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齐佑身着一身灰色禅衣,正准备去农具房里拿了农具去后山劳作,却忽然被慧文师兄叫住了。
“哎,师弟,你去哪?”
齐佑晃了晃手里的农具,“师兄,我要去后山给庄稼除草。”
慧文哎呦一声,拍着大腿道:“还除什么草啊,你真是分不清孰轻孰重。”
齐佑有些迷惑的挠了挠光头,黛眉微蹙,明眸澄澈无暇。
“哎呦我想起来了,你刚来寺里不久还不知道,”慧文又道:“公主来咱们弘福寺了!”
他好像很是激动,激动的不像个和尚,倒像是终于见到贵人了的狗腿子,一双细小的眼睛快被大咧的笑容挤没了。
这样的形象对于一位弘福寺的僧人而言实在很不得体。但齐佑也没有说什么,不是他不想提醒,而是这位师兄是监寺的得力助手,他要还想在弘福寺待下去,是万万不能招惹的。
齐佑平静的哦了一声,他才穿来唐朝没几天,显然还未适应从社会主义到封建社会的过度,原本他今年应该上大一。
不过尽管在这个古代他人生地不熟的,但是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入了佛门,成了一名佛家弟子。父母也不会再以死相逼不让他出家。
在弘福寺,他可以清晨参禅,午后劳动,夜晚温书,这正是他想要的最贴近自然与内心的生活。
然而最让他开心的还是在这个时代,他最想要见到的玄奘禅师还在世。
只是可惜,他刚入弘福寺不久,还未曾得见玄奘禅师真颜。
慧文还在自顾自的说着,“所以呢,我们现在全寺上下最紧要的任务就是要招待好公主,香火钱定然是少不了的。公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咱们寺里听玄奘禅师的佛法,会在寺里住个十天半个月。”
慧文说着往他手里拍了一条黑巾,“把这个系在脸上,系紧些,你跟着那些师兄一起起去公主的禅院去打扫,绝不可在公主的禅院中露脸。”
齐佑点点头。随手就把黑巾系在了脑后。
慧文又指着他们嘱咐道:“都系紧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若是在公主面料落了巾,那可是冒犯公主的死罪。”
齐佑跟着十几个师兄一起去公主禅院。其中一个师兄小声道:“这个慧文不安好心,给公主打扫禅院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他识字少,最是嫉妒我们这些能识字的,每次都叫我们去给高阳公主打扫禅院,谁不知道高阳公主不满婚事,每每来弘福寺都是与驸马大吵一架之后,心情正是不好,一个不小心惹到她就是死罪……”
齐佑怔了一下,“你是说来弘福寺的那位公主是高阳公主吗?”
那师兄愁眉苦脸道:“是呀,就是高阳公主,阴晴不定,偏偏最得皇上宠爱的公主。”
听到高阳公主四个字,齐佑心中陡升起些异样,又有些不安。
历史上高阳公主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齐佑觉得她应该是一个很聪明,很有政治头脑的女性,只可惜与和尚辩机的不伦之恋在这个时代无法让人接受,哪怕是最宠爱她的父皇也必须要拆散他们。
唐太宗将与爱女高阳相恋的和尚辩机以妖僧之名腰斩,以保全已经嫁为人妇的高阳的名声。这是每一位父亲都会做的事情。
齐佑想,如果他是辩机,他不会怪太宗,只会劝高阳忘了他,日后不要为了他违逆自己的父亲,好好的生活。这样,她就不会从一个尊贵的公主沦落成为流放囚犯。
不过,他并不是辩机。
甚至于辩机此时是在弘福寺或是不在弘福寺齐佑也不知晓。齐佑想,若是他知晓高阳公主和辩机相识的时间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劝说辩机离开,或许就可以免于这场千古悲文。
他们一行负责打扫的和尚进了公主的禅院,院中站着一个丫鬟装束的女子,面容颇为冷峻。
齐佑是极为守规矩的,只是看了她一眼就低下了头。
和他说话的那位师兄显然已经认识了那位姑娘,他道:“绿拂姑娘,我们是来为公主打扫院子,重新更换被褥的。”
绿拂扫了他们几人一眼,冷声道:“快些吧,公主今日劳累,参完佛就要休息了。”
“是。”
说完,几个人立刻开始分工打扫。公主的禅院没有旁人居住,公主不在这里住时也会常常打扫,他们扫了扫灰尘,换了被褥,打扫起来倒也是很快。
他们打扫完之后,那位绿拂姑娘又进去检查了一番。
再出来时便拍着手对他们道:“可以了,劳烦各位小师傅了。”
这意思便是他们可以离开了。
齐佑跟着师兄们出了公主禅院,一个师兄松了口气道:“善哉善哉,还好公主不在。”
他刚说完,一个身着锦袍的高挑女子就从转角处走了出来,面容绝艳,神色冰冷。
她大迈着步子走了过来,满头金玉钗环叮铃作响。身后跟着一名侍女,亦迈着矫健的步伐跟着她。
其他师兄提醒道:“是公主,快低头靠边行礼。”
齐佑连忙跟着师兄们退到幽道一侧,可通禅房隐秘之处的道路本就幽深狭小,他们又是男子的身躯,无论怎样还是要占了小道的一半。
高阳公主自然瞧得出,她走过来时侧了侧身子。
可她头上珠环难免要打到他们这些和尚的光头上。
所以高阳公主走过来时,齐佑下意识的侧了侧头。
结果下一刻,他就连忙跪在了地上,快速捡起黑巾捂在了脸上。
高阳公主的脚步也停住了。
齐佑心中咯噔一声,他不侧还好,只是被打一些,结果这一侧却让高阳公主的钗环把他面上的黑巾勾落了。
这下,他可是杀头的大罪了。
待高阳公主转过身来,他低头看着那双精致的鞋履走到他面前。
齐佑道:“公主恕罪。”
头上的声音有些清冷,“把头抬起来。”
齐佑便听话的缓缓抬起了头。
其他僧人都吓的冷汗直冒,以为齐佑这次必死无疑了。
高阳伸手一把扯掉了遮挡在他脸前的面巾。
她眸中微亮,那面巾下的容颜清癯极了,肤如白玉,似谪仙自天上而来,带来一滴琼露,润亮了她干涸晦闇的心。
她收起了黑巾,居高临下道:“起来吧。”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直到珠环叮铃无音,众僧才互相搀扶着起身了,好似经历了一场大刑一般。
一个师兄拍了拍齐佑的肩头,“公主已经走了,快起来吧,不会吓傻了吧。”
齐佑这才回过神来,扶着师兄起身,摇头笑了笑。
大唐公主的气度果真是威严极了。
他刚刚生死一瞬,可是,她为何放了他呢?
一个师兄边走边道:“兴许这次公主心情还行,也没罚你,真是佛祖庇佑了,你快去佛堂给佛祖上香吧。”
齐佑点了点头。
晚上。
禅院烛火昏黄,外面时时传来蝉声。
高阳倚靠在榻边,手中搅着那块黑色的面巾,此时还能闻到那上面泛着微甜的檀香,她垂着浓艳的眉眼,晦暗不明。
绿拂和蓝拂两个侍女站在不远处。
绿拂道:“是不是外面的蝉太吵了公主睡不着?要不要我去叫人来抓蝉。”
蓝拂刚点了点头,绿拂就急着往外走,却被蓝拂一把抓住了。
绿拂不明所以,“你干嘛又拦我?”
蓝拂微微笑道:“公主确实无法入睡,不过并非是因为蝉,而是——人。”
绿拂:“人?”
蓝拂点了点头,绿拂没见到午后那一幕,她却是见到了。
她们两个从小就跟着公主,公主惊才绝艳,满腹经纶,琴棋书画,骑射狩猎样样精通,连皇上都夸赞说公主是最像他的女儿。
只是自两年前公主奉旨嫁给房遗爱后便越发变得消沉。因为房遗爱是一个只奉父命的傻子,没有半分情趣,每日忙碌朝事,极少踏足公主府。
他不仅让公主独守空房,还让公主体谅于他,甚至对公主常有怨气。就算他不说,公主也知道是因为他成了驸马,就没有办法再承袭爵位,也无法再施展抱负。
他不满这桩婚事,可公主又何尝不无辜呢。公主亦是不能违抗父命为了江山与重臣之子联姻,牺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绿拂和蓝拂都很是心疼公主,可她们能做的也只有陪着公主来弘福寺听佛法解心结。
第二日一早。
高阳用完了早膳,绿拂上前道:“公主,可要奴婢陪你去佛堂?”
高阳摇了摇头,她抬眸看向蓝拂,道:“蓝拂,你陪本宫随处逛逛吧。”
“是。”蓝拂跟着公主多时,自然敏锐的观察到了公主眸中的一丝狡黠。
留下绿拂一头雾水的看着两人离开禅院。
蓝拂道:“公主,这个时间僧人们都在上早课,奴婢先陪公主去后山逛一逛吧。”
高阳道:“好。”
主仆二人在后山逛了一早,午后又在弘福寺逛了几圈,可就是没有见到想见到的人。
甚至连着三日都没找到。
蓝拂比高阳还着急,道:“公主,要不奴婢去问问那日的其他僧人,他们一定知道那个僧人在哪。”
高阳摇了摇头,高挑的身影站在后山的小丘上,夕阳西下,少许的光芒盖不住那一身华服的孤寂。
“罢了,注定没有缘分罢。”
高阳拿出黑巾,正准备扔了。
一声清朗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公主。”
高阳回头一看,那清俊的面容朝她温柔的笑了笑。
齐佑双手合十行礼道:“公主万安。”
高阳怔了怔,道:“起来吧。”
齐佑抬起头,目光看向公主手中的黑巾。
高阳抬起手,道:“这是你的,本宫原想还你,这几日却没见到你,你去哪了?”
齐佑低了低头,声音微弱,道:“小僧在……受罚。”
高阳挑眉道:“受罚?为何?”
齐佑道:“因为那日冲撞了公主。”
高阳道:“可我不是已经饶过你了吗?”
齐佑点了点头,道:“公主确实已经饶过小僧了,只是,公主是公主,小僧是弘福寺的僧人,公主慈悲不罚,师兄也是罚的。”
高阳瞧着他的身量,似乎清瘦了一些,道:“你师兄罚了你闭门三日,不许吃饭吗?”
她居然能猜到。齐佑一时间有些惊奇,笑着点了点头。
对于一个僧人而言,那笑容太过灿烂明媚,已经不符寺庙僧人的仪态规范。
可高阳却很喜欢那甚至盖过了夕阳西下的金色霞光的笑容。
她觉得佛子便是应该如此明媚胜阳,方能为世间不惑之人解忧,舒解心肠。
她也不由得勾了勾唇。
齐佑道:“公主可用过晚膳?”
高阳和蓝拂其实已经吃过了。但高阳却道:“不曾。”
齐佑指了指一边的树林,“那边有几颗杏树,结的果子还算甜。”
高阳心中嗤笑,有意思,这小和尚撒谎了呢,野杏哪有不酸的呢?他可能真是太饿了。
高阳道:“蓝拂,你和……”她看向小和尚,道:“你的法号是什么?”
齐佑道:“回公主,小僧才入弘福寺不久,住持还未曾赐法号,公主就唤我小和尚吧。”
高阳道:“蓝拂,你和小师傅一起去采杏子吧,本宫就在这里等你们。”
蓝拂道:“是。”
蓝拂和齐佑一起走到那片杏书下,齐佑道:“姑娘便在树下等着就好,这树有些高,小僧上树去摘杏子就好。”
蓝拂撇了他一眼,“瞧谁不起呢,公主府上不养闲人。”
她说着点脚几步上树,随手便折了一根挂满了杏子的树枝下来。
她扔给齐佑,道:“快走吧,公主还在等着。”
好厉害!齐佑看着蓝拂的背影暗暗赞叹。
回到小丘上,夕阳几乎已经完全落下,高阳坐在地上,看着那最后的一丝光亮逐渐被无法抗拒的辽阔天幕吞噬。
齐佑把杏子用灰色的僧袍袖子擦了擦,递给了高阳公主和蓝拂。
看着她们有些犹豫,齐佑赶忙补充了一句道:“小僧的僧袍是干净的,每日都换。”
瞧他那模样如此诚恳,高阳笑了笑,一时便忘了刚刚自己给野杏下的结论,随手便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她不可思议的抬眸看着他,这杏子竟然真的还算甜。
齐佑笑着吃了一颗杏子,饥饿感终于消失了一些,他双手合十对高阳公主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高阳道:“托小师傅的福,本宫已经很久都没有品尝过杏了。”
眼看天色已经黑了,齐佑道:“公主先请,小僧在后面送公主回寺。”
这日之后,齐佑便常常在后山偶遇高阳公主。
她活泼健谈,满腹经纶,私下里完全没有公主的架子,无论是佛法、诗书、政见,她都能畅谈一番。
她与他想象中的一样,是一位极有才华的公主。
齐佑想,如果公主没有遇到辩机,没有爱上辩机,为他疯魔,或许她在后来能辅佐武后,与武后一样因为功绩而青史留名,而非因那段与和尚的不伦之恋为千古诟病。
齐佑忽然很想找到辩机和尚,不,他一定要找到辩机和尚,阻止他与公主相识。
眼看一日过去,天色又不早了,齐佑道:“公主……”
“我有一个法号。”高阳忽然道。
齐佑道:“公主的法号是什么?”
高阳道:“辩机。你可以不用一直叫我公主,叫我辩机……”
“什么?”齐佑以为自己听错了。
高阳道:“怎么了?”
齐佑疑惑道:“公主……你是说,你的法号,叫辩机?”
高阳点了点头,“对呀,不好听吗?”
齐佑怔怔道:“好听……”
什么情况?高阳公主的法号叫辩机。
难道,他所知道的历史是假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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