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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砂理】月亮忘记了

原世界观魔改if,大量捏造

ooc致歉,bug致歉,错漏字致歉

本篇大概又可以叫真理医生上山下乡实录

01

卡卡瓦夏从记事起便知道氏族有一个影子。为什么说是影子呢?他问。

“嘘——嘘。”大人们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那小子有玛尼降下的诅咒,蒙受地母神大人的恩赐才活下来的。”

玛尼是不被信仰的异神,异神的诅咒就是坏掉的刀,坏上加坏,于是卡卡瓦夏对影子有了最初的认识。

由于大人们说得神乎其神,小孩子们很好奇,于是影子住的地方就成功成为了小孩子们试胆子的地方——他们打赌,谁敢在影子的帐篷前呆5分钟,他们下次偷来的东西就分给谁。

但事实证明影子就是影子,卡卡瓦夏他们跑去了队伍尾巴,发现什么都没有。

小孩子们的耐心有限,但卡卡瓦夏比较坚持不懈。他爬上高高的沙丘,固执地坐在温暖的沙子里,一坐就坐到黄昏。

事实证明卡卡瓦夏是个幸运的孩子。就在第三天黄昏垂暮,红日半睨之时,他看到了一只很少见的驼兽出现在地平线上,驼兽昂着首,白额长颈,四蹄在黄沙中踢踏,转瞬就拉近了距离,卡卡瓦夏眼力好,看到了一个人正伏在驼背上,身体被遮阳的浅色亚麻罩住了,只能看见几丝兜帽中垂下的、随风飘浮翻飞的蓝色流苏。

影子在几百米开外就放慢了脚步,流苏优雅地垂在他的耳边。族中的大人们听到动静,纷纷围了上去。卡卡瓦夏没有被这种大阵仗吓倒,他就像捉土拨鼠时一样耐心,他伏了下来,偷偷远望着人群。

影子没有脱下兜帽,他从驼兽背上抱下两对水筒交给了领头的人,随后便拉着驼兽去了一边,研究怎么把自己的帐篷扎起来。在他低下头下钉钉子时,帽子终于落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格外年轻的脸,蓝紫色的长发束了起来,金红的眼旁斜逸出一抹飞红,睨过来的时候锋利得惊心动魄。

卡卡瓦夏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发现了。

“卡卡瓦夏——”沙丘下响起了姐姐的声音,“你在这里好几天了!”

卡卡瓦夏解释道:“我在看影子。”

他本来想让姐姐也看一眼的,但指过去时,那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事实证明,影子就是影子。

卡卡瓦夏终于对影子有了明确的认识——不是坏掉的刀,但比刀更锋利,比蜂蜜更漂亮。

但当他第二天带着跳鼠去拜访他时,影子对这个名字颇有微词:“我是维里塔斯·拉帝奥,不是什么影子。”

卡卡瓦夏同意:“是‘漂亮的’影子。”

拉帝奥狐疑地盯着他。埃维金人撒谎时惯会说这种蜂蜜般的漂亮话,至少前几次有人对他说这种话时,他的水筒或药剂就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一部分。但卡卡瓦夏就这样眨巴着眼睛真诚地望着他,粉蓝色的眼睛像晴空的一角。

拉帝奥屈服了。何必为难一个孩子呢?他换了一个话题:“为什么送我食物?”

卡卡瓦夏注意点全在拉帝奥身上。今天拉帝奥的头发上别了一枚的金桂叶,金色和护腕的金属环交相辉映。

拉帝奥叹口气,不得不伸手打断他的胡思乱想:“你的父母是谁?这么大的跳鼠可以抵上一顿美餐了。”

“我偷了卡提卡人的抢来的车,他们可笨了,只知道把车往驻地里面拖。”卡卡瓦夏欢快地解释,“只要趁他们不注意就可以躲进去,到手后往沙子里一滚——”

拉帝奥听得眉直跳。他这么小的时候可没敢这么胡闹,于是他站起身来翻起自己那个不离身的药箱。这下卡卡瓦夏看清了,拉帝奥换了件新外套,蓝白相间的织物在边缘绣上了繁复的金线,被主人用腰带系在了腰上,露出里面黑色的内衬。

“把外套袖子卷一下,让我看看手臂。”拉帝奥弯下腰,瞧着有些严厉。

卡卡瓦夏乖乖地举起手。这件外套于他而言有些宽大,一举袖子就落下来了,露出些淤青和擦伤,但不重,看来看去只有石子刮出的血痕严重了些,造出了一血线:“你怎么知道我伤的是手臂?”

拉帝奥拿棉签沾了点药水:“摔过一次就知道了。”

“也是为了跳鼠?”

“没有。”拉帝奥说,“我是被卡提卡劫走车的车主之一。”

气氛一时有些呆滞,大孩子和小孩子,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最后卡卡瓦夏哈哈大笑了起来:“拉帝奥,你真有趣!!”

拉帝奥有些阴郁的脸终于涌上了些血色:“白痴。”

卡卡瓦夏却不觉得难听。驼兽、影子、跳鼠、倒霉蛋——他总结了一下,认真地问:“拉帝奥,玛尼神居然不回应你的祷告吗?”

拉帝奥已经上完了药,用纱布将卡卡瓦夏的伤口包扎了起来。他很平静地回应道:“卡卡瓦夏,我不祷告。”

卡卡瓦夏愣住了。他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从来没有人胆敢在部族里说这样的话:“那母神不会赐福于你……”

拉帝奥算是明白这孩子想说什么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幸除了厄运外不会带给我任何事。同样的,卡卡瓦夏。幸运在带给你数不胜数的跳鼠时,也不会在意你袖子下有多少的擦伤。”

“我不明白——”他疑惑不解地准备发话,但被打断了,“——卡卡瓦夏!”

来人扶着拉帝奥帐篷的一边,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拉帝奥……卡、卡卡瓦夏!快回去!你母亲她——”

卡卡瓦夏顿时心如擂鼓,不安的预感升了起来,像烈日般烧灼着他,但他知道并不能就这样坐在这里,所以他只是用力抿住了唇,沉默地站起来,向家的方向奔去。

“拉帝奥,抱歉,族长本来也想请你亲自去一趟……但是……”

“我明白。”拉帝奥摆摆手,但比起之前的愤怒与不甘,他迅速地配出了一包药粉:“如果可以,帮忙送去那边吧。”

他目送着这个埃维金人离开,惊觉自己的手居然在发着抖。

“阿尔,那三重眼的地母会保佑他吗,”他走出去,抱住了驼兽的颈:“我明明清楚,那剂药改变不了什么。”

驼兽半闭着眼睛,舌头舔过他的肩。

拉帝奥看向那边的埃维金氏族的营地。他很早很早之前就明白那边不属于他,他也乐得安静,情愿当个来去匆匆的取水人,但此刻他突然明白过来,他的根系在此,就像树种扎根的时候,从来不会挑拣栖处。

群山、大地、包罗万象的芬戈,抑或那皓然、凶邪的玛尼——神们,维里塔斯·拉帝奥曾发誓永远唾视他们,今后也依然如此。

拉帝奥抱着这样的决意走了回去。但他掀开帘子,看到那只跳鼠,心又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他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于是他披上帽子往卡卡瓦夏离开的方向找去。这个秘密行动并不莽撞,除了必备的药品外,他甚至捎上了那只跳鼠。

卡卡瓦夏家的帐篷边上坐满了人,人多,但并不吵闹,甚至可以说是死寂。埃维金人们神情带着几分哀切,嘴里念着请求地母神宽恕的祷词。

拉帝奥远远地藏在暗处,无声而专注。他在等,等夜幕降临的时候。夜晚的沙漠冷得像冰窑,即使氏族中的最强壮的人也必须回去了——除了温度,他们也有自己的家庭需要照料,所以这些祷词其实是提前为将死之人准备的,愿有朝一日,这死去的魂灵能在地母的庇佑下升上夜空,直至重逢。

但他不需要这些,他要做的只是放下药品、敲敲帘子,然后离开。

“请等一等。”卡卡瓦夏的姐姐叫住了他,虽然表现得有些犹豫不决,“需要进来坐坐吗?”

拉帝奥有些意外:“你在邀请一个异教徒?”

不过他没有站在原地——这不是个交谈的地方。

但他也没有真的坐下来。只是像个门卫般站在门口处,关上了门帘:“有事吗?”

“感谢您之前的药,”她用了敬称,“妈妈她感觉好了很多。”

“谢谢就免了。”拉帝奥道,“说到底这不能改变什么,只是一点镇静作用的药罢了。”

两个人之间陷入了沉默。有些事双方心知肚明,比如她其实并没有准备叫住拉帝奥,芬戈升天的魂灵并不欢迎玛尼的赐福者,又比如那药其实是他们瞒着母亲和氏族的大人们喂下的。

卡卡瓦夏陪他们的母亲身边。这位虔诚的母亲在生命的末端仍然在祈求芬戈的宽恕。只不过在药剂作用下,疼痛轻了几分,于是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新药作用是差不多的,多了点安神的效果。”拉帝奥看了眼卡卡瓦夏。这孩子比他想象得更坚强,这让他放下了心。

“去寻水吧。”他想。“这次一去一回,说不定赶得上卡卡瓦日。”

02

维里塔斯·拉帝奥大概是唯一一个生活在埃维金氏族但不是埃维金人的外族人。他的养父养母在寒冷的夜晚发现了被遗弃的他,由于那一天刚好是月圆夜,一个在埃维金人眼里不太吉利的日子,所以从这天起,氏族就有了关于玛尼的流言。

从广义上看拉帝奥确实是厄运重重——因流言而遭遇了排挤、养父母早逝、留下的唯一一辆车被卡提卡抢走,追上去结果还被弄断了手……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但拉帝奥并不把这些归于厄运,甚至有些怜悯那些期待地母神降临好运的人,这种心情在他骑着阿尔和那些自称“自茨冈尼亚之外来的”异乡人们交谈时尤盛。

“一、二、三、四……没问题。你挑吧。药呢?”

“这边。除了基本的,还有份治蚁瘟的药方,不过只是应急的,更好的一版要等下次了。”

拉帝奥熟练地在旧箱子里翻找起来——无论如何,他对书是没办法升起洁癖的。但很快他皱起了眉头:“这次怎么少了这么多?”

“……拉帝奥,下次你得自己去递这些东西,我要离开沙漠了。”

与拉帝奥交谈的人叫杜尼亚。杜尼亚的父亲是位赤脚兽医,这位医生在一次行医时偶然遇见了拉帝奥,在这个过程中他惊喜地发现,拉帝奥在医学方面的知识居然和他有得一拼——虽然那时的拉帝奥更沉迷于天文学和地理学,但这份不解之缘仍然延续了下去,以出租书籍的方式。自杜尼亚的父亲死后,这件事更多了一层意义:延续他行医的路线,递送药品。这件事本来只是杜尼亚在办,但不久后拉帝奥也参与了进来,每次来还书都会配些人用应急药品让他一并带去。

杜尼亚家里是有去城里的通行证的。杜尼亚的祖上虽然是卡提卡,但到杜尼亚父亲这时已经脱离了氏族。联合国在公司的扶助下成立时,为了显示自己的文明、宽大、仁慈,特地给这种边缘户也发了证明。所以他们能接触到的书籍更多,这刚好满足了拉帝奥的需求。

杜尼亚拿出了一束烟叶嚼: “是这样的拉帝奥,我老爹死了也快三四年了吧,我没他手艺好,没你天赋高,我也没当兽医的耐心了,反正每次送药兽药也剩得多,所以我不想送了,要送你自己去。”

“说重点,杜尼亚。”拉帝奥敏锐得有些尖刻,“是那个公司?你想答应他们的邀请?”

星际和平公司自称为存护的扈从,却对那些联合国酋长们的排除异己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明显,公司只是打着好听的旗号在扶助傀儡、攫取资源罢了。扶危济困?对不起,那是义侠,不是公司。但杜尼亚能被公司招揽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它的开拓部正需要熟悉沙漠的人才。

但这不是杜尼亚同意这种招揽的理由。拉帝奥清楚他的性格。

“在这片沙漠做牲畜的医生,说好听点是救命,难听点,把自己当牲畜整,更何况现在,但凡有钱点的都换上了棚车,哪有什么牲畜给治。你是不是想说我在找借口?”他苦笑一声,旋即忿忿道,“你看看联合国那些酋长的家里是什么样的——黄金、珍珠、软毯——他们不用担心什么流沙,不用去分食一只死了快两天的老鼠!或者,看看那些老爷们的儿子们——他们跟我们一样大,整天享受着漂亮的绸缎、整齐的书桌!而我背着破烂的药包给他们金贵的宠物嘘寒问暖,还要忍受他们的嘲笑;至于你,一个天才,却在给充满着小偷、骗子——”

“但你也明白这个说辞只不过是那个所谓‘自治权’的借口!”拉帝奥强硬地打断了他, “是,这并不公平,但是沙漠里的其他人呢?他们在着这些偏见中努力地生存着——他们甚至没有选择的机会!杜尼亚,若埃维金氏族真的是这样,你的父亲不会在沙漠里当大半辈子的兽医,也不会看到现在的我了——我需要一个充足的理由。”

“即使他们宁愿焚烧掉也不让你见一面你可怜的养父母的遗体?拉帝奥!我是在邀请你!”杜尼亚看着拉帝奥,他比拉帝奥矮了几分,语气却像把尖锐的手术刀:“拉帝奥,你说过,人生而自由。人有权选择更好的路,那我们为什么不去选择呢?我们就算在这条线上跑上一辈子又能改变多少?如果你看到过公司的力量,你就知道了——他们有山一般的拓荒机、瞬间焚烧整片沙漠的榴弹——他们有决定一切的能力!只要你进入公司,加入市场开拓部,你一定能改变这片沙漠!但是现在呢?”

拉帝奥抱着臂,这是一个拒绝的姿态。

杜尼亚被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梗了一下,他拔高了声音,几乎是吼着说:“我就知道你想干下去,你高尚伟大无私奉献你的去吧!”

他突然落下了泪。但白天的茨冈尼亚沙漠的温度是恐怖的,泪水没有滴落下来,像抽干的愤怒一样干涸了:“我爹那么谨慎的一个人都死了,你呢?你怎么办?你想跟那老家伙一个样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被卡提卡杀掉?你还被压在氏族最边上干着没人想干的活计!万一哪一天你死了——””

拉帝奥——拉常奥盯着那一角干涸的泪水,突然有些茫然,甚至首次有些哑口无言。这个角度是他闻所未闻的,即使是当年,他大逆不道地说要去巫医那里学医术时,他那位敬爱的养母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小维里非常聪明,这样的聪明就应该用上啊,地母神会保佑她聪明的孩子的。”

于是他骑上阿尔,拿着自己画的地图就去了。一切都十分顺利,他学得很快,一个星期就认遍了所有的药,两个星期就能施针救人,药到病除,三个星期就学无所学,满载而归。

“我用不着你担心。”拉帝奥放下手臂,轻声反驳道。

杜尼亚抹了把眼泪:“我*茨冈尼亚粗口*要的是这句吗?啧,说出来我好多了——拉帝奥,你是我在这边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朋友,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至少要活得比我久一点。”

“我又何偿不是这样希望的。”拉帝奥道,“你的车可是我目前递送药剂的唯一站点。”

“!”杜尼亚在前半段感动,在后半段暴怒:“怎么?我还比不上一辆车吗?”

气氛顿时从伤感变成了愠怒。但拉帝奥笑了起来。很明显,他试图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重点在你,杜尼亚。“他道,“我只是想说,别把自己看得太渺小,你想改变这片土地的意志并不弱小,甚至是——你有为改变而涉足险境的勇气,而我没有。若你觉得我能做到,你自己也可以做到,至少你刚才就在考虑着我从未考虑过的角度。不是吗?”

杜尼亚听得翻了个白眼:“考虑一个天才没考虑过的角度,这话怎么这么刺耳嘞。”

拉帝奥看他不怎么听得进去,用力将他掰了过来,他红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杜尼亚从未见过的郑重,“听着,你叫我天才,但我只是个人,一个有局限的人。我决意留在这里,不是因为什么智慧的点拨,只是难以放下罢了,我压根无权否定你的路,毕竟我们谁都不能肯定地说,这一条就是改变这片大地更好的道路,也不能肯定地说,这一条路必然庸碌无为,毫无意义。所以,尽情去做吧,如果你对自己都没有信心的话,结果只会非常糟糕。”

“那——”

“你爹大概会把你暴打一顿,然后让你带着你改变世界的理想赶紧滚蛋。”拉帝奥扣扣书箱,“还需要什么临行留言就直说——你没有其他的书了吗?”他十分遗憾。

“其他的你都看过了大天才,城里的白褂子学者们估计都没你看得多。”杜尼亚思索着撇撇嘴,漫不经心地递出了一个已经包好了的布包,“这些算我送你了,里面是些我老爹的笔记,他本来就想送你的,是我又哭又闹地留下来了。所以说,给我好好保管啊。”

两个朋友终于又和谐地走在了一起。杜尼亚难得帮忙把书箱系到驼兽的背上,拉帝奥也难得没有呛他,还附送了一包必需药品。

“拉帝奥。你觉得下次我们会在什么时候见面?二十岁?三十岁?茨冈尼亚会因为我们变得更好吗?”

“也许一成不变,也许更好,抑或更坏。历史规律很难预测具体的社会变化细节。”

“你这和没说有什么区别啊?但至少我们还会见面的,对吧?”

他们在烈日下告了别,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03

卡卡瓦之日,祭典日,欢庆之日,雨、篝火与舞蹈之夜,也是卡卡瓦夏的生日。

拉帝奥早在几天前就开始预测卡卡瓦日的天气了,他一向很精准,今年亦是如此。如他所料,今年的卡卡瓦日只在上午下了点小雨。这算是个好兆头,因为卡提卡人喜欢在雨夜偷袭,这几乎已经成了一个惯例。

但他晚上拖着测绘工具回到营地时,发现卡卡瓦夏居然坐在他的帐篷旁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拉帝奥不由得有些心虚——这几天确实回来得太晚了,让一个孩子在生日等他等这么久,委实说不过去。于是他轻轻拍醒了他,将包好的东西递了过去。

“礼物。”拉帝奥言简意赅,“下次记得在帐篷里等,帘子没上锁。”

卡卡瓦夏眨眨眼。他头回收到这么正式的东西,有些手忙脚乱的:“噢——?”

“这个是茨冈尼亚的地图,部分。”拉帝奥向他说明,“这个图标是流沙地带,蓝色是水域,灰色是因季节交替而出现的暂时性地型——”

“等等,拉帝奥——”卡卡瓦夏很迷茫,“你说这个是什么?”

“地图。”拉帝奥意识到了认知的参差,“你可以认为这是一个哑巴指路人。”

卡卡瓦夏看着上面漂亮的字,“可是你不是哑巴。”

拉帝奥已经习惯了这种混乱跳跃得像随机数一样的思维,“平面的我怎么说话?如果你看不太懂字的话,可以试着看图标。它们很形象。”

卡卡瓦夏点点头。他将自己的一个口袋清理出来,小心翼翼地将这份珍贵的礼物放了进去:“我会好好保护它的。”

“等会儿要不要一起去看极光?过5分钟应该能看到最漂亮的带状极光。”拉帝奥计算了一下时间,“你蹲我蹲到这个时间点,应该不是偷偷溜出来的吧?”

“姐姐同意了。”卡卡瓦夏没说是自己恳求了半天争取到了胜利。

拉帝奥想了想,递给他一件披风:“昼夜温差大,多穿一件御寒。”

卡卡瓦夏抖开,发现大小居然刚刚好,浅绿色的主体,衣角绣了些红色的飞鸟纹,金线勾边。

拉帝奥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这个是我小时候穿过的,将就一下。”

这叫什么将就!埃维金人对漂亮织物的喜爱是刻在基因里的,卡卡瓦夏摸着这件披风,几乎蹦起来了:“拉帝奥!我在做梦吗?”

“看完极光随便做。”

但拉帝奥其实有些后悔。因为比起地图,卡卡瓦夏好像更喜欢披风一些。

那明年生日送一件类似的?他思考着,脚步不停地带着卡卡瓦夏爬上了沙丘。

“这里是最好的观测点。”拉帝奥抬头看了看夜空,浅绿色的极光已如幕布般围了下来,“从精准选择到这个沙丘的角度看,你真的很幸运了。”

卡卡瓦夏知道拉帝奥在点第一次他趴在这里偷看他的事:“难怪你立刻就发现了。”

他凑到拉帝奥旁边,两人贴在一起取暖,像一大一小两只鸟:“拉帝奥!‘最漂亮的极光’会是什么样子的?”

“会同时有红粉绿紫蓝五种色彩。”拉帝奥道,“你看——”

卡卡瓦夏抬头望向夜空。一道绿色的光带像收束的彩带般缠绕在红色的光带上,它们抖动、延长——生长——像一圈又一圈的轮回纽结,绿色的末端变成了蓝色,红色的翼上出现了粉色,升起而变成紫色的轻纱,不作路而生桥,不藉雨而形虹。

“生日快乐。”拉帝奥在这片绮丽的景色中说道。他时常紧抿着的嘴角弯了起来,颇有些乐在其中。

“我……”卡卡瓦夏本来想赞美极光,却不小心被他晃花了眼睛,“拉帝奥,你应该戴个面具。”

拉帝奥不明所以,用看白痴的眼神剜了他一眼。然后发现卡卡瓦夏莫名奇妙地涨红了脸蛋,像狐狸般一头蒙进了他怀里。

拉帝奥被扑得一歪,万般无奈地拉了下小孩的披风,“怎么了?”

卡卡瓦夏粉蓝色的眼睛溜溜一转: “看来即使是拉帝奥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哦。”

“我名字叫真理和我是真理并无任何联系。”

“但你是维里塔斯·拉帝奥,真理的真理,”卡卡瓦夏说,“拉帝奥,我长大了可以像你一样吗?”

“这是需要你自己决定的事。”拉帝奥道,“但我想,你可以成为比我更好的人。”

“那是什么样的?”

“所以说需要你自己决定了。”

“拉帝奥为什么这么说?如果我能像你一样有画出这个地图的能力,也许爸爸就不会被流沙卷走;如果我能像你一样会调出药剂,也许妈妈就不会在病痛中死去。”

卡卡瓦夏想象着。他完全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情况了。

“这样。爸爸、妈妈、姐姐、我,还有很多很多人,都能有家了。”

拉帝奥突然颤抖了起来。

“拉帝奥,怎么了?”

年幼的维里塔斯·拉帝奥,聪明的维里塔斯·拉帝奥。骄傲的天才骑上他的小阿尔,拿着自己画的地图就去了。一切都十分顺利,他学得很快,一个星期就认遍了所有的药,两个星期就能施针救人,药到病除,三个星期就学无所学,满载而归。

“——维里塔斯!”

骄傲的天才回到了氏族,一切都十分顺利。

但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家了。

“卡卡瓦夏,庸人们总会跌倒,但他们总会学到如何爬起。我也一样。”拉帝奥回过神。他将那段回忆沉下去,安抚地拍了拍他。无论如何,他做不到让一个刚刚七岁的小孩子担心他。

但金色的小狐狸滚动了一下,握住了他的。他郑重地闭上眼睛,默念了对掌的祷词。

“拉帝奥像月亮,高高地挂在树上,所以氏族的人们才说拉帝奥不是芬戈妈妈的孩子。”他自顾自地说,“但拉帝奥本来就不是呀,拉帝奥是月亮的孩子,生来就应该在树上的——拉帝奥不用因为这个伤心。卡卡瓦夏就很喜欢月亮、以后一定会有更多的人喜欢上月亮的。”

拉帝奥发现卡卡瓦夏能异常地挑动他的心情——比如现在,他居然感到自己被安慰了。

“那卡卡瓦夏/拉帝奥,”他们开口,然后因这奇怪的同频沉默了一瞬。

卡卡瓦夏知道拉帝奥想说什么,所以他抢先了: “我想跟着你学习……我能跟着你学习吗?”

“知识本应当传播与流通。”拉帝奥道,“打破门阀、打破偏见、打破愚昧……这正是我想为之并努为之的事。”

于是,当卡卡瓦夏的姐姐打开门时,她看到了自家弟弟正鬼鬼祟祟地拖着一个差不多有他半人高的麻袋:“哇?拉帝奥家里有这么多食物?他不是只有一头驼兽吗?难怪你要天天去蹲点……不过卡卡瓦夏,他好歹是氏族的取水人,我们找个时间还一点回去比较好。”

卡卡瓦夏赶忙截住她:“姐姐,这个不是食物,拉帝奥说了,不许颠簸……”

“那就是药?倒是可以卖给过路的那些黑衣人。价高点也不是问题。”她兴奋地拍拍弟弟的头,“这是新年的第一笔进账,卡卡瓦夏!母神一如既往地保佑着你。”

卡卡瓦夏只好打开刚刚拖进家门的袋子,打头的就是两部厚得像砖头的字典,字典被透明的书封精心包好了,上面还有一串锋利漂亮的花体名字;再拿,是一块石板,一盒不知道用什么制作成的粉笔,泛着诡异的青色。

卡卡瓦夏姐姐的表情逐步从兴奋变成了惊吓。

04

阿尔最近脾气异常暴躁,甚至有一次晚上嚼断了绳子跑没了,导致拉帝奥不得不停了往外跑的心思,焦头烂额地计划买棚车。后来还是卡卡瓦夏发现了它,离开主人好几天的驼兽站在棘木旁边啃着叶子,见到拉帝奥还舔了一下他的肩。

“这个情况是不是就是驼兽的□□期?”卡卡瓦夏疑惑。

“是。但阿尔从来没这样过。”拉帝奥颇有些头疼。

卡卡瓦夏好难见拉帝奥这个表情。他憋着一股笑,想凑过去安慰他,结果被驼兽一并舔了头发。

回到帐篷,拉帝奥将杜尼亚父亲的资料打开,试图查找在发情期也能唤回自家阿尔理智的方法——今年确实有惊无险,但明年呢?但随着书页打开,一块吊牌砸在了他的手上。拉帝奥拾起来一看,脸色有些变了。

这是一块通行证,背面贴了一小块布,上书三个大字:“送你了”。

看字迹是杜尼亚的手笔。

上面登记的名字是杜尼亚父亲的。应该是用了公司提供的技术,卡片小而轻,嵌了一块芯片,下面用通用语凸印了一条“茨冈尼亚联合酋长国第一次人口普查办”。

杜尼亚居然没有上交这张卡片?这个卡片可是被严格管控的,查出瞒报即处重罚。拉帝奥皱着眉头翻过那块布。

信息很简短。“不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看到。总之我没有告诉那些黑衣服的老爷们老爹去逝的消息,所以它留下来了。但也不能用,按他们说这个是用了公司的什么什么识别技术?你或许有办法,那样你就可以去图书馆了,你适合那里。”

拉帝奥搜索了一下自己的知识库——他确实有办法,但去图书馆?这不是现在该做的事。所以他小心翼翼把卡片又藏了回去:“啧,真是给了张烫手山芋啊。”

要不是为了解决阿尔的事,拉帝奥不可能去翻阅这些笔记。一来这些笔记纪念意义甚大,二来这笔记绝大部分内容在早些年就已经被拉帝奥看过了。

话说回来,杜尼亚这家伙也离开快一年了。他拿上水筒想。

“拉帝奥!”卡卡瓦夏正好拿着石板钻了进来,见他要走的样子,赶忙贴过去,“你去哪边?我也想去。”

拉帝奥顿了顿,他不可能把卡卡瓦夏带去那么远的地方,那太危险了,拉帝奥不能保证自己有能力护住他。更何况卡卡瓦夏的姐姐看他的眼神已经像自家水灵的小白菜被猪拱了——即使这白菜是自己长了脚偏要贴上去的——带卡卡瓦夏去氏族周边已经是极限了,带去人多眼杂的沙漠外环她估计要拿着刀和他拼命了。

“我不可能带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拉帝奥不得不放下水筒。他有些无奈。

卡卡瓦夏无辜地眨眨眼,像没听懂他说什么一样。

“好吧。”拉帝奥率先妥协了,“那我们去一个近点的地方。到时候就乖乖地回氏族,明白吗?”

卡卡瓦夏小小地欢呼一声。

拉帝奥骑上阿尔,将卡卡瓦夏拉了上去。驼兽乖顺地迈开腿奔跑起来,卡卡瓦夏被拉帝奥挡在后面,左右晃着试图看风景,结果刚探头就被风沙扑了满脸,捂着嘴巴怏怏地缩了回去。

驼兽脚程很快,5分钟就到了地方,卡卡瓦夏拿着地图对照了一下:“灰色……是季节交替型。”

拉帝奥肯定了他的答案:“最近沙漠外环蚁瘟发病率突然高了起来,为了收集材料,我就近设了点诱饵。“他让卡卡瓦夏拿上水筒,自己则拎上了细丝笼子和铁铲在沙地上四处挑挑拣拣。很快,他扯出了一条长绳,绳尾系住了块肉块。因为长时间被放置在这里,肉块已经干瘪发黑了。

第二条也是如此,但肉块少了一部分。拉帝奥观察了一下,又扔了回去。

第三条、第四条……拉帝奥从最开始的疑惑变为了思索。直到最后一条拉出来时,数只红黑相间的蚂蚁爬了出来。它们移动的速度很快,最快的那只威胁地扬起上颚,抬尾照着拉帝奥的手就是一蛰。

拉帝奥轻嘶一声,手上却一点不慢,将它和肉绳一并丢进了卡卡瓦夏手里的水筒里。卡卡瓦夏看了眼里面的蚂蚁,已经闷在水里僵死了,这个液体不知道是什么,一股子酒味。

“里面装的是高浓度酒精。”拉帝奥道。他一铲子掘开了沙地。

蚁穴暴露了出来,工蚁们骚动着四处逃窜,但大部分都被倒扣笼子网住了,沿着丝笼焦虑地乱跑,有几只跑不慎跑出来的,都被卡卡瓦夏捉进了水筒。

拉帝奥有些底气压,他将蚂蚁巢穴翻了个底朝天:“蚁后居然已经死了,蚂蚁卵也没剩什么了,怎么回事?”

卡卡瓦夏道:“因为这边干涸了?但是拉帝奥,我刚才就想问了,按你的降雨量公式推算,这边会形成最大的一块水泊,那应该还有水才对啊。”

“也许是最近温度的原因。”拉帝奥像在说服自己,“卡卡瓦夏,水长了脚,自己会跑了。”

他关上笼门,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那些肉块。良久,他道: “先走吧。如果真的是温度骤升所致,意味着今年的卡卡瓦日可能是大雨,这不是个好兆头。”

“拉帝奥要保护好自己。”卡卡瓦夏有些担心,“卡提卡人一定会袭击的,我得赶紧告诉姐姐和氏族的大家——离卡卡瓦日不到一周了,但他们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那些黑衣人带来的东西。”

“这样吧,你先骑阿尔回去,知道路吗?”他摸摸卡卡瓦夏金发。

“那你呢?”卡卡瓦夏总觉得拉帝奥有东西没告诉自己,但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他知道拉帝奥性子。他不想说的事,没人能让他说出来。

“我去更远的地方去看看有没有水源。”

“好吧……那,再见咯。”

“再见。”

拉帝奥静看着卡卡瓦夏骑着阿尔走远,转头沿着与氏族相反的方向去了。

但拉帝奥猜错了一点,卡卡瓦夏虽然在他面前的确是乖乖的,但其实并没那么乖巧。拉帝帝奥转头走开时,卡卡瓦夏也偷偷掉了个头——那边可是卡提卡的地盘!他可不会因为一个小借口就被支开,拉帝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拉帝奥没有着急离开,他只是拉远了距离观察这片干涸的水泊。在他收集肉线时就发现了,这块地被人为地引了水,所以蚂蚁们也早早地离去了。但奇怪的是,这么做的人似乎没有长期为之的想法,引水的渠用完就被掩盖了起来。

水去往了何处?

他联想到外环突然多发起来的蚁瘟,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拉帝奥在脑海中的地图上划出了一条河道。没错,一条河,听到这个的人估计会说他疯了——茨冈尼亚沙漠什么时候会有这种东西?但这是条尚未开凿的人工河流,这条河流大概只会在大雨后才会显出全貌。

是公司?若真是如此,它做得实在隐讳,比起资助基建,更有些阴谋的味道。

拉帝奥想了想,削皮刀们的地盘边上应该也有好几块水泊,他刚好可以去看看,顺便验证一下猜想。

他往那边走去,顺便用铲子戳了下卡提卡画在自己地界上的削皮标志。

第一块水泊拉帝奥就遇到了阻碍。卡提卡人的哨卫正在巡逻,手里上下抛着长刀。

拉帝奥摸了下怀里防身的匕首,不得不改道了。

第二块、第三块……卡提卡人今天像是跟他杠上了。

这十分古怪,但也意味着他离真相更近了一些。拉帝奥边寻找着藏身地边思考道。最后他停在了一个高地旁,那边只有个正在打瞌睡的卡提卡哨兵。

正当拉帝奥准备动手时,这个哨兵突然惨叫了一声:“*茨冈尼亚粗口*哪里来的火蚁?”

拉帝奥一惊,匆匆藏了回去。

哨兵不胜其扰,他向水泊边上的人喊了一句:“你们巫医在哪里?”

没等人回应,他抄起弯刀,火烧屁股似跳了下去。他这一下把下面的人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拉帝奥听得清清楚楚,这句话是用通用语喊的。他绕到高处往下看了一眼——那片水泊的水还在,机器在旁边伸缩着挖出沙土,身后是已经成型的、延伸出去的水渠。沿着这水道走,估计能顺利地走去沙漠外环、或者更大胆点,到城大都。

真是个好算盘。贪得无厌的卡提卡是什么时候和公司搭上了线,又在这个河道的问题上达成了一致的?

公司的人明显不太懂卡提卡人讲的话,七扭八歪地打着手势。他们争执了一番,一个公司员工终于不情不愿地脱下制服,往拉帝奥这边走了过来。

拉帝奥静等他走近,一把将他制住,抽出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你敢叫一声我就割了你的喉咙。”

“唔!唔唔!”那个员工惊恐地打起了抖。

“安静点。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按我说的做。知道了就点头。”

头疯狂地上下抖着。

“好了,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如果他们问你为什么不上去,你就正常推脱,明白?但凡有一个人起疑,我就杀了你。”

“唔。”

“好了。第一个问题……你们在修什么?”

“水、水渠。”

“从哪里到哪里?”

“城大都到这里。组长说这里地势好湖又多,容易蓄水……”

“埃维金边上的是你们填的?”

“不是我们!另一个队伍偷偷去的。”

“水呢?你们引走了?”

“他们用机器把水抽了,目前都运去城里了。”

旁边有人开始喊他了:“怎么还不上去?”

“这边荫大!”员工探出半个身子,“我上去别人看了说不定还暴露了!不明白?”

这算是个可信的理由,那边的哨兵轻蔑地嘘了一声。

“你们没有和埃维金氏族谈过这件事,甚至不准备让这条河经过氏族领地?”

“这位大哥我不知道啊……我就一个小监工,恰谈事不归我管——求求您把我放了吧,再不上去,那个哨兵就要回了——”

拉帝奥像鹰隼一样盯住他:“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挖的?”

“近半年前吧,现在已经基本峻工了,城大都那边水都运过去了,就差个水库。”

“你去城大都见过?”

“保真、保真,”员工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您是埃维金人吧?要是、要是您想,我可以带您去城里看!”

拉帝奥本来想拒绝。但他突然想起了那张通行证:“就你?”

“只要您能同意我一个小小的请求,就行——”

“你在威胁我?”

“没有,没有!我指天发誓!我们这个工作保密级别比较高,上面不让泄露的。要是被人知道你知道了我要挨处分,近几年绩效更是别想了!”

“我怎么信你?”

“这个——”

拉帝奥手里塞进了张没名字的通行证:“这个是通行证!虽然只是个一次性的玩意儿,但是效果一样的,保您在大都自由来回。”

拉帝奥收下了这张卡,手下一用力,将他打晕了过去。

拉帝奥走得毫不留恋。他紧锁着眉头,在越过地界后便停了下来:“卡卡瓦夏,我数三个数。”

四周安静得像虚空,白日西沉,只有些微风。

拉帝奥抬高了声音:“你要是不出来,之后就别跟着我学习了。”

他首次说这种重话,效果也格外的好。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卡卡瓦夏就出现了,惊慌失措、手脚并用地跑了过来:“拉帝奥,抱歉……”

他没等拉帝奥发话便抢着说道:“我把阿尔藏去棘树林里了,它很安全,我不是故意要跟上去的,我就是想帮帮你。”

拉帝奥看着那双粉蓝色眼睛,里面透着真诚、惊慌、歉意,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悔过之意。这让他头疼——他头从没这么疼过,几乎形成了实质般的眩晕:“所以,你觉得这是对的?”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拉帝奥。”卡卡瓦夏很认真地说,“我已经八岁了。六天之后就九岁了。拉帝奥九岁的时候难道是缩在氏族里的吗?”

“你倒是聪明,把所有的说辞都找好了。”拉帝奥不太想理他了。他想一个人静静。

卡卡瓦夏跟在他后面。见拉帝奥不说话,他只好换了一个话题,一个他更关心的话题:“为什么要答应那个公司员工?拉帝奥想搬去城里?”

拉帝奥心道你这么关心这个问题就别在前面气我。他知道自己情绪有些失控了,但他头疼得厉害,似乎有一千只蜜蜂在耳边磨擦着翅膀:“怎么?你不想让我去?”

卡卡瓦夏感觉拉帝奥和平时不太一样,但他听到这个反问几乎是心慌意乱了:“为什么这么说?拉帝奥,你难道没想过你去了大都我该怎么办?”

拉帝奥终于找到了阿尔,他将铲子放进布袋中系好,向他伸出手道:“上来。”

卡卡瓦夏待在原地没动:“不要。你得给我个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氏族又不是只有我这一个取水人,”拉帝奥看了眼自己拉缰绳的手,突然意识到自己头疼可能不是被气的,“你先上来,我……”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拉帝奥没能拿到那盒应急药,耳边传来卡卡瓦夏的声音和阿尔的叫声,无限放大而失真,像一拨倒带重播的旧轮盘。

幸亏埃维金人不会得蚁瘟。他在昏过去前想。

05

拉帝奥在自己的帐篷中醒来。床、毯子、书箱、咕噜咕噜作响的药壶、水筒。

他感觉身子有些沉,艰难转了转头才发现是卡卡瓦夏。卡卡瓦夏睡着了,眼角带着点泪痕。他两只手抓着他的衣角,像是怕醒来拉帝奥就飞走了,样子颇为委屈。

拉帝奥被自己飞走的这个形容有些逗笑了。还是那句话,这小混蛋这么关心自己的话当时就别气他。

他闻了一下药壶那边散过来的味道,发现居然正是治蚁瘟的那服——很好,很聪明。加十分。

他试着偷偷把被压着的手挪出来,但失败了。卡卡瓦夏几乎是扑了上来,给他本就被压得发麻的身体一个重击:“拉帝奥!!”

拉帝奥被撞得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卡卡瓦夏看看他发白的脸,又开始掉眼泪:“对不起……拉帝奥,姐姐已经教训过我了,我不应该擅自跟踪你去卡提卡人的地盘害你担心的……你当时直接晕过去了,我怎么叫都不醒,我还以为——”

他哽住了:“你去大都后别忘了我——”

拉帝奥抬手止住他,眼神又像是在看白痴了:“你为什么觉得我要搬去城大都?”

他有些咬牙切齿了:“这、个、是、一、次、性、的。”

卡卡瓦夏脸又红了。他小小声反驳:“但拉帝奥很厉害啊,说不定一次变两次两次变三次……”

“那我直接给你表演个魔术得了。”

“但是——我想过了拉帝奥。姐姐说了,拉帝奥是个好人,还是个天才。拉帝奥要是能去更好的地方,就应该去的,拉帝奥值得最好的。”卡卡瓦夏说得很认真。这大抵上又是思考了很久的话,“卡卡瓦夏希望拉帝奥能活得更好。氏族不能给你最好的,那拉帝奥就去能给你最好的的地方。”

这句话估计会让好几个地母神的忠实拥趸气得升天。拉帝奥想。

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卡卡瓦夏,你想过有一天离开氏族吗?”

“没有。”

“那就行了。我不会离开。”拉帝奥想摸摸他的头,但想起来不能老是把他当小孩子,又默默地收回了手,“我得承认我可能确实容易忘记你已经在长大了,你理应有探索这个世界的权利,担心太过反而适得其反。”

卡卡瓦夏知道这是在道歉了。他眼睛亮了起来,像是被埋进了幸福的泡泡里,有些不知东南西北是什么了:“那,我们今年也去看极光吧拉帝奥——”

拉帝奥想说今年大概率是暴雨,但他被敲帘子的声音打断了,卡卡瓦夏的姐姐带着一脸的无奈探进头道:“你们俩个别聊了,药要煮干了。”

拉帝奥首次有点被抓包般的尴尬,而卡卡瓦夏已经理直气壮地跑了过去:“姐姐!拉帝奥才刚醒——”

卡卡瓦夏的姐姐看着自家弟弟,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拉帝奥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或许你说得是对的,我要去城大都去了。”

卡卡瓦夏知道拉帝奥在开玩笑。这不妨碍他的好奇心:“姐姐说了,那些黑衣人承诺了要在我们这边也修一条河渠。既然如此,拉帝奥想去做什么?”

“秘密。”拉帝奥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一个准备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卡卡瓦夏兴奋、卡卡瓦夏期待、卡卡瓦夏原地转了个漂亮的圈:“拉帝奥你真好!”

拉帝奥骑着阿尔往外环走去。埃维金氏族的帐篷刚离开视线,他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向他朝手:“你好?”

是卡卡瓦夏的姐姐。

拉帝奥翻身下地:“有什么事吗?”

她看上去有严肃。拉帝奥意识到这是关于卡卡瓦夏的事:“他怎么了?”

“我需要你带卡卡瓦夏离开氏族,就在卡卡瓦日的当晚。”她与卡卡瓦夏如出一辙的粉蓝色眼睛带着一丝绝决,“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么在意过一个人,妈妈死的时候他都没掉过几滴眼泪。所以,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让他离开。”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拉帝奥被这庞大的信息量砸得一愣,但他毫不客气,“你——你们想在卡提卡人来的时候做什么?你们疯了??那天还是他的生日!”

“那些黑衣人收下了我们的织绸。我们歃血为盟了,”她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弯刀,柄上刻着芬戈的三重眼睛,“在地母神的护佑下,我们必将胜利。”

她对拉帝奥的态度毫不在意:“拉帝奥!我们唯一的共识就是卡卡瓦夏——你不会让他置于险境,我也必须为他找好后路——”

“我不需要你在神面前发誓,我知道你出言必践。”她抽出那把弯刀,刀是刚开刃的新刀,锃亮的刀锋指着拉帝奥的胸膛,“我赌上了你对他的情感,你必须答应我。”

她没有说完后半句,但拉帝奥明白。若他不答应,自己大概会被封口,“你知道,卡卡瓦夏是个有主见的孩子。”

他甚至没有看那把刀:“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必须答应我,告诉他这件事。”

她顿了顿:“当然。我答应你——地母神在上,她会见证我的诺言。”

拉帝奥点点头。他突然有了打道回府的想法。但外环的蚁瘟不知道发展得怎么样了,他必须去一趟——还有他承诺过的生日礼物。

他又骑上了阿尔,准备离开。

“等一下。”她将刀收入刀鞘,给他拋了过去,“拿好了,至少比你的匕首有用。”

拉帝奥沉默地接过来,两人错身而过,像是从未见过面一般。

拉帝奥在这炫目的白光与风沙中飞弛。

今年没有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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