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诺在医院手术,医院必定会通知她唯一的监护人,也就是养父李明。想也不用想,他此刻一定是在思诺的病房里,于是警车长驱直入,停在医院后门。
周南的脚步停滞在病房的门口外,忽然不想进去了。她有些瑟缩,要检举李明的罪行,思诺不愿提起的噩梦就必须被揭露在众人面前,对于一个青葱年华的少女,这样血淋淋的行为实在太过残忍。
何况,为了女儿报仇而杀死那个本就该千刀万剐的□□犯,真的有错么?
“……我不想去了。”她垂下眼帘,拽住已经迈进病房的秦风的衣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她的手铐本来为了不引起恐慌,加之有警员随行左右,在下车时就取了下来。此时她要留在外面,身旁的警员与黄兰登面面相觑,犹豫着掏出手铐。
黄兰登叹口气,无奈的挥挥手,“算啦,一个女孩子,谅她也跑不到哪里去。”
秦风应了一声,轻轻攥住她发烫的,有些颤抖的指尖拢在手心,很快又松开。
“周周,”他总这样叫她,尾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掠过耳畔。
秦风盯着周南好像渐渐起雾的眼睛,眼神认真得像在承诺什么更遥远的事,“不、不会太久,你等等我。”
“……嗯。”周南不明所以,但莫名感觉一阵心悸。她终究松开了攥住秦风衣角的手。指尖擦过他掌心时,温度凉得她几乎要缩回。
她缓缓收回手,转身躲到一旁的门柱后。走廊的穿堂风卷起她散落的发丝,周南忽然觉得很冷。
病房内的对峙像一场无声的暴雨。
唐仁的解释逻辑自洽,来龙去脉展开的明明白白,连他手上的伤都指了出来,但李明此刻讽刺的轻笑一声,表情波澜无惊,眼底的冷静强大到甚至于有些诡异,“就算有,也是我前几天干活时碰伤的。你说的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直接证据呢?”
唐仁气急败坏,偏偏又对他这种无赖态度束手无策,“你你你”了半天干脆从他专业的领域下手,掰扯了一大段面相凶恶必是杀人犯的理论,听得黄兰登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一旁沉默很久的秦风倚着窗,忽然转过头来开口道:“你要证据,是吗?”
他从背包里掏出还有些烧焦痕迹的蓝牙音箱,展示给众人看,“这种蓝牙音箱有记、记忆功能,你打开你的手机,看、看看能不能自动连接上。”
病房里空气骤然凝固,半晌是思诺开口打破了沉默,她声音小小的,却很清晰,“……爸爸,这是不是真的?”
仿佛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压倒,李明的脊背仿佛被人一寸一寸抽走骨头,瞬间佝偻苍老了下去。
他嘴唇抿成一条刀刻般的直线,声音发着抖:“我不后悔这样做。我爱你。”
周南从门外悄悄探过半边身子进来,窥见思诺低下头,脸上表情有些不自在,“我知道。”
直觉所指,她隐约觉得这对父女之间的氛围不太对劲。
“不,你不知道。”李明勾起一个绝望的笑容,望着思诺的脸,露出些眷恋的神色,“我爱你。”
“——!”周南惊的往前猛然迈了一步,她的直觉准的离谱,李明看着思诺时,不是父亲的眼神——是野兽盯着猎物的光,是沼泽里翻涌的淤泥,是男人对女人的喜爱。
这种不正常的感情恶心的她有些反胃,随即是对思诺的心疼。
这么多年,家校内外,她就这么被不同身份,但同样变态的人裹挟着,逆浪沉浮。
愤怒滔天涌起,周南拳头攥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咬着牙几乎下一秒就要冲上去给他来上一拳。
但病床上的思诺抿着唇,却是一副已经习惯的隐忍表情,她抬头环顾一圈病房里的众人,默然着又垂下头。她的沉默像一堵墙,把所有人的窥探都挡在外面。
日记本就是对她已经结痂的伤口的又一次割裂,如果她上前去,那么反应过来没反应过来的就都知道了这种感情,无疑对思诺又是一次伤害。
事情已经发生,现在该想的的怎么弥补她之后的人生。
周南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掌心的月牙状掐痕让她清醒了些,硬生生把那股冲到头顶的气压了下去。
真相水落石出,故事落下帷幕。
黄兰登本已从后腰掏出了手铐,却一瞬间变故横生。李明突然转身冲向病房里的落地窗。
一切声响都成了背景乐,唯剩一声玻璃炸裂的碎响。
李明坠下楼去,被刚巧开来的白色轿车撞出十几米远,血迹在沥青路上炸开一朵蜿蜒的血色花印。
黄兰登吓得眉毛都跳起来,带着一众警员匆匆赶下楼去看现场情况,而唐仁终于证得清白,哈哈大笑两声后喊着阿香也跑走了。
房间里现在只剩下了两人。思诺依然坐在床上,拢着被子低头沉思着。而全程只说了一句话的秦风倚在窗边,侧脸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
思诺拢拢被子,忽然抬头朝门口甜甜一笑,像是裹着蜜糖的小吃,“小周姐姐,我还以为你没来呢。”
周南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拖着脚步挪进去,她拖过一张木椅坐下在病床旁,挪动时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她很有些歉疚的握紧思诺冰凉的手,寒意像是冷空气般侵入着她的毛孔她有些颤抖,但仍很坚定,“……学费以及生活费你不要担心,我会资助你到大学结束——对不起。”
可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可笑——钱能熨平褶皱的人生吗?能擦掉记忆里的污痕吗?能让反复愈合的伤疤永不结痂吗?
“这不是你的错呀。”思诺好像根本不在意,笑着挠挠她的手心,轻松的回避开这个话题,“但是小周姐姐,你的脖子……”
她指指自己的脖颈,“这里,怎么了?”
“嗯?”经她一说,周南终于觉出脖侧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像针在扎,还隐隐有些发烫。
是那次在颂帕工坊里与黑衣人搏斗时,被刀划开的伤口。
她伸手还没摸到,就被疾步靠过来的秦风轻轻抓住手腕。
“发、发炎感染了。”他拽着周南的力道带着些不由分说,急急往病房外走。
周南被拉着走出风火轮踩在脚下的速度,只能回头对思诺扯出一个微笑,“等我处理好就来找你玩呀!”
人就不该立flag。
周南与思诺做好约定的两小时后,就身在唐人街的中医馆里按摩正骨,带着墨镜的老头手一按下去,周南当即吐出嘴里的纱布,尖叫出殿堂级别的穿透性女高音。
她脖子上贴着补丁般大,遮住半边脖子的纱布,伤口感染她还发了低烧,额头上也惨兮兮的敷了张退烧贴。不过所幸都是小伤算不上重,她箍着护腰带没一会就重振精神活蹦乱跳。
她的飞机还远在一个星期后起飞,于是这几天就在医院里从阿香姐的病房到思诺的病房两头跑了。
不过忙的起飞的日子转瞬即逝,因为阿香姐没伤到器官,算是皮外伤,加之周南照顾得用心,秦风回国那天阿香姐就全须全尾的出院了。
“有空再来泰国玩呀,你看你这好不容易来一趟,结果什么也没玩。”阿香单手揽着周南肩膀,笑眯眯地着看秦风将行李箱搬上小三轮,后者看看一旁眼睛都要黏在阿香身上的唐仁,笑了笑,“嗯,谢、谢谢。”
周南撇撇嘴,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她不太擅长说那种煽情的话,在这种场合连句客套话也说不出来。
她张张嘴,挣扎着想说点什么,却忽然被要走的人不请自来地抱了个满怀,周南都能闻到他衣领上洗衣粉的味道。
秦风抱得突然,松开得也快,看着她笑的眼睛亮亮,那颗虎牙衬得他还带些婴儿肥的脸格外可爱,“周、周周,回国再见。”
“好呀,”周南歪头,没忍住上手揉了揉他脸上的软肉,笑眼弯弯,“说好了,回国一定再见。”
周南的目光随着车厢里那个朝她挥手的身影追了很远很远,直到看不见小三轮突突冒着灰气的尾巴,阿香才强迫性地揽着她往回走,话语间揶揄意味满满:“我看你的魂都要随着人家表弟飞走啦——”
“哪有!”周南下意识反驳,她摸摸脸,却烫的好像又发起了低烧。
阿香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娇嗔一声,“先说好,高中毕业前不许早恋啊。”
周南偏过头躲开她的一指,“哎呀”一声后立刻转身逃进厨房,“阿香姐你又胡说,我要给思诺送饭了!”
阿香无奈地摇摇头,笑声中还带了点羡慕。
周南恼羞成怒的声音从紧闭的门里传出来:“阿香姐,你笑得我都听见了!”
唐仁咧嘴笑得金牙半露,凑近维持一个姿势望向身后很久,颇有些郁闷的秦风,贼兮兮的发问:“怎么样,系不系舍不得泰国啦?系舍不得泰国的景,还系舍不得泰国的人呀?”
秦风收回目光,投向他这个不靠谱的舅舅,脸上的鄙夷不言自明,“你、你别胡说。”
“我都看到啦!”唐仁不退反进,对着他指指点点,“你那个魂就差绑在小周妹妹身上跟她走啦!”
秦风轻咳一声,颇为心虚地别过头去,却无意间看到了街口的一家酒吧,他下意识觉得有些眼熟,定睛看了一眼,颂帕的消费账单其中一项在他眼前略过定格,自动对应上眼前的酒吧名称。
脑海里仿佛一道闪电劈过,算命摊老头的话此刻清晰无比,“颂帕九年前和他妻子离了婚,原因不明。”
他神色一凛,当即大叫一声:“停车!”
“小、小唐,”秦风跳下车去,指向那家酒吧,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显而易见地颤抖,“那是什么?”
唐仁眯着眼睛瞧了瞧,不以为然,“一家酒吧,泰国最出名的同性恋酒吧啦。”
他思想不知道跑到哪个犄角旮旯乱晃去了,睁大眼睛狠狠往外甥后背上拍了一巴掌,“你不系吧?可千万不要做对不起小周妹妹的事情呀!”
秦风理也没理他,转身急匆匆地上了车,看向三轮司机,“调、调头,去医院!”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崭新明净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射出点点光斑。思诺身处荫蔽处,恬静地坐在病床上翻书,脸被那本蓝色封面的《格林童话》遮住大半,病房里安静的只有翻过书页的声音,一片岁月静好的景象。
病房的门被人悄然推开,她听到了脚步声,本以为是周南送了饭来,扬起一个笑脸正要甜甜叫上一声,却看见是本应该已经登机的秦风。
她愣了一下,立刻收起笑脸,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你不是今天的飞机吗?”
秦风看着她切换表情的迅速,想起自己的那个推测,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他下意识干咽了口空气,但还是深呼吸两个循环后讲了下去,“我、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思诺抿着唇,终于笑了出来,“你怎么跟那个大叔一样,都爱讲故事啊?”
秦风没接她的话,将自己的推测全盘托出:
一个男孩失踪了,他的父亲一直在找他,他怀疑他儿子已经死了,最重要的是,他怀疑是一个女孩杀死了他的儿子。
女孩很快发现了有人在跟踪她这件事,她担心她的计划暴露,于是决定除掉这个父亲。
她知道养父对她异常的爱,所以她编造了一本日记,并且故意让养父看到。
“我一直在想,后面被撕掉的部分是什么,是什么不想让我们看到?”秦风的表情淡然,直视着思诺,目光却像是把解剖刀,要将她精致的皮囊一层层拆解下来,“也许,是杀人方式吧?”
“女孩没想到我们会找上门,于是她临时改变了计划,正好可以利用我们摆脱她变态的养父。团队里有个容易心软又富足的女生,对她的人生规划来说再好不过。”
秦风瞥过那本《格林童话》,封面蓝得像深海,他忽然觉得很讽刺,“那本日记出现的时间、燃烧的速度,都太巧了。但女孩没想到一点,她诬陷的那个男人,是个同性恋。”
“你好像又不结巴了。”思诺轻笑一声,好像这真的是个故事一般与她没有关系,“讲故事时就会这样吗?”
“不过那个女孩完全没有必要担心,因为这都是假设,毕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一个死人的性取向。”秦风看着她摩挲书页的动作,顿了一下,“……对吗?”
思诺举起书遮住下半张脸,眼神天真,“你在说什么呀?我真的听不懂。”
“当我没说。”推理完毕,秦风要说的已经说尽,于是不做停留,转身就走,却被思诺忽然抛出的一句话截在原地。
“——这本书上说,个体单位不同,但世界的善恶总量不变,每个人从出生就扮演着各自的角色。有的是善,有的是恶,你呢?”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正正撞见了女孩藏在阴影里,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思诺很快收起那副笑容,又切换成惯常的天真模样,看他愣在原地的样子笑得开怀。
“你故事里那个容易心软的女生,原型是小周姐姐么?”她渐渐停了笑,看看他,唇角弯起讽刺的弧度。
思诺继续道,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清脆如银铃,说出的每个字却带着倒刺:“周南,是个善良很过剩的人。这种优渥家庭宠爱出来的孩子都像朵温室玫瑰,因为没有见识过社会的黑暗面,所以对谁都心怀善意和怜悯,最容易被打击得失去自信,也最容易被人当一把刀利用。”
“那你觉得,”她歪着头,脸上的天真近乎残忍,“我说的对不对?”
秦风抿抿唇,走回她的病床前,干脆利落地将小桌上的A4纸对折,立在桌上。
光影交错,白纸在她眼前显现出黑白两面,唯剩中间那条折痕,成为两色的交界线。
他的声音也很轻,却很坚定,“你知道金盏花吗?”
金盏花,Calendula。耐旱耐贫瘠,冬季可保护越冬,延长花期。自播能力强,适应性强。
有的花,可生于温室开得娇艳,也可长在野外凌寒盛放。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思诺已经明白了未尽之意,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
半晌,在走廊外逐渐纷踏而来的脚步声里,她勾起唇角,“我没有恶意呀,毕竟我也最喜欢像太阳一样的人。”
周南步履匆匆地奔过走廊,最后“唰”的一个疾步滑到病房门口,额角上还沾着亮晶晶的汗水,“思诺我来晚——”
“秦大同学!”她瞥到病床旁伫立的秦风,眼睛一下亮起来,“你不是已经登机了么?”
“误机改、改签了,”秦风打量一下她风尘仆仆的模样,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纸擦掉她额头的汗,周南别过头,很不好意思地接过纸擦来擦去。
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陪你在泰国再玩一周。”
“那太好啦!”周南咧开嘴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她献宝似提起手里的不锈钢饭盒,转身朝思诺耀武扬威式地晃晃,“你想吃的黄焖鸡盖饭,我做出来啦!”
泰国篇完结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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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回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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