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年之后,他接过最后一张信封,前往最后一个目的地——
意大利,阿马尔非。
比起第一次落地在澳大利亚,影山飞雄这次放松了许多。黑色宾利穿过海边的环山公路,最后停在一幢独栋别墅前。
司机下车走到影山这一侧,将车门拉开,四周弥漫的海水清香顿时扑面而来,透过褐色的铁栅栏,影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厅里走出来。
莱昂内尔·温彻斯特一步一步走到影山飞雄面前,几厘米微妙的身高差令他略微有些抬高了下巴看影山,一时间无人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温彻斯特先扬起了微笑,转身向屋内走去,说:“先进来吧。”
向过去几次一样,影山再次被安排进唐泽富川曾住的房间,里面还保留着她生活的痕迹。
房间里有一架施坦威钢琴,黑漆依然锃亮得映得出人影,软凳上没有落一丝灰尘。
影山轻轻在凳子上坐下来,抬眼就能看见阳台外、山崖下的大海。
直到今天,他终于明白富川的安排。
从澳洲、美国、加拿大,到最后的冰岛,是富川求医的方向。
他未能真正与她一起走过这段路程,那她就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为影山再次开启这条道路。
而最后的阿马尔非,是六年前富川第一次与他长时间分别的目的地。
他第一次跨越整个亚欧大陆,还试图在完全不熟悉的、全是白人面孔的土地上找寻到思念的身影。
直到整整一百天后,影山终于得以再见到富川,也第一次确定自己的心意。
所以最后,情愫的开端,作为这趟旅程的终点。
太阳西沉,晚风渐渐吹起,将碎花纹样的窗帘扰动,阳台上摆放着的丁香和六倍利散发出清甜的花香,借着风渐渐融进影山周围的空气里。
“你来的比我预想的慢很多。”
“六个地方,你用了一年时间。不过现在,终于一切都要结束了。”
“富川她真是一个残忍的人。两年没见,乍一出现就是一副令人难以忍受的衰败的身体。可偏偏就是这样,她都还要过来拜托我,替她做最后一件事。”
影山想起温彻斯特低垂的头,颤抖的身体,和苦涩干哑的嗓音。
“她说,无论怎么样,她都想让你幸福。我想问她,全部的苦心都是为了这么一个人,那谁来管管我呢?”
“可我望着她,明明是熟悉的五官和身形,却又如此孱弱,我还是点了点头。”
“影山飞雄,我不喜欢你,也不想再见到你。但那是唐泽富川让你做到的,你说什么也要做到。”
他说完就要转身离开,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琥珀色眼睛暗沉。
“记得看看施坦威上的iPad。”
*
天空逐渐显出一幅烟紫色,房间内越来越暗。趁着最后一刻的光亮,影山如梦初醒般划开平板,初始界面空白,除了系统自带软件外,只有一个Spirio。
自动演奏系统。影山立刻反应过来。
他的手指颤抖,刚点进去,不过片刻,钢琴键就慢慢跳跃起来。音节被奏响,影山几乎是立刻就听出,是富川弹奏的《鸟之诗》,连她每个音符的力道都完整地复刻下来。
不是学院派的古典名曲,没有技巧上的难度,却是唐泽富川自久塚音羽去世后最喜欢的曲子。
也是在富川还有力气坐起来时,最后为影山弹奏的曲子。
他又拿起身旁的信封,动作有些僵硬地打开。
不再是一张简单的明信片,而是整整齐齐叠好的信纸,背景里花瓣飘逸,如同唐泽富川已经消逝的生命。
“致亲爱的影山飞雄,
让我猜猜,现在是什么时候?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我离开的一年之后了吧?毕竟你有那么多训练,抽不出来那么多时间。
而且,恐怕还有一层不愿面对现实的因素在吧?
写这封信时,我的手已经几乎要握不住笔了。手背上密密的针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已经命不久矣。
刚开始知道这个病的消息时,我崩溃又绝望。我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我呢?如果生命注定如此短暂,我情愿不要来这一趟。
可我看着你,又觉得自己是如此幸运。
我是不是一直没告诉过你,其实我的感情,比你要早好久好久?在你还不明白喜欢是什么时,我就已经开始偷偷喜欢你了。
大概从国中开始,一直到高中三年级你在烟火大会上向我告白。那天晚上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我终于等到你了。
我喜欢你打排球的样子,或者说,我喜欢你快乐的样子。
你知道吗,你在排球场上是看起来最轻松的时候。不只是训练、比赛,你在18x9m的球场上的每一秒,都洋溢着如太阳般的活力。不论有没有好的一传,你永远在最好的位置,也永远能递出最完美的传球。空间认真、进攻调度、力量掌控、专心度、速度……就像一团火,把场外的我烧得发烫。
如果不是你,我想我的人生会很无趣吧。可能不会打排球,也不会拿下那么多冠军。不会再遇见乌野的大家,也不会有在新山高校的两年。
我可能会满18岁就去美国不再回来,去读一所常青藤,然后帮富池哥打理一些工作。虽然也因此少了很多酸涩与磨难,但我的青春,因为你在,才如此肆意而闪耀。
关于这趟旅程,我想了很久。我知道你会难过,又害怕你会太过难过。可我能走的路实在太短,无法陪着你一起经历,所以我制定了这个计划。
你会为什么感到遗憾呢?是无法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吧?那么,就带着我亲手写下的明信片,沿着我曾走过的方向去看看吧。
你别怪我。过去我总喜欢开玩笑,问你我和排球你选谁。可我明白,爱情与理想是最难抉择的。你打了这么多年排球,付出这么多汗水,若是荒废,就算你不在意,日本乃至世界排球界也不会同意。更何况,你怎么会不在意呢?所以就让我来做这个决定吧。我来面对所有病痛和遗憾,你只需要向世界第一二传的目标继续前进。
至于这最后一面,我考虑了很久很久。我知道错过它很不好过,但我想,不直面死亡应该会好受些。所以还是请你专心比赛啦,你别怪我哦。
我几乎没用过亲昵的称谓来称呼你,但在这最后的信里用一次应该没什么问题。
亲爱的,你不要感到自责。你的存在,就已经是上天对我最美好的馈赠了。这与你朝夕相伴的十几年,我很开心。独占了你的光芒这么久,我真的感到非常幸运。
亲爱的,你就像我的盔甲,在穿越大洲大洋的每一架飞机上,在每一次化疗的过程中,一想到与你有关的回忆,我就会好受很多。
好啦,就写到这里吧,护士小姐来提醒我去见医生了。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训练。
再见了,我的世界第一二传。
唐泽富川”
日落前的最后一抹光亮落在信纸上,隐隐透出消散的颓败感,就像纸墨间已经几近微不可闻的薰衣草香。
歌曲已经停下来,房间安静得过分,只剩下影山自己的呼吸声。
他的手有些发抖,在温暖的房间里,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是激起了一层疙瘩。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弯曲,将最后一张信纸压弯,背面的两行字显现在影山眼前。
“如果实在痛苦的话,忘了我也没关系。”
“我爱你,你要幸福。”
纸上的字有些弯曲,墨迹不很均匀,似乎唐泽富川已经实在无力落笔。影山的心脏猛地一跳,喉咙里梗塞得发疼,全身的每一寸骨肉都一丝一丝抽心地痛,似乎整个人都与世界隔绝开去。
往日的情景、富川的脸颊与声音,在这趟旅途中收到的嘱托与祝福,此刻都一一浮现在影山的脑海里。
他将信收起来,抬头望见已经暗下来的天空,陆风轻柔地抚过他的面颈,然后义无反顾地朝远处的大海奔去。
影山的泪水在这一瞬决堤,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与富川作最后的告别。
亲爱的,请别哭泣,我实在不忍望见,你的泪滴。
亲爱的,你是太阳,为我消去,所有的阴影。
亲爱的,我将离去,而你一定,成为空中最亮的星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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