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拉帝奥到外环花了近一天半,这是他最快的速度了,按他的计划,一来一回再加城大都刚好4天,他能提前一天,也就是卡卡瓦日的上午回到氏族——甚至会更提前一些。外环的病况也还算可控,病患们七嘴八舌地告诉他,他们按拉帝奥说的法子灭了好多火蚁群。
小孩子们则另有要求——他们想要更多的书,还想要拉帝奥之前带的糖块。拉帝奥一般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一听他们喊“拉帝奥老师”基本就会给他们想要的东西,为此有些家长还找他抱怨,说他的孩子就盼着拉帝奥来,家务活干得都没之前利索了。
但这次拉帝奥铁石心肠地拒绝了,他只分了些书给他们,承诺下次再给他们带糖块。他需要快点进大都,毕竟大都怎么怎么样拉帝奥只听杜尼亚讲过,他有合理理由怀疑失真的可能性。
“小子,你要的东西好了。”
“多少钱?”即使用外套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了,拉帝奥还是感觉有道滑腻的眼神从他脸上滑了过去。
“呵呵,”老板将他要的空白芯片递过去,脑子里却并不安分——漂亮的异族美人。他想着:卖给那些老爷们或者是那些馆子里,他能赚多少?六十塔安巴?不不不,这可不是那些营养不良的两脚羊,九十、一百……
拉帝奥皱着眉头,弯刀“噌”地一下出鞘,钉在了桌上。他在刀子的震动声里重复道:“多少钱?”
“哎呦,”老板往后退了一步,赔笑道,“老爷您别动怒,这种事啊,您能找到这里是对我老合曼的信任……您愿意为它出多少钱就是多少钱。”
拉帝奥知道他在点什么。他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刀柄:“九十塔安巴。如果你做不到,我现在就削了你的头。”
老板举起了手:“好说,好说。”
拉帝奥拎着弯刀离开。他装作离开的样子,实则藏进了一个角落里。黑市的人们已经行动了起来:“有个埃维金人混进来了!胡拉在上,他怎么进来的?”
“快搜!别让他跑了!!”
拉帝奥迅速换了身衣服,在混乱中轻巧地离开了。
事实证明杜尼亚描述得没有问题,至少他真的在图书馆管理员的办公室里看到了台电脑。他装着找书的样子让管理员用电脑帮忙找了几本书,然后带着一点歉意地打晕了他,自己坐到了电脑前。
他有种疯颠般的不真实感。
吸气、呼气,拉帝奥双手搭上了那个键盘。他要用数据制造一个不可能被允许的东西。这件事本是一时兴起,但卡卡瓦夏的姐姐告诉了他这或许很有必要。
他在图书馆闭馆的时候离开了,为掩人耳目,他将之前外套都扔掉了,换了套常服出门。城门闸扫描着那张卡,绿灯亮了起来。
他成功了。
他将卡收进了怀里。现在这张卡不再是杜尼亚家的通行证,而是所有持有他的任何人了——他目前的技术不足以让他修改最底层的数据,但骗骗扫描仪没问题。
他准备离开了。在他绕到阿尔所在的地方时,他突然听到了卡提卡的土语:
“*茨冈尼亚粗口*这就是那个埃维金人的东西?嘁,好小的一把刀,他们就用这种宝宝样的东西要在雨里和我们拼命?”
拉帝奥听得瞳孔一缩。
“哈茨,那老头都说了。长长的弯刀——”
两人爆发出一阵嘲笑,他们用那把刀划开了绳子。驼兽卧在那里,不安地喷了出一声鼻息。
“先把这驼兽拉走。”他们说。
拉帝奥冷眼听着。在他们抓起绳子的时候,他突然发出了一声哨音。
阿尔猛地跳了起来,竖起耳朵朝他的方向飞奔而去,它的力道之大,直接把其中一个卡提卡人甩飞了出去
“*茨冈尼亚粗口*!!”
拉帝奥抓住缰绳翻了上去。他的袋子被割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东西七零八落地散出来了些,但他无暇顾及了,他需要立马离开!
“跑!阿尔!!”他厉呵一声。
“阿茨、阿茨!!*茨冈尼亚粗口*我要让你偿命!”
拉帝奥悚然回头——他看到了一个漆黑的枪口,这种东西,他只在书里认识过——
“砰——”
拉帝奥一扯缰绳,他得往旁边的树林里跑——
第一颗子弹擦过了他的腿。
“砰——”
第二颗更快,阿尔痛苦地嘶鸣着,速度却没有减弱——生死之间,生命总是在生之处狂驰——
拉帝奥知道对方在有意往驼兽蹄子上射。他必须做点什么——于是他立起身来,比了一个他所知最脏的手势。
效果不错,下一颗子弹立马擦过了他的手臂,还有两颗跟在后面,顺利把他的腹部给洞穿了。
阿尔已经踏入了树林的边界。它仍然在飞奔,子弹像是被风声稀释了,逐渐弱了下去。拉帝奥从袋子里找出块没落下去的绷带缠在那被子弹伤到的地方。痛感后知后觉地攀上来,他扶住阿尔的头,平生第一次骂了句脏话。
下一秒,一颗手榴弹落了地。
拉帝奥牵着阿尔在树林里散步。阿尔很偏爱树林里的食物,尤其是树Y上的新叶。他们走着走着,时不时见到一抹银色的影子飞驰而过,像什么民间故事里的妖精。
直到他们走到一棵棘树下,才发现那是一头野驼兽。驼兽通体是柔和如月光般的白色,只有四蹄带着点棕色。它低下头,像是在向拉帝奥致意。
一匹驼兽幼崽叮叮当当地滚了出来,幼崽额头上有一抹棕毛,叫声像阿尔一样嘶嘶的,就像在抱怨,跑起来又轻得像一抹风。
“阿尔……阿尔……小阿尔……过来吧,看看你的小主人。”养母将阿尔牵过来给拉帝奥看,“它是不是很漂亮?”
有白额头的小驼兽神气地嘶了一声。
“为什么要叫它阿尔?”拉帝奥疑惑地看着比他高点的阿尔。
“传说玛尼的坐驾是由名为阿尔瓦克和阿尔斯维的两匹马所拉着的,它们在天空中奔跑,宛若流星一般迅速。那月亮的孩子想在沙漠里安营扎寨,也需要一只有鼎鼎大名的驼兽咯。”
“所以阿尔只是个小名?”
“不,阿尔就是阿尔——不用被月亮鞭策而踏着月亮奔驰,这就是它理应所经的命运。”
阿尔可听不懂这么长的话。它对小孩子蓝紫色的发顶感到好奇,它犹豫着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哇——”拉帝奥是个很爱干净的小孩,这么一舔他已经快跳了起来,“你以后可不能这么做!”
拉帝奥松开了缰绳。那头雪白驼兽上前,亲密地舔着它的脖颈。小驼兽好奇地凑到拉帝奥面前,试图够到他金闪闪的护腕,然后被阿尔嘶地一声扬着蹄子扒拉了回去。
拉帝奥看了一眼阿尔和那一大一小两头驼兽。他明镜般的心装着一切始末:“它们就是你的家人?”
阿尔又嘶了一声。
“跟着它们去吧。”拉帝奥知道自己在做梦了,他摸了摸阿尔的腿。没有枪洞,也没有伤痕。
阿尔看着自己的主人。驼兽没法表达太多的感情,于是它扬起头,第二次舔了舔那个并没有莓果味的发顶。
“医生……医生?”
天地似乎在倒悬。拉帝奥在这模模糊糊的喊声里睁开了眼睛。他有些失聪,全身上下像是被几只成年驼兽反复踩过,若不是感觉得到自己的腿,他会感觉自己已经裂成了两半。
水和药适时地被喂了进来。他咳了一下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麻烦你们了”
听到他的声音,几个孩子也凑了过来:“老师醒了耶!”
“到底发生什么了,”救他的是外环一位巡林的猎户,“那一声感觉震得大都都听得见,我抓着刀往那边跑,给果发现树都烧起来了,再往那边一看——我的神呐,居然是您。”
“他们说是雷呢,”他妻子“呸”了一声,“雷能把医生打成这样?看看那匹驼兽——*茨冈尼亚粗口*居然敢杀四脚的飞游神,这群没良心的削皮刀。”
“我倒宁愿是雷电。”猎户颤抖了一下,“医生,东西我们没抢回来什么,那时候到处都是大火。”
拉帝奥摇摇头。他支起身子,感觉腰腹处疼得厉害:“我睡了多久?”
“半天?”
拉帝奥有些懊恼,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赶不及了。但卡卡瓦夏还在等他。:“有多余的驼兽吗?我借一只,现在就走。”
“现在?”猎户有些震撼,“你腰上那两洞像雨一样流得,一上驼背就会绷开的。”
“我必须去。”拉帝奥闭了下眼睛。他现在十分后悔没有买棚车。
小孩子们看了看为难的大人,七嘴八舌地提建议:“棚车,棚车!”
“老师,我婶家就有一台。”其中一个小孩道,“就是棚车很老了,经常坏,这个肯定能行。”
小孩转头把大人带了过来。那人本来不太乐意,但见是拉帝奥要买,象征性地收了点塔安巴就给他了。
“医生,你以后一定要多给我们家妞几本书。”
拉帝奥点点头:“好的。”
他认真地记了一下小姑娘的名字,夹进他唯一一本抢救回来的笔记本里。
维里塔斯·拉帝奥要去赶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约定。
07
拉帝奥从来没有感受到时间的仓促,他在这可怕的倒计时里夺命狂奔着,只求来得比战争更早一点,哪怕只是一分钟,他能救的人命都会比自己行医数年救的命多。
这不是战争,这是一场针对埃维金人的阴谋和屠杀,或者是彻底的清洗,而他是首个体会到这种恐怖的人。
拉帝奥像机械一样运转着,头痛、耳鸣、枪洞,什么都没能干扰他。他的智慧和定力在棚车反复无常的好坏中发挥得精彩乃至惊异。到后来,他已经能在一分钟之内判断出棚车的状况,还抽出一部分时间规划了一下去找卡卡瓦夏最快的路线。
然后拉帝奥遇到了瓢泼的大雨。
他知道这辆车没用了,它受不住任何雨滴。于是他徒步而行。为了更快一点,拉帝奥几乎舍弃了所有的东西,只带了那把弯刀和笔记中写了字的纸。
已经很近了,只需要再翻过一座山。他想着,一刻不停地狂奔了起来。大雨在沉沉的暮色中飘摇地落下,落到拉帝奥身上时变成了夕阳的颜色,从裤角争先恐后地滚落。
一。他拉紧了绷带,那张纸已经在大雨中变为了一圈废纸——他一路上都在减少、减少,再减少着——他爬上了山头,然后听到了一声宛如滚雷般的爆炸声。
二。他不思考这是什么,他只需要狂奔、狂奔、向逃亡的反方问狂奔。
三。他跑上了沙地,已经嗅到了血的味道,他们像铁锈一样在硝烟中蔓延。他看了看自己平时驻扎的地方。卡卡瓦夏不在这里。
四。他从后面翻进了氏族,这是离卡卡瓦夏家最近的路。在跳下时,一个卡提卡正用刺刀挑着一个幼童的尸体,他眯着眼睛把他砍倒在地上。仔细看了看那孩子的长相——
不是。
五。他到被枪打中了,但仍然不是要害,他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么杀人了。他在卡卡瓦夏家门囗看到了卡卡瓦夏的姐姐。
六。她已经快断气了,她本应在拉帝奥没回来时就意识到不对劲,但她被复仇的火焰燎乱了思维。拉帝奥躲过几枪,将她拉去了一个死角。他像殓尸官一样贴近她,像贴进最后一个希望:“他在哪?”
卡卡瓦夏的姐姐抖动了一下。她的内脏碎了,开口就会吐出残渣。她只能摇摇头,急切地望着他。
七。拉帝奥合上了她的眼睛。
八。拉帝奥还是看了眼帐篷——他扫了一眼便发现他送给卡卡瓦夏的地图被拿走了。
聪明的孩子。他又振作起来——然后不知道第几颗镏弹爆炸了,他被冲击波摧毁的账篷压倒在地。
九。他爬出来,望向前方的废墟。那里基本不可能有希望了。
大概是失血的缘故。他有些累了。
十。“卡卡瓦夏。”在他又砍翻一个卡提卡人后拉帝奥这么说道。天彻底黑下来了,他看不清到底有谁倒在了地上,满地大概只剩尸体、尸体、刚死的尸体及已死的尸体:“卡卡瓦夏!!!”
拉帝奥几乎是在怒吼了。他侧身躲开那些射过来的子弹,筋疲力竭地坐倒在地上。
他突然摸到了什么。那是一只温热的手,像溺水般,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指节。
08
拉帝奥带着卡卡瓦夏在大雨中穿行。他们在棘林里看见了一抹白色的身影,就像拉帝奥在梦里看到的那样,轻盈地闪动着。
“拉帝奥,那是什么?”卡卡瓦夏的金发被雨打得湿漉漉的,“妖精会怕那些子弹吗?”
“那是白色的驼兽,”拉帝奥声音异常地平稳,就像是从未受伤一般,“我们去棘林中心等它们。”
卡卡瓦夏这才想起了阿尔。但阿尔不会不跟着拉帝奥的。于是他用双手捂住拉帝奥的手,它太冰了,冰得像这场大雨。
那漂亮的野驼兽再次向拉帝奥鞠了一躬。它让开身子把那只小驼兽放了出来。拉帝奥让卡卡瓦夏骑上它,自己则骑上了那只白驼兽。
卡卡瓦夏仍然想牵住拉帝奥的手,但现在明显不是什么散步的好时候。
他们终于快了起来。小驼兽跑得像阵风一样,喜欢来来回回地撒欢,把卡卡瓦夏颠得够呛:“拉帝奥!救救我——”
拉帝奥想了想,把金色的护腕摇了摇,小驼兽立马像磁铁一样贴了过来,引得白驼兽原地踢踏了一下。
不知道走了多久,卡卡瓦夏到了水声,他激动了起来:“拉帝奥!是那条河!!”
拉帝奥笑笑:“我们要沿着它走,卡卡瓦夏。它通往城大都——你看,”
他轻轻松松地把那张卡片塞进了卡卡瓦夏的手里:“这个就是那个惊喜。无论如何,生日快乐,卡卡瓦夏。”
“我吗?”卡卡瓦夏明白了,“我也可以进大都看了?我……”
他感觉自己在做梦,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然后又匆匆地擦掉了:“谢谢你,拉帝奥,这个生日礼物很棒。”
他们就这样在雨中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飞游神、地图、蚁瘟、和那辆中道崩殂的棚车。到后来,卡卡瓦夏头一点一点地,敢睡又不敢睡:“拉帝奥,我要是能和你在梦里见面就好了。”
“为什么这么说?”拉帝奥道,“梦是自由的,如果你想见我,就一定能见到。”
“拉帝奥怎么突然会说这种话了,”卡卡瓦夏望着那双鸽血般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你可从不承诺做不到的事——包括我,拉帝奥也已经尽力了,没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
拉帝奥反应得有些迟缓,他笑了一声:“卡卡瓦夏……我总能在你这个小孩口里得到无穷大的宽慰。”
或许正因如此他才会留在这片土地上。
“拉帝奥,我想一直陪着你。”卡卡瓦夏已经阖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妈妈一直说这是个悲伤的世界,但你像块恒沙……踩上去就是安全的。”
拉帝奥静静地靠在驼兽的背上,沉默不语。他静静地阖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卡卡瓦夏真的做了个梦。梦里是跳跃的簇火与燃烧的轮回纽结。白色的灵魂们戴着各色的花环,手拉着手围成了一个圆圈,他们载歌载舞:
极光,极光
用烈火灼烧我,灼烧我的真心
战胜火战胜命运,战胜不可战胜的时间*
他们爆发出一阵欢乐的笑声,血与火就像泥一样从他们身上抹去了:“卡卡瓦夏,快去追你的月亮!”
卡卡瓦夏抬头,这才发现了那颗挂在枝头上的月亮,月亮越升越高,卡卡瓦夏怎么也够不着。
白色的灵魂们提醒他:“快叫它,快叫它停一停!”
卡卡瓦夏茫然地“哦”了一声。月亮该叫什么名字?
于是他喊道:“拉帝奥——”
他仍然很茫然。这就是月亮的名字吗?
月亮听了,竟真的落了下来,最后像灯一样,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毕竟漂亮的月亮可舍不得让它最心爱的孩子伤心。
白色的灵魂们拍着手叫好,一个个地升上了天空,它们形成了漂亮的极光带,像是一场新的舞蹈。
月亮安稳地呆在他的手中,陪着他一起看着。
卡卡瓦夏突然想起来了,他也曾和一个人看过这样的极光。
“拉帝奥?”
他捧着月亮问。
月亮闪了闪。它像蝴蝶一样轻点了一下他的脸颊,融进了沙土之中。
九岁的卡卡瓦夏在沙地上醒了过来。河水因充沛的雨而疾速地滚动着,黎明如副澄澄的画卷,昭示着新一天的开始。
他攥紧了那张卡,继续向前走去。在他身后,群山已在远方。
*部分借用了原神的金蔷薇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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