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车门,花香扑面而来。仲春初绽的枝叶将阳光筛作满地金粉,一脚踏碎,溅起簌簌声响。月岛站在两三步开外的花影中等他,身后满树丁香结振翅欲飞,似要羽化成蝶。黑尾还没开口,只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同志夺步上前:“要碟吗?”
隔着孩子糊满奶疙瘩的脸蛋,黑尾瞥见女同志半掩的衣衫。他平日开起玩笑来荤素不忌,却到底只有二十出头,耳根腾地红了,像蒸锅里乱蹦的大虾。正想回避,女同志又把衣衫扯了扯:“香港武侠,欧美经典,日本恐怖,同学,你看有想要的不?”
黑尾偏过头,那白花花的塑料包装壳几乎挤入眼帘,原是虚晃一枪。望他抿嘴不吱声,似乎没有兴趣,女人又换了只手抱孩子,把身后的背包拽过来:“什么样的都有啊。你们电影精读课不是要看《柏林苍穹下》和《法国中尉的女人》吗?昨天一个女孩问我订了好多张呢!”
突突突突连珠带炮,他压根没听清,只捉住一个“穹”一个“人”。穷人,黑尾摸摸自己前胸贴后背的钱包,俯身从碟片中挑出一张,心想今天怕是得破财消灾了:“这个多少钱?”
不及女同志答话,一只手便从后面伸来,包装壳封面晃过眼前,须臾消失,迅如电闪,将两人吓了一跳。女同志错以为城管执勤,忙把背包往胳膊上一摔,抱紧孩子就要开溜,他“哎”了声,叫她别慌,回头揽过月岛:“自己人,自己人。”
月岛看一眼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没说话,只轻轻还来碟片。角度递得刁钻,黑尾不得不伸手去接,于是这“自己人”顺顺当当从挟持中解放。“大姐新来的吧?”抖抖不存在的灰尘,又看一眼惊魂未定的女同志,“学校门口查得严,别看这儿没有卖碟的,八成是前两天端过一波。平时吆喝尽量空手,货放马路对面的防空地下室,之前那些人都这么干。”
同行相见,多聊了几句,那张碟竟也没问黑尾收钱。他被晾在旁边,闲着没事,把小孩逗得咯咯直笑,最后收好满脸乱跑的眉毛鼻子,紧跟上月岛的脚步,殷勤得很:“我看她这货跟你店里不一样啊!怎么人家这儿全套世界电影经典,你那儿净是古惑仔黄飞鸿呢?”
“什么锅配什么盖儿,”月岛惜字如金,“她的顾客都是大学生。”
“那我也是大学生啊!”黑尾拍拍胸脯,“正规警校毕业,公共英语课补考了两回呢!”
“第三回再不过也拿不到毕业证了,”隔着皮夹克,月岛敲敲黑尾口袋里的碟片,“日本电影,你看得明白?”
“日本字和中国字,不都横平竖直吗?”黑尾把包装壳举到眼前,对光琢磨,“秋刀鱼e味,秋刀鱼的味道,是这个意思吗?1962年,小津安二郎导演,美食片,对吧?”
阳光照着塑料表面的指纹痕迹,照出两座小小的迷宫。月岛的眼眸在宫墙中隐现。都一样,他说,原声碟你听个响,国语配音的,大概率是机翻,或者文不对题一通乱讲。“还有那个符号,是日语假名,念‘の’,不念‘e’。”
“我以为这是某种特殊的设计。”
“还是把你的敏锐和想象力投入到眼前的案件里吧,黑尾警官。”
按照月岛提供的地址,他们接连跑了三家音像行。赤苇京治昨夜果然来过,可惜一问价格,便窘态毕露,匆匆离去。据老板们表示,这孩子神情冷静,用词客气,精神面貌与科特·柯本迥异,看上去暂时没有寻死觅活的念头。一口气刚松下去,心却紧跟着吊起来:偌大的省城,浑身上下口袋里不超过三十块钱的中学生,能去哪里?
夜久说:万一他把索尼蜗壳慢卖了呢?这不就有钱了吗?
月岛摇头:卖给谁呢?外路人不识货,想要脱手套现,拿给音像行最合适。既然老板们那里没有消息,随身听就一定还在他身上。只要东西还在,他就没有别的钱可花。
师兄的军令状犹在耳畔:必须在黄金24小时之内找到他,全须全尾带回江城。否则时间愈长,行踪难测,万一再来个严打收容,抑或跟社会闲散人员学坏堕落,就更加麻烦。换位思考一番,旅馆,住不起,饭店,吃不起,公园太冷,车站太乱,想来想去,也只有三室一厅:游戏室、录像室、桌球室,歌舞厅。一来同龄人多,混在其中不觉惹眼,二来通宵营业,随便往哪个角落一窝,至少头顶有一方屋檐遮挡。
他们兵分两路,夜久查城西,黑尾查城东。月岛清清嗓子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回——话未出口就被黑尾截停:你跟着我。月岛皱眉,为什么?黑尾说我们需要一个参谋。夜久插话,为什么是跟着你?黑尾不吭声了,耸肩望着月岛,意思是,你自己选吧。
月岛面色不善,在两个差劲的选项中挑出不那么差劲的那一个,并不能让人快乐。反倒是黑尾一身轻松,仿佛任务期限不曾追至身后。东江大学校门外,曲曲折折的陋巷中,春天已臻于盛期,山桃、早樱、榆叶梅、紫叶李、西府海棠,次第开放,如同江城工人文化宫里的大型交响乐合奏。他听不懂马勒贝多芬,也分不清那些花花草草,只顾跟随月岛在平房之间穿梭,步履不停,寻觅可能藏着离家中学生的娱乐场所。
月岛的母校人才济济、卧虎藏龙:光是□□的,就遇到三四个,刻萝卜章、贴小广告和倒腾二手自行车的更不必说,后者尤其西装革履,人模狗样。黑尾问他们哪来的货源,月岛说学校车棚看中哪辆撬哪辆,上午预订,下午提货。见得多了,黑尾也摸出几分产业规律,怎么出来吆喝的净是女同志呢?月岛说这样不容易被抓,母亲进去了,孩子闹起来怎么办?批评两句,蹲一晚上,也就算了,团伙作业控制成本,便于损失最小化。
“如果我是赤苇,如果就像那首歌里写的,我想从江城逃出去,”走出第二间台球室,月岛突然开口,“我就把随身听卖了,拿着到手的一千五百块钱,在这里办一张身份证,一张暂住证,一张高中毕业证,一张大学毕业证。”
红球入袋,满室烟雾已抛诸身后,他的语气却仍在雾中,听不出虚实。补考两次的黑尾不服气:“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反正他的英语肯定不用补考两次。”月岛意有所指,却不看他,“这地方连警察都有假,先前在酒吧门口,看见几个穿夹克衫的办案,收了两大包三级片,买碟的跑出十里地,回过头来一合计,才想起那证件有问题:落款挨着边线,钢印断断续续,肯定是故意的。做公安的假,得添点破绽,留条后路,这也算内行人的职业道德。”
又是控制损失,又是职业道德,先前没发现,这小子懂得不少,藏得挺深。黑尾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就当这证件到手,接着呢?”
“三个证件办下来,就算租最便宜的平房,估计口袋里的钱也不剩多少。运气好能找着工作,但我看他脸嫩,起步时未必顺利,实在不行,就回过头去,给□□的贴小广告,要是心细,也许能顺带学几手。”月岛想一想,“不过干这行,钱来得快,去得也快,哪天被警察带走都说不准。”
黑尾摇头:“赤苇是正经人家的孩子,不至于。”
“刚刚问你要不要□□的大哥以前还想考研究生呢,二手书摊上资料买了两大摞,现在呢?都进去两回了。”
“他不是喜欢摇滚乐吗?”黑尾不服,仍帮着出主意,“就没有搞搞乐队,出出专辑,转型做艺术家的可能?”
“艺术家要是好做,哪来那么多卖盗版碟的?”月岛打量着到处转悠的同行,“从学校附近的酒吧起步,先跟无业青年混熟,写写歌,敲敲鼓,运气好的话能借到大学场地演出……”
“然后一举成名?”
“然后因为引发骚动被片儿警带走。”
“殊途同归啊!”黑尾一琢磨,“敢情这孩子是跑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月岛笑道:“条条大路通罗马,怎么折腾都一样。”
话赶话,到这儿了。然而漫不经心的假设背后,却有着深思熟虑的针脚。至少,一笔笔账,算得熟练,不似突发奇想。黑尾望着月岛,竭力从他低垂的眼眸中找出几分认真,却只抓住了抓不住的花影。就是这条路,他心想,中学毕业的月岛,穿过日用杂货和二手书商的声声叫卖,走进东江大学的校园,四年后,又从这条路走出来,如同春风摇曳里的西府海棠,飘落在江城四月的河堤之上。
四年既短又长,月岛混迹三教九流之中,学来满腹牢骚和无用知识,泡进酒吧录像厅音像店,养出难以伺候的刁钻耳朵。黑尾突然意识到这可是东江大学,当他因为逃课打篮球被老师拧着耳朵到走廊罚站时,一墙之隔,那个永远坐在前排、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名字变成红榜贴在校门口的姑娘,考上的就是东江大学医学部。录取通知书寄到的夏日,鞭炮炸了一百响,他顶着黑眼圈拉开窗帘,看到来往的街坊脸庞尽是喜气洋洋。而在月岛的北方老家,东江大学的分数线只会更高,他百里挑一考进去,最后却只在江城一家眉眼低垂的幽深店堂里,开着台式机,挑挑碟,算算账。
“我之前拿给赤苇的磁带包装盒外面抄着这家店的地址,”月岛对他的心思浑然不觉,推开音像店的门,掀起一串风铃声,“进去问问老板他有没有来过。”
他根本不看外面摆着的货,径直往里间去了。半天摸排下来,黑尾也知道那是放着盗版碟和打口带的地方,内行人赚钱的地方。不过没时间开玩笑了,他们要找的人就缩在墙角,不缺一根胳膊,不断一条腿,完完整整,神情灰暗。幸亏脚步慢了半拍,这一次,黑尾终于看清了月岛推门的姿势,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CD盒表面只留下了两枚指纹:在他左手无名指的位置,竟然套着半截义指。
*
后备箱开了又关,月岛把两箱碟片码进最后的空隙,拍拍身上的灰尘,二手金杯在灰尘中震颤:“我跟老板说几句,你们聊。”
黑尾在后视镜中目送他离开,灰扑扑的推拉门像一张大嘴,将那瘦瘦高高的背影一口吞没。赤苇蜷在后排,双眸低垂,牙关紧闭,全程没有半句话。门是锁住的,他跑不掉,也不想跑,看样子是准备顽抗到底。黑尾叹口气,也不自讨没趣,只是轻轻按下了月岛留在副驾的随身听。
缓和而喧闹的旋律倾泻而出,阴森又沙哑的动人嗓音灌满狭小的车内空间。三首歌放罢,黑尾一边给磁带翻面,一边感叹:“相比《Nevermind》,我更喜欢这张专辑,《In Utero》,‘在子宫里’,对吧?”
赤苇仍不吭声,耳朵却已悄悄竖起。他假装没看见,先做了一通自己不懂摇滚的免责声明,嘴上却不客气:“《Nevermind》太吵,这张专辑的曲调更连贯,前头只有那么一点儿泉眼,中间怒吼突然爆发,好像石头横在河中,激起阵阵水花。”
“嗯,”赤苇从薄薄的嘴唇后面放出几个字来,“简直要把河床撕裂一样。”
瞧瞧这比喻,优等生到底出手不凡。黑尾知道自己赌对了:这是他从月岛那里借走的同款磁带,听了大半月,到现在都没有还,估计仍保存在那台索尼蜗壳慢的卡槽之中,足以见得喜爱之深。
他当然不会问高价随身听是哪来的,正面强攻,自讨没趣而已。月岛说得对,这东西来路不正,可无论是偷是抢,抑或另有隐情,他都想给这孩子一点转圜余地,自己能开口,没必要硬撬,无非多一点铺垫——聊天嘛,他最擅长。
“那个早上,天刚亮了一点儿,伸手一抓,雾气从指缝里流淌过去,”黑尾轻声说,“柯本抱着一大堆东西,打开通往后院的门。罐装饮料、毛巾、一盒□□、一把猎枪,东西多得快要掉下来了,可是一样都不能少。”
“他把自己的遗书用钢笔扎进盆栽,固定,从盒子里拿出三发猎枪子弹,装进弹匣,关掉保险栓。天色依然很暗。他拆开一个小塑料,把橡皮那么大的焦油□□放进勺子,烧到融化,一针扎进胳膊肘。然后他的身体飘了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心想,这就是涅槃吗?他给乐队取了这个名字,听着好像很虔诚,其实他干过唯一和佛教有关系的事情,是看了一档深夜电视节目。”
“大家都说他做事没有章法,随心所欲。可是那个早上,他计划了每个细节。照他血液里□□浓度,就算不开枪也撑不了多久。子弹从他的口腔上颚穿出,撕裂大动脉,让他完全毁容,甚至辨认不出。他成功杀了自己两次,用两种同样致命的方法。”
“为了这个早上,他排练过很多次,既当导演,又当演员。在他成为明星的那一天,以及后来的许多天。据说他曾拿着一支黑成炭的注射器,当着所有人的面扎进胳膊,布满疤痕和脓肿的胳膊,把那群瘾君子全都吓呆了。当他开始呼吸困难的时候,公寓里一片恐慌。要是他就这么死在他们的地盘上,条子一定会介入,那就不好办了。于是他们把他拖到街上,扔进汽车后座。”
他干脆扭头朝向赤苇,半边身体靠在椅背上:“一代人神魂颠倒的摇滚巨星就这么躺在汽车后座,没法说话,没法动弹,死亡离他很近,他迈不过去。他在这辆车里度过了很多夜晚,它温馨、可靠,像妈妈的子宫,也是最适合告别的地方。”
赤苇有些不自在,他抬起胳膊,摸了摸耳朵后面的一小块皮肤:“那是因为商业化让他压力很大,而且媒体总是抓着他嗑药这点不放。”
黑尾心想,无知者无罪嘛,也就象牙塔里的学生,注射器都没见过,才能轻飘飘说出这种话。于是不与他争,只道:“我看杂志上说,他来自阿伯丁,华盛顿州最穷的地方。曾经靠木材加工兴旺过一阵,在他出生时已经衰落。他的爸妈一直为钱吵架,直到离婚。他无家可归,十几岁就搬出来,今天住这儿,明天住那儿,所有的歌都是在车库里写的。当时华盛顿州的产业正在更新,失业率居高不下,最早喜欢这些歌的,都是和他一样睡大桥桥洞和公寓走廊的年轻人。”
“你说他讨厌商业化,可是他不断打电话给经纪人,抱怨电视台应该多放他的MV。他随手用草莓饮料给头发染色,好让金发看起来凝结着团团血迹,实际上他多年前就在笔记本里写下了这个点子。当他苦苦追求的成就终于实现,他又不屑一顾,拒绝采访,甚至懒得下床。第一次让他濒临死亡的药物过量,刚好发生在他成为明星的那天。”黑尾顿了顿,“有人说,柯本是一个时代痛苦的结晶,压在他身上的东西太重,因此他控制不住,要毁掉自己。”
从课桌抽屉里发现的草稿被递到后座,摊开抚平,工整排列着赤苇手抄的歌词,以及试译:
She eyes me like a pisces when I am weak
如同一个双鱼星座,她注视着虚弱的我
I've been locked inside your heart-shaped box for weeks
几周以来,我被锁进你的心形盒子之中
I've been drawn into your magnet tar pit trap
我被拽进你铺着磁石和沥青的陷阱里面
I wish I could eat your cancer when you turn black
当你全身染黑,我希望吞掉你的恶性肿瘤
他的声音放轻、放缓,汇入渐起的旋律之中,随着忽然炸开的水花,话锋陡转:“你说他究竟在唱什么?这首歌,《Heart-Shaped Box》,心形盒,一台两千五百块的索尼随身听……也可以是心形盒吗?”
赤苇凝视着自己亲手写下的字迹,仿佛注视着什么陌生的东西。恶性肿瘤急速膨胀,反过来一口吞掉了他,他几乎是惊惶地迎向黑尾的目光,因一夜未眠而缠满血丝的眼眶里,涌起大颗的泪珠:“那台随身听……我没有办法……它的音质,太好了……”
*
一路压着限速,将赤苇带回市局,天已经黑透了。月岛明光站在楼前等候,隔着几十米就匆匆跳下水泥台阶。黑尾说,这孩子情绪比较激动,你问话时悠着点,别吓着他。师兄摇头,不会,说着视线越过他,往金杯面包车里张望:“萤也来了?”
黑尾暗道不妙,办案人员不得泄露案件信息,白纸黑字写在那里,师兄可不像夜久,随随便便就打发了:“发……发动群众嘛,他懂音乐,要不是他,我们也没办法锁定那台随身听。”
“仅此一回,下不为例,”师兄的手搭在赤苇肩上,抚摸着少年惊魂未定的瘦弱脊背,“我先带他上楼了,专家组还在等着呢,今晚要是有收获,算你将功补过。”
师兄让他们赶紧回去休息,第二天说不定还有别的任务。面包车在宿舍区停稳,黑尾摇醒夜久,紧赶慢赶,催他上楼,自己却慢悠悠落在后面。三步两步,自然与月岛并肩,听见他问:“怎么不送他回家?”
警告言犹在耳,尽管很想表功,但黑尾只能含糊以对:“那台随身听可能是其他案件的证物,他得去市局做个笔录,配合调查。”
月岛并不追问,只说能和赤苇聊上天,看不出你对摇滚乐还颇为精通。黑尾说这不是来时听你讲了一路吗,纵横三千里上下五千年,是老师教得好,我鹦鹉学舌而已。月岛笑了,你平时就是这么哄我哥的?黑尾说师兄不吃这一套。哦,月岛挑眉,我哥不吃,你就拿来忽悠我?
“我还有一件事情没弄明白,”黑尾的脚尖踩着他的影子,“柯本不是来自华盛顿州吗,四舍五入,相当于咱们的北京?北京最穷的地方,那是什么概念?你去过北京吗?”
那影子一顿,笑声在头顶漾开:“谁告诉你华盛顿州等于华盛顿特区了?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远着呢。”
好像丁香摇曳的香气,月岛的声音渗入夜的每一寸肌理。黑尾打趣逗笑,却没有告诉他,看起来循规蹈矩的赤苇京治,其实常因深夜失眠出门散步。父母去菜场购置食材,准备出摊,前脚刚走,他后脚便摸出房间。最远一次是在上周,他穿过经济开发区,走到省道和乡道的交界口。平日无人经过的地方,竟有蒙面匪徒拦车抢劫。中途不知发生什么,甚至动了刀子。赤苇躲在暗处,大气不敢出,待他们将痕迹清理完毕,才耐不住好奇走上前去,车已经开走了,空荡荡的现场,只剩下那台索尼Walk Man。
通体黑色的机身正中是一道红色的视窗,月华流转,如同淌血的创口。他从自己兜里的国产随身听中取出磁带,放进卡槽,长久被杂牌海绵耳机压缩的音符瞬间弹开,膨胀,几乎充满整个颅腔,如同一枚子弹。他一路魂不守舍地走回家中,松开手时,后盖残留的血迹已经沁进指尖,赤苇摸着镜中自己的脸,沾上一点裹在丝袜里的肥皂,在科特·柯本的吼声中用力揉搓自己的掌心。那是真实、黏稠的血迹。
狭窄的楼道仅容一人通过,月岛在前,黑尾在后。月岛右手提着音像店老板给的东西,左手插在兜里。黑尾同样没有说出口的是:他那一番天花乱坠的揣测,指向的是赤苇,琢磨的却是月岛的心……那个仿佛帮他写好发言稿、亲口说出“他控制不住要毁掉自己”的月岛萤。
“你走过头了,你宿舍在楼下,”门锁弹开,哗啦啦一串钥匙收进口袋,月岛回头打量他,“还是说你要来我家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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