另一双眼睛，她的冷静压制着他的躁动，她的计算优化着他的每一次攻击。他只需心念微动，力量便已按照最佳路线发出。
而涂山灼感觉自己在驾驭一条咆哮的巨龙，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焚毁，又因这强大的力量而战栗。
哪吒那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彼此之间的默契异常合拍。
核心处的黑暗变得更加深邃，万怨聚煞似乎察觉到威胁，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无数道怨念凝结的箭矢暴雨般扑向两人。
“乾坤阵。”
乾坤圈被抛向空中，降下一道坚实的金色光幕，黑色箭矢撞击在光幕上，涟漪阵阵。
“核心能量在向左上方偏移，它在准备更强的攻击，就是现在。全力，离位，贯穿他！”
三昧真火轰然爆发，哪吒沿着涂山灼指引的那条无形路径，人枪合一，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炽白流星，直刺万怨聚煞的核心。
火焰从内部吞噬掉那团最浓郁的黑雾，无数怨魂在火焰中得以净化超度，化作点点流光消散。
晨曦温柔地洒落在满是狼藉的街道上。
哪吒落回地面，火尖枪上的火焰缓缓熄灭。
他回头看向店内的涂山灼。
涂山灼色苍白，额角满是汗珠，显然刚才的精准操控对她消耗极大，但她眼睛很亮，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
高度协同的状态如潮水般退去。
短暂的沉默后。
“还不赖。”哪吒率先开口，语气依旧是那股拽上天的调调，但似乎少了点平时的刺人感。
混天绫卷起地上一个被打翻的花盆，摆回原位。
涂山舒了口气，擦了擦汗，忍不住回嘴：“只有不赖？”
刚才要不是她精准计算，哪吒那几下起码浪费三成灵力，说不定还打不中核心。
“要不是小爷我实力够硬，你那点计算力早就被核心反震成傻子了。”
“那是谁刚才被怨气冲击时差点乱了节奏，全靠我稳住心绪？”
“又是谁刚才灵力接济不上，偷偷从我这儿抽了点力量过去补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心口的红痕又开始隐隐发亮。两人同时住口，对视一眼，又同时哼了一声别开脸。
气氛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剑拔弩张。
哪吒走到柜台边，拿起涂山灼之前喝了一半的枸杞蜂蜜水，就着喝了一口：“下次对付这种东西，提前说。”
涂山灼闻言眨了眨眼：“提前说什么？说三太子劳驾，借个火清清场？”
“说清楚敌人强度和类型。”哪吒瞥了她一眼，“不然怎么知道带几分力？拆坏了你的破店可别赖小爷。”
涂山灼看着他别别扭扭的样子，忽然觉得和这位杀神绑在一起也不全是倒霉事，至少，在打架这方面不仅合拍还很爽。
“知道了。”
她弯起嘴角，“下次一定提前给您打报告，三太子殿下。”
哪吒被这句调侃噎了一下，瞪了她一眼，没再反驳。
涂山灼的目光被他刚才用混天绫卷起摆正的那个花盆吸引了。
那是个素烧的陶盆，里面歪歪扭扭地种着几棵快蔫了的仙人掌，本是店里最不起眼的摆设。
涂山灼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指尖抚过那些凹凸。
本已平复的红痕毫无征兆地猛烈发烫。
两人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扯向对方，额头几乎撞在一起。
周围的景象扭曲碎裂，古董店、晨光、狼藉的街道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雾气昭昭的莲池仙境。
涂山灼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是小时候参加蟠桃盛会时才会穿的繁琐又拘束的锦绣小宫装。
细看人也变矮了，正躲在一座雕刻着九尾狐图腾的玉石屏风后面，偷偷往外看。
外面仙乐悠扬，祥云缭绕，众仙觥筹交错。
但她对这些没兴趣，她只盯着莲池边那个同样年纪不大，穿着莲花红衣板着一张漂亮小脸的少年。
是小哪吒。
他正被几个仙官围着，表情极其不耐，指尖有细小的火苗窜动，吓得仙官们不敢靠太近。
看得小涂山灼噗嗤一笑，声音很轻，却立刻被那小煞神敏锐地捕捉到。
小狐狸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回头，却忘了自己头上还戴着叮当作响的珠花步摇，一晃就撞在玉屏风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谁？”小哪吒摆脱仙官，几步就绕到屏风后。
四目相对。
小涂山灼心脏怦怦跳，有点被抓包的慌张，天庭最有名的小杀神，听说刚闹完海，凶得很。
小哪吒看着她，眉头皱得紧紧的，视线在她狐耳和尾巴上扫过，又落在她撞屏风的额头上：“笨。”
小涂山灼鼓起腮帮子：“你才笨！”
“躲这里偷看，不是笨是什么？”
“要你管，这里好看。”
小哪吒哼了一声，似乎懒得跟小丫头计较，转身要走。
小涂山灼却不知哪来的勇气，扯住他腰间晃动的混天绫一角：“喂，他们是不是也很烦你？老是跟你说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小哪吒脚步停住，回头看她，眼神里有一丝被说中的别扭。
“我也是，”小涂山灼像是找到了知己，小声抱怨，“老是说走路要轻，说话要柔，笑不露齿，烦死了，还是这里好，安静，还有好多莲花看，就是蚊子有点多。”她说着，下意识挠了挠白皙的手腕，上面果然有几个小红点。
小哪吒盯着她手腕看了几秒，指尖在她挠红的地方轻轻一点。
红肿和痒意瞬间消失。
小涂山灼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样就没蚊子了。”小哪吒语气硬邦邦的，收回手，耳朵尖却有点泛红。他顿了顿，又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摸出个小东西，塞到她手里，“这个，硌人，给你玩。”
那是一个小小的木狐狸，线条粗糙，甚至有点歪歪扭扭。
小涂山灼握着那只小木狐狸，愣住了。
她抬头想看那小煞神，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没影了，只有混天绫掠过的残影还留在空气里。
画面至此骤然模糊。
两人猛地回过神来，依旧站在古董店里，额头相抵，呼吸交错，都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底未散的震惊和恍惚。
心口的灼热缓缓退去，但那短暂共感的记忆却清晰得可怕。
哪吒猛地后退一步，眼神惊疑不定地在她脸上和那个陶盆之间来回扫视：“刚才那是……”
涂山灼也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手腕，那里仿佛还三昧真火的独特触感，不烫，反而有点痒。
那个木狐狸在哪来着？
她喃喃道，开始在自己的百宝箱里疯狂翻找。
箱子里塞满了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褪色的红线团、写废的符纸、奇形怪状的石子、干枯的花瓣……
哪吒没出声打扰。
终于，涂山灼的动作停住了。
她慢慢从箱底摸出一个小布包，解开系带，里面躺着的，正是记忆里那个歪歪扭扭的木狐狸，历经岁月，木头已经变得暗沉，但那神态却丝毫未变。
两人看着那个小木狐狸，又看看对方，一种极其微妙的气氛弥漫开来。
所以，他们那么小的时候就见过了？
哪吒率先打破沉默，他嗤笑一声，试图找回场子：“原来你小时候就那么笨手笨脚。”
涂山灼立刻反击：“原来你小时候就会拿边角料糊弄人，这雕工，狗啃的都比这好。”
“爱要不要。”哪吒伸手就要来抢。
涂山灼立刻把木狐狸藏到身后：“给了我就是我的，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争夺间，涂山灼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哪吒下意识伸手揽住她的腰将人带回来。
距离瞬间拉近。
呼吸可闻。
涂山灼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莲香与硝烟的味道，和记忆里那个莲池边的少年隐约重合。
哪吒也僵住了，揽着她腰的手臂肌肉绷紧，视线落在她近在咫尺的、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唇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心跳同步率300%】——该死的提示又飘过了。
两人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分开。
涂山灼脸红得快要冒烟，手忙脚乱地把木狐狸塞回怀里，强作镇定：“旧账翻完了吧？没事我去修结界了。”
哪吒也转过身，故作冷漠地摆弄着乾坤圈：“碍事。”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再提那个陶盆和突然冒出来的记忆。
只是那天晚上，涂山灼对着电脑文档发了半天呆，而哪吒靠在客厅沙发上，看似在闭目养神，指尖却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混天绫的边缘，那里不知何时，被他烙下了一个小小的狐狸爪印。
那根看不见的线，似乎又往心里缠深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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