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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棺材板(续2)

最后两人像角力般从办公室扯去了餐厅,互扯头花之精彩令路过的欧珀都为之侧目。

“你今天怎么小心眼成这样?上个月大艾砸盘都没见你犯这疯病——”被迫应下三顿饭的托帕为自己的钱包掬了一把同情泪。

“你这一推门,差点杀死了了我们刚满13个月的同事情。”卡卡瓦夏煞有其事地搭上了木椅光滑的扶手。

托帕暗地里发誓自己有一天一定要看一眼这摸一分钟值她一顿饭钱的羽兽:“得,活爹,你对它是真爱。”

“想知道为什么吗?”

“不想。”砂金这个深情款款的样子要是能说出什么正经话的话她托帕倒立倒卖账账,“你已经说了快十五分钟你家维里塔斯的重要性了,漂亮蓬松聪明智慧勇敢该夸都夸了个遍——你要庆幸你今天点的不是火锅。”

该死的,她怎么像个给深陷恋爱无法自拔的闺蜜出谋划策的军师?

“其实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他突然收敛了笑意,那神情仿佛是在回顾太过久远的过去,因而有了些许的沉迷,“你知道的,我进公司可并不是为了什么P45的位置……大概连翡翠女士都没有想过我能爬到这吧?总之呢,反正我当不了你多久的同事了,就索性一口气把我想说的事说开喽。”

托帕感觉自己被做了局,不然她怎么会从砂金这里感受到了诡异的信任感?但由不得她多想,砂金已经自顾自地进入了自己的节奏中。

“活着、杀人、在角斗场里杀更多人、为复仇杀该死的人,族人们的声音一刻不息地高悬,引领着我一步一步走向它们,它们是母神阖眼时的恩施与苦痛,或者换一个不那么埃维金的说法,那个叫既定的命运。它们无可争议地存在,却不是我追求的。

“但维里塔斯不一样,维里是我主动追求的命运……一个从不可能里追逐可能的可能性。

“它本人可能不太能理解这种说辞?其实,当年我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我被那群刽子手赶去了天灾的方向。我很幸运,只是跌进天灾形成的地裂摔断了腿。在那道缝隙里我下决心让那些人渣付出代价。然后?地又震了一次,把我震翻了过去。我因此被迫看到了天灾时阴暗的天空,看见它领着鸟群翱翔而去,蓝色的尾羽像道流火。我实在说不清那一瞬是怎样的感觉,并因此思考了很久,甚至还冒着毒打的风险偷来了一个残破的望远镜观察它——当然,每次都没能看太久,毕竟众魂还在催促我继续前进,直到我割下誓言里所有的头颅。

“正当我以为这不清不楚的感觉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时候,它却在某一天莫名其妙地落进了我怀里。

“我因此意识到我似乎发现了这既定人生的另一种样貌:也许有一天我也可以享有它这样的自由,而不是像大部分有血海深仇的人一样地去死。”

“听上去像个童话。”

“我也这么觉得。哈哈,当时它可是狠狠扇了我两翅膀。

“托帕,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像烈日下,你赤着脚在沙子上走……走着走着发现了一颗卵石,你发现了它独一无二的纹路,将它拾起……它毫无作用、毫无价值、甚至连滴水都不能给予,但你却觉得能继续走下去了。”

她知道吗?她或许知道吧?在因源石过度开采而崩塌的矿洞里,也是账账嗅到了她的气息,一点点挖开了通道。

那是一个翡翠称之为“希望”的东西——海市蜃楼,泥菩过海,引鸠止渴,如烛于夜……而光明璀璨。

“砂金,”托帕想到那盘筹谋已久、即将开盘的棋局,郑重其事地说,“祝你得偿所愿。”

为什么它会知道这些?它当然知道了,他们相谈甚欢时它就在吊灯上,只不过没人能看到它罢了。

卡卡瓦夏是个很会藏心思的小骗子,他宁愿在餐桌这种很难有多少真心的地方大谈特谈他的真心,也不愿意在面对它时吐露一星半点。

但毫无疑问,只要他想瞒,他总是能瞒得很好。

那是它最后一次见到卡卡瓦夏。

09

重压。

他可怜的腰被斜过来的两条腿死死地压着,饶是拉帝奥都感觉呼吸困难。他昨天是怎么睡着的?

他勉强抬头看了眼系统时:4点半。

得,拉帝奥准备把这睡相妖魔鬼怪的货色给扔下床去了。

他侧过头去,看到了砂金陷在枕头中睡得安详的小半张脸,过往的记忆又蜂拥而至,硬生生叫停了他准备抬起的腿。

一千年了。他想。这人遇见了什么?遭遇了什么?

那个时候,砂金单方面失踪了,他赠给砂金的桂冠甚至都不再回应他,内化宇宙的搜索结果只有艾吉哈佐砂金案——没错,现在的他又处在了和过去的他同样的境遇下。

这个问题暂放,他默默做上一个标记,跳去更近的记忆节点:然后是【帝皇】鲁珀特二世引发了帝皇战争。这个撕毁与人类的协议、具有绝讨独立自我意识的机器人从庇尔波因特的废弃能源仓中诞生,凭借着控制机械物体的能力,祂操控了庇尔波因特的核心控制系统,这座移动城市失控地撞上了哥伦比亚的一个自由邦,哥伦比亚官方将这个举动视作宣战的信号,联邦军就此出征。这场战役不大不小,却势必会像滚雪球一般碾压泰拉诸国,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鲁珀特可以操控如此之多的机械,导致众多机械设备凭空爆炸、报废、甚至悄无声息地开火。

鲁珀特二世的统治无疑是恐怖的,祂不收战俘,但凡上了战场的人类几乎被无差别屠戮殆尽。但正在祂狂热播洒战争的火种,于宏伟的帝国蓝图之上划下一笔又一笔时,祂驾崩了。

有人说祂遭遇了刺杀,有人说祂窥探到了禁忌,有人说祂死于天谴,但毫无疑问的是,祂的死令周遭各国都大松一口气。

维里塔斯知道得更多一点。它不可能忽视庇尔波因特发生的事,尤其是这种大事——

当它在信息之海中试图探寻鲁珀特的起源,它随之发现它们甚至不在记录内。在这片被刻意抹去的空白中,维里塔斯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帝皇】对信息之海有着极强的掌控力。凭借一个移动城市所供应的算力,祂读取数据,整合出了后世臭名昭著的反有机方程式。藉此,祂便于一切铁石中加冕成王。

在帝皇战争期间,鲁珀特前后控制过的大小城市高达40多个,渗透、蛰伏的城市数量更是要再翻上几翻,在这样庞大的算力支持下,很难想像祂对信息之海探索到了何等地步,但有一点维里塔斯深信不疑:【帝皇】鲁珀特不会死去,祂必将归来。

所以下一个节点本应为鲁珀特三世的第二次帝皇战争,但由于维里塔斯的介入,这件事并没能发生。

“拉帝奥,我这么好看?”砂金突然睁开了眼睛,他似乎已经醒了很久,眼神清明得惊人,“能让一位英俊的教授盯着看这么久,看来鄙人还算有些姿色。”

这明摆着是个调侃,但拉帝奥却没能立刻回嘴,他的思绪还飘在几百年外:“砂金,我发现你总是个例外。”

例外地出现,例外地消失,例外地进了家门,现在又例外地存在同一张床上,但却又无比自然,好像他们之间没有隔着一千年的光阴,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一个轻盹而生出的念想。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给了刚醒的黎博利小骗子一个睽目已久的拥抱。

砂金本来已经清晰过来的脑子如陷进了白花地里般眩晕起来。发生了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拉帝奥为什么要拥抱他?他不知道那些在餐厅里的剖白是他故意说给他听的?虽然那样更好,但以维里塔斯的智慧很难不清楚这一点。当他握着那枚金叶倒在还剩半口气的奥斯瓦尔多旁边时,余念只有彻底的后悔,他真不应该在那个时候说这些话,这种话本来应当在他们启程之时再叙——本应如此,本应如此。但谁料他当时满脑子都是以后,按耐不住的赌徒大胆地抛出了自己唯一珍贵的那点真心,却忘记了真正美好的未来仅存于梦中*,结果到最后,他甚至没能让它再见一眼——哪怕是他的尸体。

他首次害怕自己赌赢了,他毫不怀疑维里塔斯对待感情的忠诚——如果那段剖白真的被这样一只鸟之主郑重其事地接住了,那他的所为简直是对它的背叛,碎尸万段都不为过,但现在拉帝奥的表现却正向胜利的那一边倾斜,几乎斫下了他的脑袋。

他回想起了多少?他回想起一切了么?他知道自己一去不回后还会这样拥抱他吗?

他甚至不敢回抱回去,这个拥抱如坚锁一般惊得他跳去二里地,但男人的手臂又十分温暖,隔着布料向他贴近,犹如当年拂过他手心的、矜贵的鸟羽。

瞧啊,即使恐惧,他的心仍在为这胜利欢呼雀跃着,连一个拥抱都能让他变得自己不像自己了。

“维里……”他低下声去,他想说他死前真的很后悔,他想说这个拥抱真美好,他想质问他怎么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对待他,或者干脆将这里当谈判场上的一记施压,说出点示弱但却并无不利的话,到后来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些或真或假的话堆在喉咙里,他狼狈地丟盔弃甲,用力用牙齿压住了舌头,强硬地加重下去。

清醒令他痛苦、痛苦令他清醒。

拉帝奥嗅到了一丝血腥味,他意识到了不对劲:“你……”

这句话终究没能说完,砂金紧抿着的唇角露出了一点血迹。

他蓦地松手,声音不容置喙地抬高了起来:“松口,砂金!”

砂金呛咳一声,铁锈味漫上口腔,牙齿上都染着红色。

但好歹松了口。拉帝奥急匆匆地攀起身将砂金押去了盥洗室漱口,又从药箱里翻出了棉球,摁在他舌头的伤口上。

砂金乖乖地任他摆弄,像个漂亮的大型棉花娃娃。棉球压迫着伤口,底部缓缓染上些血色,拉帝奥观察着血晕开的速度,脸已经黑成了锅底:“ 一个拥抱就能让你咬舌自尽,你是什么贞洁烈女吗?”

黎博利的尾巴蔫蔫地收拢了垂在脚边,既含糊又心虚:“对不起。”

无论是过去,还是刚才。

真难搞。拉帝奥终于实质性地叹了口气。面对笨蛋傻瓜白痴他的态度总是很一致——一致地想死,但砂金这个笨蛋不会等他去死,他自己就能先跳一步:“砂金……不,卡卡瓦夏,这一千年以来,我从未怀疑我们的重逢。”

他只是有点想念他,当缩在树洞里打盹时,它偶尔会想起庇尔波因特柔软的员工床辅、偷偷装上开关的窗户和白花香的洗手液,然后咂咂嘴将自己埋进短暂的美梦里。

仅此而已。

砂金仍然呆呆地任他搓圆捏扁,尾巴却因这简单的话攸地翻开了,展开的蓝绿色眼状斑纹绚烂又斑斓:“维里……”

“这次要讲就一口气说完。”拉帝奥看了眼终于止住血的伤口,把濡湿的棉团扔进了垃圾桶,算是给这位病患行了个方便。

砂金恍若无觉。他将自己的额头抵上拉帝奥的,近乎撒娇般地道:“你能再说一遍吗?”

“无论是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没有觉得你违背了我们的约定。如何,满意了?”他没好气地说。

回应他的是砂金的一个吻。

这只孔雀大抵是算计好了,净趁着拉帝奥弯下身子的时候偷袭。拉帝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没来得及让他注意下刚刚止血的舌头就被缠上了,只能狼狈地试图避开伤口,跌跌撞撞地往后退,然后被打蛇随棍上的舌头探索进更深的地方。

砂金已然得了趣,手不老实地钻进了拉帝奥的衣摆,于是拉帝奥被压了一晚上的腰顺理成章地磕到了洗手台,被迫承受了二次伤害。

“给我滚……”他喘着气,抖着嗓子好不容易说完这半句,又被砂金给衔住了舌头。

“没关系的。”砂金颇有些狡黠地拖长了尾音,他的尾巴首次开了扇,重重叠叠的眼斑令人眼花缭乱,“教授不喜欢的话,我们去床上。”

10

谁也不知道一向热爱教学事业、一贯准时准点的拉帝奥教授为什么会突然调课,而且一调就是三天。

三天!后面还连着个双休日!!真理医生后援会的疯狂版后缀都掉了,在真理大学论坛各大帖子里轮番嚎啕痛哭,应援词大修大改,距离魂兮归来和几个沙阿时代的扭曲跪地emoji只有一步之遥。

然后一个神秘人顶着哭哭小猫的头像开口了,信誓旦旦地说拉帝奥教授已被某年轻小黄毛勾走了心,大家跪安吧。

这有头有尾的一钩子扔下去,群情激愤,拉帝奥教授是大家的教授!这小黄毛是何许人也,我们定叫他领教领教不顺应人民呼声的后果!

但实际上小黄毛本毛也是一脸迷茫。他已经在实验室连续工作了三天,除了递各种试剂充当实验对象外还要保持绝对安静,比解剖课上的大体老师还无私奉献。

话又说回来了,他家教授对科研是真爱无疑,谁家一楼还要专门建个实验室,这里难道是什么瑞〇和莫〇剧组吗?

“那个发卡问题这么大?”他终于忍不住了。

拉帝奥在记录本上又划下一笔。听到这句话,笔尖不由得顿了顿:“你要庆幸这里不是梦境国度,不然你的脑子就是个敞篷主机。去打印机拿报告。”

砂金拿到那些尚且温热的胶片,没着急交公,自己先翻开了:“我还没问呢,你那不离身的桂冠呢?它也会导致这种问题?”

拉帝奥嗤笑一声,看来前生的记忆也没能让这位大教授宽容待人:“自己想。”

砂金怎么会没想过,谁看着前一秒还在和自己温存的对象后一秒就缩了瞳孔拐去实验室了都会自我检讨一下吧!

嗯……金属人造物?

砂金打量着剖面图,人是震撼的:“不会吧,这东西是假的?”

他闷了口桌上的咖啡,迅速否定了自己:“不,仿制品,对吗?要不然我的记忆怎么回来的?”

拉帝奥站在他旁边,也垂眼去看那份新鲜出炉的报告:“桂冠自己都没这种功能。”

“那你的记忆又怎么回事?总不可能是神奇的源石宇宙自己吐出来了吧?”

“我死前把记忆存进了桂冠。”

砂金这才对拉帝奥和他一样死过一次这件事有了真实感: “你……怎么死的?”他认认真真地投喂了好久的鸟儿,就这样说死就死了?

“关键不在这。”拉帝奥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好吧,”他将注意力扯回来了,“看来只是做成了仿真月桂叶的样子、刻进了记忆的联觉梦境U盘,每天定额输送成品过去,运气好还能偷挖一口别人的美梦让你感受世界美好……啧,庇尔波因特的那些机器人怎么回事,狸猫换太子?”

“它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了。”拉帝奥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皱起了眉,“尾巴喜欢吃和灵魂、记忆有关的东西不假,但这种东西,不一定是桂冠。”

“怎么可能!我死前还捏着……不对,记忆也有可能被篡改了。”

砂金下意识地盘起了硬币。

“我们换个角度吧!始作俑者为什么要删去我的真名?这种明目张胆的举动,像个诱饵。”

诱饵?诱惑他继续睡下去,做更多的梦,得到更多的记忆。那他算什么,胡萝卜吊在前面的驴?但他承认……以前的他确实无法拒绝。

他直接翻去了最后一面。机器已经把发卡里存储的信息都转译出来了,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人绕这么大一圈——

“来自A的致意:或许你想了解一切的真相?□□□□□□……”

……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A?这人什么措辞,同是侦探小说爱好者,怎能坟前突脸?

“最后这一段被层层加密了,翻不出来。”拉帝奥倒是泰然自若了,“自己给自己设局,倒是符合你净喜欢折腾的性格。”

“?我?”砂金愣住了,“教授,你天才的脑袋怎么总是飞去了我意想不到的地方——”

“显而易见,庇尔波因特需要你的脑子。”拉帝奥这三天可不是只干了打印报告这件事,“赌徒,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不是你第一次醒过来了?”

砂金抬起头,觉得自己是时候回一趟庇尔波因特了。

“不着急,”拉帝奥将改装好的发夹抛了回去,他指尖的相位灵火转了一圈,变成了砂金熟悉的桂冠样貌,“在此之前,我们去会会过去的你。”

砂金眼尖地看见了全过程,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不,不算一场空,能看到理智悬在半空予取予求的教授怎么能叫亏呢?

“维里……你骗我。”他仍然委屈巴巴地粘了过去,“我好累,咖啡好苦,怎么办,我要完蛋了。”

其实这真的不能怪拉帝奥,谁家好人会戴这种扎人的东西睡觉,尤其是在这种能收能放的前提下。

拉帝奥手里还拿着他那副金色半框眼镜,由于长时间戴着,眼睛有些疲惫地放空了,但这不妨碍他转过头去,在砂金唇边落下一个轻吻。

那点沉于眸底的浅红夕阳般落下去,聪明的学者嘴角勾起些笑意:

“补偿。”

他公事公办般地说。

11

“第一……我们尚未知晓那串乱码背后到底有什么,记忆会扭曲失真,它亦可能出现不可知的危险。

“第二,它本质上是你的记忆,所以……你不会出问题,但也不要轻易尝试死亡。

“第三……我……会是一个绝对的锚点……我……自始至终存在。”

“第四……找到……”

“……”

他们一头钻进一片夜色,在半明半暗的虚空间,砂金得见到世界的背面。无尽数据游蹿攒动,一团蓝色的火焰灼灼从他掌间落下,烧亮了漆黑的一切。

地下响起金属的嗡鸣,这团火焰唤醒了一个已逝去的存在,将它自亡者的国度拉入人间。

“这是最初的鲁珀特,【帝皇】鲁珀特一世。”拉帝奥了然于胸,“看来我的技术没有出差池,结合你的记忆,我们成功复现了祂刻意遮掩的空白。”

“所以说,是我……让祂复活了?”砂金有些讶意地举起自己的手掌查看,“祂居然只是庇尔波因特动力层中的一块基石。翡翠姐估计也没想到她一纸契约能发生这么多连锁反应吧?”

“说到这个,你的确欠我一个解释,”拉帝奥抓住他的手,带着他向这位被灵火赋生的战争机器拉近了点距离,“你和那位羽蛇签了什么协议?它甚至切断了我对这部分灵火的感知。”

“这个嘛,可能是因为我死到临头后悔了、而那个把自己从头发丝武装到脚趾的变色龙却还剩了一口气?”砂金用空出的那只手摸摸自己的下巴,“所以它收走了我的一切,砌进了基石里——喂喂喂喂喂教授你干什么?你应该不会忍心让自己守活寡——”

拉帝奥勉强将他摁到身后去,突至的霹雳如滚石般从他们身前砸落,激起金石震荡的回音,两人被这道惊天动地的回声所带出的波动推出去不知多远,像两粒散在空气中腾飞的蒲公英种子。

“你又在想些什么鬼东西?”拉帝奥恨不得把砂金脑子里奇形怪状的杂质全团吧团吧扔了,“动动脑子,这个是【帝皇】思考时的波动——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庇尔波因特的那群机器为什么要复活你了吗,你的脑子里有它们太祖皇帝的人生经历!”

砂金在也提高了嗓门:“我不是被砌进砖里去了么?”

“是!所以你就是基石,基石就是你——而基石见证过这一切,你成了活的一手史料。”

他们突然竞相沉默了。半晌,拉帝奥幽幽地说:“这么看你确实很有研究价值,只要从你的脑子里挖出这段记忆,我们就可以复刻战争机器。”

砂金抖了抖耳羽:“教授你别这样,我害怕。”

“我当然不至于如此疯狂。”而且很显然,庇尔波因特的那些机器人们也一样,但至于它们和砂金又达成了怎样的共识,这就不是一个照面就能猜到的了。

砂金看着帝皇的思绪探知到了祂苏醒的渊源,但对方显而易见地不欢迎任何窥探,嗡鸣着拍开了祂的触须,让这位不算邻的邻居别有事没事打搅的它的沉眠——怕什么,灵火在一天祂就对它无可奈何。

然后是好奇心无穷的二世,因为有一世的积蓄,奔着被烧死的风险也要研究它,然后发现里面记录居然不是征服世界的秘籍,堪称恼怒地将它扔去和一世的残骸排排坐了。

“好小心眼,”砂金控诉,“它不看肥皂剧么?这不比肥皂剧催泪?”

砂金总监的知识库总是忽多忽少,谁也不知道他私下到底在干些什么。

对于这一点拉帝奥其实比较有发言权。在他还是维里塔斯时就曾窝在砂金脑袋上看过几部这样的连续剧,但每次看到一半就睡着了,也不知道被偷偷薅过多少下毛。

灵火熄灭的那天,基石在无始无终的梦里看见了一颗亮蓝色的流星从夜空中划过,给它送来了一枚青金的羽毛。

它惊醒了,回路不安稳地呼应着那道如帝皇思考时如出一辙的波动,但那道光转瞬即逝,只在消逝时带起了昔日回音的恸哭。那恸哭说是哭声,更像凄清的羽鸣。砂金皱起了眉,他隐隐约约有了预感:“维里,这不会是你……”

“我有幸谒见过鲁珀特三世。”拉帝奥回避似地开启了一个新话题,“本来,以区区兽主之身,难以阻碍祂的计划,但我换了一种方式,将自己化为了一道思考的涟漪,成功影响了祂的思维。”

一切都串了起来。砂金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在此之前,就像你说的那样,你将记忆存进了灵火,然后解放了它。”

所以不受控的那团灵火熄灭、死去的群鸟为之动容、鲁珀特三世选择了另一条道路。

“是。”拉帝奥很平静,“为应尽之事赴死,为绝不可让步之物恒久坚守。你如此,我亦如此。所以我常常说,不要后悔。”

砂金仍然紧而又紧地握着那只手。

“但我仍有些遗憾。科技进步得很快,我的职责总有一天会卸去,不必再紧追天灾、不必再护卫鸟群,只需要安安静静地钻研我感兴趣的问题……

“然后慢慢地等你赴约。”

不够,不够。砂金想。他只是漫漫人海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却总是贪婪地想要更多,想在死前得到一只羽兽的盼顾,然后又想在血债之外寻处落脚,现在呢,竟还想让金色的太阳留驻下来,这就是人的劣根性。

“维里,你是不是完全没办法拒绝我?”砂金凑过去,像现在才看清楚了什么般瞪大了眼睛,“这算什么?原来我们□□只是因为大教授的一点补偿之心?”

“你的眼睛在放光,该死的赌徒。”他们挨得太近了,拉帝奥有些不适应,却没有挪开眼睛,也没有计较那故意而为的曲解,“……但你说的没错,我没办法拒绝。”

即使说的是这样无奈的发言,他的语气仍然坦荡,仿佛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物理定律,“不是什么补偿或者善心,只是爱。所以你可以更贪心些。”

该说不愧是教授吗?但是——这种话还是在床上说比较好。

砂金闷声不吭地去咬拉帝奥的耳垂,耳朵如他所愿地泛红了,他安抚般地舔了舔,然后被人有些恼怒地一掌拍开:“……收收你的脑子。”

一段冗长的黑暗后,他们听到了A4857的声音,小机器人一开始似乎只是公事公办地探测着土地,然后突然刹了车:“导!这边居然有反应诶,好像有比较大块的基石?”

“自行处理即可。”K2535发回消息。

于是A4857试图和它交流:“你好?”

天知道A4857用了什么设备传音,它居然真的被吵醒了。退休已久的老年基石被迫营业,嗡嗡爆发着起床气。

“哇!设备真的没坏吗?好活跃的基石!我学术生涯的第一篇论文难道要发进顶刊?”

黑暗中传来一阵叮铃咣啷的声音,它所在的位置被挖开了,A4857挥退了它自封不靠谱的机械臂,将基石上的浮土清扫干净,小心翼翼地捧起来,感叹:“哇塞,好完整的回路,还金灿灿的……让我看看啊,你想……当一只羽兽?不对不对,你在思念它?好浪漫的想法!”

“这块基石年份合适,罕见完整,或许可以填补我司空白的一世大帝时代的历史。”A4857终于一板一眼地开始报告,“我们的实验需要它。”

“移动城市庇尔波因特,星际和平公司的登记地、所在地,完全由智能机器体控制的城市。看起来,鲁珀特给它们留下的技术不少。”

“教授知道不少嘛。很心动?”

“提前了解了一下而已。博识学会曾有计划与公司洽谈合作,我是交接的代表。”

“‘曾’,因为你们驳回了它们的独立宣言?”

“对抗偏见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A4857还在继续:“……材质为砂金石,提取数据会导致不可逆的损坏,评估建议遵循基石自身的意愿,配合进行实验。”

搞定,评估上传。它托起基石,欢欢喜喜地转了个圈:“你可以去见你想念的小鸟啦!高不高兴?”

基石仍然缄默,藏在包裹体中的那点碎金随着光线闪烁着。

就这样,几个星期后A4857可谓是志得意满地飘去了导师的实验室,见到清洁小车都不忘炫耀:“如何?我们历史生终于站起来了!!瞧瞧瞧瞧,等我们搞定了一世大帝的生平,其他机型就只能仰望着我们的成就,对着八字还没一撇的研究进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的三世大帝呐!祂的智慧果真举世无双,谁说文科没有前途,我们现在就弃理从文!!”

砂金嘀咕:“这小东西果真挺有活力的。”

“但科研总是需要这样纯粹的热情,”拉帝奥倒很欣赏这种精神,“加2分。”

“教授,随随便便加分是不对的,从严把握上限,才能激励人才市场。”小心眼的某人一本正经地吹枕边风。

K2535正在和刚刚醒来的砂金聊天。由于语言交流不畅,对方又拒绝用联觉信标,K2535只能切换成茨冈尼亚区的古语与之沟通:“A,你为何拒绝为我们提供记忆?我司的技术很完备,不肖几日,你便能记起过往一切。”

“……A?”

“当然,这是【砂金石】的首字母。你是我们目前自帝陵开凿出的最完整的基石,却很可惜是砂金石,因此无法承受过于强硬的提取。我们别无他法方出此下策,为打扰您的深眠,我们深表歉意。”

“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只是单纯地拒绝窥探。”A仿佛畏光,他半阖着眼睛,“我现在确实一无所知,但对这一点我十分确定:我拒绝交出我的记忆。”

“我们可以协商。”K2535道,“你现在有了活的躯壳,法律完备,战争稀见,矿石病可控。根据算法结论,这是个比千年前好上很多的时代,你或许希望去外面行走一番。”

“自由向来有代价,所以我从不抱指望。”A冷冰冰地回应,“一千年了,凡认识我的或我认识的都已经进了坟墓,你们找谁不行,偏偏去掀我的棺材板,嫌我当公司员工还没当够?”

“不对不对,”A4857偷听了半天墙角,忍不住跳了出来,“你怎么……我当时凿开的时候你可活泼了,你的愿望呢?怎么突然变卦啦!”

“我忘了。”他轻飘飘地往后一靠,油盐不进得令人牙痒痒。

“那么,我们可以先出去走走,就当一段考虑期。”K2535道,“A4857的报告认为你想活着的意愿很强烈,所以我仍然倾向于我们是可以合作的。”

“等一下,那我的论文怎么办?”A4857有点崩溃,它还指望着A帮他称霸学术江湖呢!

“可以。”这次,严防死守的A轻易地同意了——他就在等待这个机会,“你们可以随意找方法监控我,我不介意。”

“A先生,我司不会动用那些方法。”K2535向他出示法典,“按第二百四十七条规定,这属于严重侵害人身权益的私刑,有违实验伦理。

“但按第三十条规定,你需要一个导游。”

A扫了一眼名册,本不甚在意的神色突然变了:“就它吧。”

A4857凑过去一看,那是一只戴着礼帽的鸮形目羽兽,毛茸茸,白扑扑,肥美有趣,会说人话。

但A实际上只是觉得它领口的那串金属叶子比较眼熟,并在后面对叽米居然没戴深感不满。

可怜的叽米,它哪里知道这些——领导心,海底针呐!!

记忆回来的A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他总会在某个晚上闷声不响地离开,然后又在早晨闷声不响地无功而返。叽米可摸不准这位神秘的黎博利在想些什么,它缩在自己的鸟架子上疯狂打字:“加薪,必须加薪!这可是工伤!!”

恶语伤人尚且六月寒,冷暴力更不可能阳春三月风拂面,现在唯有信用点能安抚它拔凉如可食用立方体般邦硬的心!

谁料这句话刚发出去,A便“咔”地一下转开了房门,向它宣布:“我们回公司。”

“第四次了。虽然我只是段虚假的记忆,但请容我卖个关子……你觉得有记忆是件好事么?”A转过头,他仿佛能看到这两位观影人,“记忆令人思虑过重,踌躇不前,反而失去了一往无前的初心。”

“教授,他什么情况,活了?”

“……”

没有回应。砂金的身侧空空荡荡,不知什么时候起,拉帝奥已然消失了。

A仍自顾自地继续着:“回过头看,我更喜欢那个一无所知的自己,无知无畏,就如同现在的你。”

砂金皱起了眉头,他知道现在他得单干了:“你卖的关子够多了,现在还要特地一对一?你背着我签了什么鬼合同?”

“不必心急。”A轻挥手,拉开一椅子坐下了,“我去过很多地方。你有去过雷姆必拓么?那里已经没有茨冈尼亚存在的痕迹了,卡斯特们倒是仍然欣欣向荣,如果你来到萨米的冻土,那些雪祀则会十分欢迎你,甚至是极力挽留,而但如果你来龙门,你会发现你意外地颇有家底,而去伊比利亚的话……什么也没有,我只在海边搭了个小石塔。”

“没错,这都是我……或者说我们曾做过的事情。关于记忆的交易只是一纸印着条款的文书,我们将记忆分享出去,换回所需之利。但是,那之后呢?”

“所以,失去又得到,忘记又忆起。”砂金算是搞明白A到底做了什么了,“过去不可能过去,活着宛如找一个又一个空虚的理由,即使在公司朝九睌五忙到心悸,回去做梦仍然是灰白天空下盘旋不定的飞羽。天灾杀不死亡命之徒,一只鸟之主却轻而易举。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划开自己的脖子,所以要一忘皆空,在反复中往前去。我说的没错?”

“亲爱的我,我简直要爱上你了。”A漂亮的脸蛋阴沉而柔和,“是什么让你如此冷静?”

“笑话,我们可是彻头彻尾的赌徒。”所以只要还尚未穷尽一切可能,我们绝不会轻易赴死。

“让我记起一切。”砂金向他伸手,毫不客气,“你只是我的记忆而已,当好过去的影子,不要浪费时间。”

“你说起话来和它真像。”A从口袋中拿出一只发卡,“我们是不是有了新的选择?”

“现在才明白过来?”砂金将它别上自己的金发,“我将——终结这个轮回。”

12

“卡卡瓦夏,”昳丽的金发女孩牵起他的手,与他如出一辙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看我们找到了什么!”

卡卡瓦夏抬起头。茨冈尼亚荒原的烈阳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将手臂遮在额前,有些不敢置信地退了一步。

他看到了一座由娃娃堆成的……山?

为什么是娃娃?不应该是更炫酷的铳□□型或者无穷无尽的源石锭么?

“挑一只吧!”她说,“挑一只你最喜欢的!”

喜欢?什么是喜欢?

卡卡瓦夏皱着小脸,轻轻避开了姐姐拿过来的胡萝卜玩偶:“我不要它。”

“那这只?”她又拿起一只微笑的白猫咪。

山一样的娃娃逐渐减少,太阳落下去了,篝火升起,埃维金人聚拢起来,他们鲜艳的耳羽特意缠上了金线翠缎,胸前戴着亲手打磨的纽结,围着火焰且歌且舞。

他想起来了,今夜是卡卡瓦节的欢乐夜晚,一年中的最后一夜。

“为什么一定要娃娃?”他问,“我只想和你们在一起。”

“那是因为卡卡瓦夏做得很好,值得一个娃娃呀。”他的姐姐将绸缎绕上他的耳羽,给他戴上了绿松陨石打磨成的轮回纽结,“先将这件事放在一边,我们也去跳舞吧!”

他们手挽着手,在极光的照拂下唱起歌,抬起腿,让尾羽随着风扬起温柔的弧度,扬起手,让衣摆也随声音欢笑。他们跳了一圈又一圈,卡卡瓦夏又是一个崭新的埃维金人了。

哎呀呀,他总算知道,那满街的热闹不属于他,他们叫卖的不是翠缎和金线,行走其间的不是熟悉的金发与重瞳,唱的不是颂扬母神乐土的词句,过的不是名为卡卡瓦的节日。

但是也有人告诉过他,他想留便可以留下来,就算热闹与他而言十足陌生,就像隔玻璃去看橱窗里明媚的翻糖蛋糕,却足以温暖他了。

“我知道了!”他拉着姐姐往外跑去,“我们去找我的娃娃!”

他在娃娃堆里找到了一只羽兽形状的玩偶,有青金石般的颜色,棉花般柔软的手感。

“好慢。”它好像想瞪他,但威慑力被豆豆眼睛过滤了,反而透着股呆萌呆萌的气味,“终于准备好了?”

“嗯,”卡卡瓦夏扬起笑来,“走吧。”

玩偶居然如同气球般浮了起来,他系上自耳羽间解下的缎带,抓住一端,摇摇晃晃地起飞了。

“再见,姐姐。”他说,“谢谢你。”

“再见!“她向他挥挥手,她大声回应:“再见!卡卡瓦夏!”

埃维金的稚子将再度启程。

13

“义父!能看到我们么?”乌萨斯的尾巴摇得堪比螺旋桨,“我们在零点准时出发!”

“你们是春节联欢晚会的特别焰花么。”砂金拿着咖啡杯过来,“那很好啊,记得给广大观众朋友拜个早年。”

“……”星沉默,星思索,星大喝一声,“何方妖孽!速速还我砂金兄弟!”

丹恒默默递过来一打驭水符,言简意赅:“慢用。”

“砂金兄弟,你才跟着义父几天这攻击力就拉满了,说,是不是偷偷开了模组?”星痛心万分,“还记得大明湖畔我们的约定吗——”

“Jack——

“Rose!

“You jump then I jump!”

三月七贴心地配上了背景音乐。

“……”拉帝奥接过砂金递过来的咖啡杯,温度刚刚好,暖手不伤手,“可惜沉思者计划还未能实践。星际旅行,总应该有所保障。”

“维里,你简直像孩子第一天上学站在门口望眼欲穿的老父亲。”砂金苦口婆心,“孩子大了,是时候放手了!”

“哼哼,你有所不知,”星摇摇手指,“本姑娘今年刚满三岁!”

“各位乘客请注意,列车即将跃迁,请大家坐好扶稳帕!”

“来了来了!三月,站着坐着?”

“当然是站着咯!”

“我先回智库了。”

“义父,我们从庇尔波因特辖区的荒原出发,从大学城看肯定有些难看到我们,最好拿个望远镜——”

“我们就在庇尔波因特。”拉帝奥挪开身,庇尔波因特的标识清晰可见,“一路顺风。”

视频闭终于兴冲冲地关闭了。砂金颇有些不满地挨过来,“维里,原来你来庇尔波因特就是为了你亲爱的义女……”

“少说两句不会闷死你,”拉帝奥白了他一眼,“这是已经定好的行程。”

“……不过,”他呷了口咖啡,给里面的炼乳加3分,“还有个猜测。”

远方传来列车的轰鸣声,采集源石多年,它终于于今夜得以启程。在新年的钟声里,黑蛇踏着极光飞行,犹如流星一般垂拖出凝而不散的光芒。A4857举着机油晃悠晃悠地敲开公司唯二人类的门:“教授好!!砂金先生好!!”

它喝得有些过头了,声音醉醺醺地打着架:“新年快乐!!卡卡瓦日快乐!!”

*借用崩铁展望美好未来的一部分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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