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吃好喝好啊……”、“小柳，快给客人倒茶。”、“得嘞，来啦。”柳毅梅穿梭于各个桌前，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城里虽然是鱼龙混杂，可在柳毅梅眼里不过是经棍棒、匕首驯顺的狮子骢。如今终于靠双手为自己换来稳定的温饱，每每想到可以在母亲面前挺起腰杆说话，她就倍感欣慰与骄傲。柳毅梅一直都知道，母亲爱她，可是也没那么爱她，她见过母亲掏心掏肺的样子，只不过是在弟弟身上，她曾像个小偷一般，妄图从弟弟那里窃得一丝怜爱。不过她已经不在乎了，既然缺了那一点爱，那便由自己补上好了。柳毅梅似乎什么都知道，知道要上学，知道要挣钱，知道要靠拳头挣出路，但她不知道的是，生活是比狮子骢还要难驯服的野马，稍不留意，就会尥蹶子。
柳毅梅正收拾碗筷，忽听得背后有人大喊道：“柳毅梅！”柳毅梅身躯不由得一震，除了廖三民外，这里的人没人知道她的真名，心中大骇，缓缓转身，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巴掌便落在脸上，手里的碗碟稀里哗啦碎了一地，茶馆登时安静下来，食客们哪里还想着吃饭喝茶，都伸头看着不要钱的热闹。柳毅梅顾不得痛和羞，慌忙去收拾碎瓷片，柳母又把她推搡在地，指着鼻子骂道：“好你个下作的小娼妇！婚不好好儿结，读两本书横在肚子里就把心思都读野了，在家里没见你伺候娘老子，倒跑到城里来伺候别人，老柳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怪不得让人给休了呢，真是不要……”柳毅梅怒气直冲头顶，一下子跳起来喝断了，她踢了脚面前的碎瓷片，猩红的眼直瞪着母亲：“你说够了没有！我自己挣钱自己花有什么丢脸的？”柳母拽着就要往外走：“你今儿必须跟我回去，给廖家人赔不是，让他们认你！”柳毅梅狠狠甩开，嚷道：“做梦！我不去！我有权决定我和谁结婚，不和谁结婚！我就把话撂这儿了！我要上学，我要赚钱，我要生活，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柳母气得扬手又要打，柳毅梅抓住了她的手，又有一个手拦住了柳母：“伯母，千万不能动手哇！”母女俩都停了下来，柳毅梅把头扭过去：“你来这做什么？”柳母怒气正盛，又指着骂道：“好啊！刚进城才几天啊，就勾搭上野男人了。”柳毅梅喝道：“够了，还说！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一边说一边把两人都拽进了包间。
柳母仍跌手数落：“这像话吗？一个大姑娘家跟一个男人拉拉扯扯。”廖三民尴尬地笑笑：“伯母你好，我是廖三民。”柳母愣了好一会，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在衣摆上揩了又揩，赧赧笑道：“哎哟，我真是老眼昏花了，连自家人都认不出来了，这不是三民嘛，从小看着长大的。”柳毅梅沉沉叹了一口气，把廖三民往外推：“这没你事儿了，你还是走吧。”廖三民并不挪步，柳母又拦在身前，陪着笑道：“三民，你这……再考虑考虑，咱们家好歹也是有交情的，你就把她收了吧，要不这么个黄花闺女，整天在这种地方抛头露面，太不像话了。”柳毅梅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妈，我靠我自己的劳动赚钱就这么丢人吗？咱家已经不是大户人家了，您不是阔太太，我也不是大小姐啦，要是没有钱，咱们都得饿死，您以为手心朝上的日子好过吗？您以前不也是全靠问那老东西要钱生活吗？结果呢？钱去哪了？全让他抽大烟吸白面了，您今儿朝人家借米，明儿问人家赊面，亏得咱命大，那老东西吸白面吸死了，不然别说弟弟了，连我也让他给卖了！”
柳母还欲还嘴，廖三民忙劝道：“伯母，您消消气，现在是新时代了，那些老辈子的规矩早就废除了，天津有很多纱厂、布厂都有女工，女人也总得活下去嘛。”柳母摊手跌足道：“可这婚事……”柳毅梅高声道：“妈，您要是再提婚事，我就让你再也找不到我。”廖三民紧着便道：“伯母，这婚事还得看当事人的意见，既然毅梅不愿意，您再勉强下去，只会伤了你们的母女情分。”柳母拿眼挖着柳毅梅，嘴一撇：“她现在长大啦，有主见啦，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妈啊？在城里吃白面挣大钱，也不舍俩钱儿给乡下吃糠喝稀的弟弟和老娘，我骨血变的奶把她养大，竟养了个白眼狼，早知道还不如送人，还能换点粮食呢。”
柳毅梅眼圈一下子红了，包着眼泪，冷笑一声，随手抽出桌上蟹八件的剪刀，柳母要去夺：“毅梅，你要干啥！”柳毅梅往后退了一步，一剪子下去，齐腰的辫子，刹那落在手里，她又扭过身子，从上衣内层的口袋里掏出五块银元和头发一起摔在桌子上，吸吸鼻子，把眼泪又咽了回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今儿就还给你，还有这钱……你都忘了吧，你还生了个姑娘，叫俊梅，你大概是忘了，因为俊梅被你伙同那老东西骗着给卖啦！现在我也给你五块大洋，你就当把我也卖了吧，给你宝贝儿子买点零食，不过记得省着点花，下次没钱再来闹，可就没人给你了，俊梅也好，我也好，从今往后都跟你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你以后再来骚扰我，我就报警抓你，你那宝贝儿子就等着饿死吧。”而后夺门而出。柳母呆呆地跌坐在凳子上，淌着眼泪看向廖三民：“这可咋办呐，她咋这么绝情。”廖三民淡淡一笑：“伯母，您方才也听见了，这天津的警察可不讲理，再说毅梅也不算绝情，她不还给你五块现大洋嘛，您的目的也达到了，还是快回去吧。”说完也出去了。柳毅梅正抹着桌子，见廖三民有话要说，摇摇头道：“这儿还一摊子事儿呢，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廖三民答着：“那你先忙，我晚点再来找你。”柳毅梅勉强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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