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岛就是这样的地方。
很小，很朴实，很健康，富有生命力。
端着水杯站在门外时我撞见了奇犽，屋子里的亚路嘉和小杰睡得四仰八叉，逐渐长开了的少年和我对立着，却还是我记忆里的模样。
屋里的亚路嘉睡得死死的，他睡相不像奇犽那样奔放，是很乖巧的姿势。而小杰睡得大大咧咧，肚皮都翻在外面，偶尔在梦里被声音惊到，就会伸手挠挠自己的肚子。
“你订好船票了吗？”我和奇犽各站在门两边，他已经比我高出了小小一截，今后我们的身高差异大概会越来越大，不仅是体格，外貌之类的大概也都会差得越来越远，我希望他别长成老爸那样的肌肉壮汉。
“啊，当然，问这个做什么？”
他插着兜看向我，银色的头发被风牵起微小的弧度，我瞧着他逐渐褪去婴儿肥的脸蛋，轻声：“把我那张票退了吧，我想去看凯特。”
话音未落，奇犽就没压抑住地“啊”了一声，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匆匆看了一眼房间内翻了半个面的亚路嘉，苦恼地抓抓自己的脑袋，压低了声音：“为什么？”
我答：“因为我是个很随便的人，你按照原计划和亚路嘉去下一个地方就好了。”
奇犽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搞什么啊，你突然这样…”
我笑而不语，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时候我就会这样。
奇犽拒绝了我：“不行，我不放心，要去的话我们和你一起，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
我张了张嘴，本来想说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害怕刺伤他，于是委婉地换了种说法：“看完凯特我就会回家看妈妈了，你不用担心。”
奇犽瞪大眼，斩钉截铁：“不行就是不行，最少我也要把你送过去，然后我会叫柯特去陪着你。”
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为好，长开后的奇犽五官都有了席巴的影子，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奇犽在认真的时候真的很像老爹，特别是板着脸，冷酷地威胁别人时，连神态都一模一样。
我突然问：“奇犽，我们俩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变好的？”
没料到我不按常理出牌的奇犽愣了一下，这家伙早就习惯我想一出是一出的精神状态了，他轻轻“啊”了一声，很有默契地跟我说出一样的话。
“是那时候吧。”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是奇犽离家出走时的事情。
那时候，奇犽的手划过妈妈的脸颊，而我抓住了他的手腕，使他的手臂再不能寸进。
“就这样吧。”我这样说，和面无表情盯着我的奇犽对视着。
被奇犽划伤了的母亲基裘，她还没有回过神来，伏倒在地的姿势脆弱又无助，可下一秒红晕就攀上了她的脸颊，她急促地深呼吸着，视线先是黏向冷酷的、散发着锐利杀气的奇犽，又扭过脑袋盯住保护着她、平静的我，兴奋的尖叫声几乎把屋顶都冲破了。
听不清不代表完全没感觉，虽然我听不清基裘在说什么，但尖叫声通过空气传导过来，高频的震动差点把我的耳膜戳破，糜基愤恨地喊着什么，黑暗里有柯特一闪而过的衣角，离我不远的糜基，好像在说让我拿下奇犽之类的，他扭曲的狼狈模样让我不想理他。
耳膜上传来不适的痛感，本该尖锐的刺痛在我特殊的感官下无限削弱。
二哥嘴里的主角，奇犽手上的血还没干。他冷冷瞧我，甩干净指甲上属于妈妈的血：“你也要妨碍我吗？”
我从容退后，向着奇犽鞠了一躬：“不，请你带上我。”
这就是我模糊能记得的，和奇犽关系的转折点。
解决了管家之后，我和奇犽一前一后走在路上，他离我还有一大截的距离，走了这么久的路，奇犽和我之间一直处于一种漠然的状态，他好像既没有太照顾我，也没有太排斥我。
就当我以为我们之间会一直沉默的时候，奇犽率先问了：“喂…你为什么要跟出来啊？”
我想了想，想了个借口：“因为我也想当猎人。”
奇犽又问：“为什么阻止我？”
我才不会告诉他我其实是不想要他伤害老妈，随口找了个能说服他的理由：“等老妈回过神来，想要拦你的话就麻烦了吧？还不如趁她在尖叫赶紧跑呢。”
奇犽别过视线：“嘁，要你管。”
我看着他露出来的一截脖子，过分白皙的地方已经染上了一点点红晕，于是松了口气，释然一样笑出声：“嗯嗯。”
他瞧了我一眼，又像被烫着了一样移开视线，压着嗓子：“你、有什么好笑的？”
我发现我的笑容难以抑制。
“因为刚刚还担心我其实和你关系很差呢，因为奇犽也可能是不想增加多余的敌人才答应带我一个。”
“哎——你？”
奇犽有点鄙视地看我，嘟囔了什么，一闪而过的声音太小了，也太模糊了，我没听清。
我搞不清楚奇犽和我的感情是怎么样的，揍敌客家的生活就像雪花一样又散又脆，我只能从马上就要消失的记忆里搜刮出一些碎片，印象里…我对奇犽还真没有什么印象。
他放慢了脚步，直到我走到他的身边，这家伙才把一直插在兜里的手拿了出来，一把捉住了我的手，等我回过神来，他就已经拽着我的手在酷酷地笑了。
“这样就不会觉得我讨厌你了吧。”
我立马蹬鼻子上脸：“好，奇犽喜欢我！”
他紧了紧抓着我的手，像是警告，又像是心情很好，像一只尊贵的小猫咪那样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再这么说不管你了哦。”
我也紧了紧抓住他的手，知道自己没有被讨厌，说不定和奇犽的关系还可以之后，心里突然就来了热情：“那样我会很可怜的，会全部忘光光然后被人贩子拐走的哦！”
“谁管你——”
“很可怜的哦！”
我强调。
奇犽拉着我向前，他抓着我的手松松的、小小的，明明属于孩童的手还很柔软，却包裹着一层厚厚的茧子，揍敌客家的训练让我们的骨节不同于常人，细细去摸的话还能摸到那些训练的痕迹。这复杂的元素全部叠加到奇犽一个人的身上，明明是应该觉得奇怪，但我却莫名安心。
我笑得开怀，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容是什么样的，但是迟钝地感受到了脸颊的酸痛，大概我笑得比我想象中还要灿烂。
奇犽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你今天真的很不一样，好久没看你这么笑了。”
我立刻就回答了他。
“因为很高兴，有一种空气都突然清新了的感觉。”
“哪有那么夸张——不过没有烦人老妈和肥猪二哥，确实不太一样。”
“还没有控制狂大哥。”我轻松接上奇犽的比喻，从脑海里扒拉扒拉，没怎么纠结就选了个适合伊路米的词。
“哎？你也会这么说他啊？我还以为…”
“我忍他很久啦。”
“我也是！受不了他！”
我和奇犽一人说一点，不知不觉也有很多可聊的东西，我想起糜基恐惧又憎恨的眼神，想起妈妈泛红的脸颊和急促的呼吸，想起在黑暗里和我对上视线、不自觉踏出一步，却又在我视线里止步的柯特…最后这些都散去了，脑子里只余下现在我抓紧着的手。
温热的手。
“就这样也挺好的，接下来我们俩要那个什么…相依为命了。”奇犽突然笑了，那一抹张扬的笑容挂在他的嘴角，明明说出来的话很可怜，我们俩就像是前途未卜的流浪者，也不知道哪天会被家里人抓回去，但奇犽却显得无比肆意，他的脸沐浴在阳光下，银色的头发闪着无比炫目的光芒，第一次如此自由。
我们，作为双胞胎的我们，身体里留着同样骨血的我们，一个灵魂平分两半构成的我们，明明应该是连斩断灵魂都会拉出牵连着细丝的我们，却从记事起就被分开，这么多年来似乎都没有什么太亲近彼此的时候…在我遗忘了的过去里，我们也曾有过这么贴合的时候吗？
我侧过头去看奇犽，突然觉得相依为命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知道我和奇犽长得很相像，我拉着奇犽的手，和他一起往前走，阳光打在我们头发上的颜色也是一样的，区别不过在于我是长发，背后投下的阴影比他更浓重而已。
“好啊，那就靠哥哥你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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