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次接触如预想般顺利。
你先是以一些蝇头小利为饵提出一些不过分的请求,管理员最开始时还保持警惕,不肯让你了解更多——几番试探之后,他终于有了松口的迹象。而你趁势更进一步,让他“考虑”你的专题采访。
“大哥,”你瞅准时机,递上一根烟,压低了声音,“我磨破了嘴皮子,主编总算点头了,答应给个‘大专题’,重点推荐你们!”
你伸出几根手指,比划了一个令人心动的数字,“推广费这个数,稿费我也给您留这个数。这事要是成了,您就是我的贵人,我这饭碗可就全靠您了……”
利益的驱使远比任何说辞都更加有力。在反复确认你和那家不起眼的杂志社背景干净后,管理员终于松口,答应替你向“上头”牵线。
借由“合作考察”的名义,你终于踏入了那几处房屋的内部。空气里弥漫着刻意清扫后残留的消毒水味,空空荡荡,不见任何租客的踪影——痕迹被抹除得很干净。你能感觉到一道的视线如影随形,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但你并未慌乱。在此之前,你已经多次“温习”过太宰治教给你的应变技巧。
耳机联着的另一端时不时传来微弱的声音,像是提醒着你他的存在。
借着寻找最佳拍摄角度的由头,你将相机架在积灰的窗台。身体前倾,手肘不经意间构筑了一个视觉死角,另一只手的指尖轻巧一推,一枚微型信号发射器悄无声息滑入了墙壁的缝隙。
路过堆满杂物的角落时,你抱怨着不小心缠上的蜘蛛网,弯下腰拍打着外衣下摆和裤腿。就在身体遮挡住后方视线的瞬间,你的手腕一抖,另一枚发射器没入杂物深处。
你的动作自然,神色自若。几个看似随意的举止暗藏玄机。辗转几个地点,对方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
任务进展大半,现在是最后一个房间。
你从房中走出,在门口自然地转身,背对着走廊那个陈旧的书柜。你拿出笔记本向他请教,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虚。
“大哥,您看,从这个角度描述房间格局行吗?”你指着本子上的草图,“只要这里没问题,咱们这事儿,就算成了。”
他的注意力被你的笔尖吸引,下意识地顺着你示意的方向看去。
就在这一刹那。
你的手背在身后,指尖擦过粗糙的木柜内壁,将最后一枚、也是最关键的那枚发射器,稳稳地按入了夹缝深处。
完成了。
一股巨大的、几乎让你虚脱的释然感从心底涌起,又被你死死摁住。
你面色如常地又应付了几句场面话,便准备为这场漫长的考察画上句号。
只要踏出这里,你的使命就达成了。
——如无意外的话。
“没问题,”对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你刚把心放回肚子,准备说两句客套话走人,他脸上的笑容却忽然收敛。“先别急。还有最后一件事,得跟你确认一下。”
你感觉自己的后背肌肉瞬间绷紧了。“大哥,怎么说?”
还好,声音听起来没有发抖。
“带你来这事,我也是向上头讲过的。刚好房东现在有空,不如就趁这个时间,请你上楼坐坐,把合作细节定下来?”
他的声音十分爽朗,眼中却有精光一闪。
这一瞬间,你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凝固了。
——这听起来是一个不容拒绝的选项。
你几乎是立刻的在脑中回顾一路以来是否做出了被他察觉目的的行为,却一无所获——如果行动暴露,对方应该能够立刻控制你。
那么,是怀疑你了吗?你回忆着他的神情,没能从中得到结论。
巨大的不安攫住了你,冰冷的感觉从脊椎爬升。你拼尽全力才维持住脸上的表情,不露出一丝破绽。
一旦进入那个房间,会发生什么便不在你的控制之内——你不确定自己的身份、设备是否会被彻查,你的伪装是否会顷刻瓦解。
也许对方并不能肯定你的嫌疑,也许对方只是在试探你。
但你赌不起这个可能。
那个被发现的、最坏的后果——你想起之前被拖进小巷时,身体在绝望之下爆发的恐惧。
你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好了承担这个结果的准备。
“星野小姐,你看如何?”
对方又叫了你一声,你意识到自己必须现在做出回答了。
“我……”
要答应吗?
你张嘴,快要吐露出不成句的答复的字词。
“拒绝他,星野さん。”
太宰治的声音在此刻传来,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你清醒。他的语气是极致的冷静,仿佛早已预料至此。
“告诉他,你的‘主编’信不过你,需要监听。把选择权抛回去——问他,是否愿意和你一起,现在就跟电话那头的‘主编’谈谈。”
对方一直注视着你。
只是愣神片刻,你脸上短暂的空白,立刻被一种极其生动的、混合着巨大荣幸与深切遗憾的表情所取代。
“大哥,这,这也太给我面子了,我肯定是想现在就上去的,”你搓着手,显得极其窘迫,“但这事…这事我也没有话语权呀,我们主编,唉,他疑心病重得很,咱们这合作,他说了签协议的时候必须给他打电话报备,他得听着全程…这,要是我私自把这事办了,他肯定觉得我在吃回扣,那这合作拨款可就…”
你满脸苦笑掏出手机,将通讯界面调到屏幕,像是在自证诚意,“要不我现在就打给他?就是可能委屈你跟我一起听电话里挨顿骂了…在下面跑腿的就是不容易啊。”
他盯着你递过来的手机屏幕,又上下打量了你几眼。
在你的脸颊的肌肉快要因为笑容变得僵硬的时候,他脸上那副“我懂”的神情又回来了,但这次混合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扫兴。
“行了行了,收起来吧。”他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赶走一只苍蝇,“你们这些文化人规矩真多,屁大点事还要汇报,麻烦!”
他嘴上抱怨着,但听到这阵抱怨,你终于能够真正在心中松了口气。
这意味着他接受了你的解释。他把原因归咎于你那个“麻烦”的上级,而不是你本身有问题。
“那就下次再说。”他转过身,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又像随口一提,丢下一句分量不轻的话,“等你们主编‘方便’了,我们再约时间。反正……你也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
你点头哈腰应付着表示两句歉意后也随即离开。直到走出楼道,你才敢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
这时你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指尖也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你不敢停留,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正常的步态向外走去,双脚踏在地面上的触感十分虚幻,像是每一步都踩在泥里。
这下,是真的没有意外了。你的任务完成了。
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往常熟悉的街道上。在看见喧闹的人群时,你没仔细注意脚下的台阶,差点一脚踩空摔倒下去。
……
……
……
“已经没事了,星野さん。”
脱离险境之后再度听见太宰治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你说不出自己此刻鼓动的心跳究竟是因为紧张,还是对刚刚递给你如同救命稻草般之人的期待。
你闭上眼睛,庆幸自己不必现在就去分清这个现实。
“好,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
……
……
第二天,你待在杂志社内完成手上的初稿。
刚从地点回来的同事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你抬起头本想打个招呼,他却直接对你招手。“星野,你过来一下。”
你从工位上起身,有些疑惑地走了过去。“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不是不是,就…”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楼下有人找你。”
你点点头打算下去,他却忽然又叫住你,眼底有些迟疑,“星野,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你心头一跳。
你已经将发射器全部安置,剩下的无非就是等待港口mafia的清剿——计划不可能在这上面出错。可既然同事这么问,难道是灰雀的残余成员发现了真相上门向你寻仇吗?
那样你的处境就会变得很不妙,说不定还会牵连到杂志社的同事。
“那个,对方有说找我做什么吗?”
同事的脸色更加奇怪了。“他说…结算电影片酬。可我们是杂志社,哪来的片酬啊?我问他是不是找错人了,他说确定没有找错。”
……原来如此。
你心下了然,微笑着回应了同事的关心。“没事,那我先下去看看吧。”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
告别同事之后,你走下楼梯。会给出这个回答,难道是太宰治吗?可他是干部,应该有很多事要忙吧。
来到楼下,你看见了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神情严峻的男人——这样的打扮,也难怪同事会怀疑你是不是被人威胁了。你并不认得对方,但他抬起头看见你时,快步走了过来。
这还是你第一次单独接触到除太宰治之外疑似港口mafia成员的人,好在对方看起来只是公事公办地找到你。
“星野小姐。”
“是我,你是……”
“我是太宰先生的部下,”他主动报上身份,与你猜测一致,“太宰先生让我将这个东西转交给你。”
他拿出一个被封上的档案袋递给你,在你收下之后就点头离开了。
你有些好奇里面会有什么,打算拿进楼梯口拆开看看。手机铃声就在这时响起。
解锁屏幕,你看着上面显示出意料之中的名字,划开了接听键。
“摩西摩西,星野さん,你收到东西了吧?”
“嗯,收到了,”你朝档案袋里面看去,似乎是一些照片,“你们的行动结束了?”
“结束了,非常——顺利,顺利得让人感觉无聊…明明是胆敢和mafia作对的组织,结果发现自己的退路被封死以后居然就直接放弃挣扎了,简直和碾过几只虫子没什么区别嘛。”
听筒里时不时传来一些周围环境的杂音,看来他正身处工作环境之中。
“底层成员只是一些见钱眼开的人吧,不是每个团伙都有魄力守着炸弹随时准备和对面同归于尽。”
“说得也是——虽然我还挺期待在爆炸中同归于尽这种事什么的……”
“最好不要,没有立即死亡会很痛苦的。”你转移了话题,“对了,袋子里是什么?”
“是星野さん最关心的人质的安危呢。”
你在楼梯上就地坐下,把手机放在一旁,从里面取出照片。上面拍摄的是行动之后被发现的束缚起来的住客,除此之外便是灰雀还没来得及全部抹除的犯罪痕迹。
你忽然觉得手上薄薄的照片变得有些沉重。
当然,对太宰治而言,这份“片酬”只是一件顺带办成的小事——可它于你,于每一个在这座城市挣扎求存的普通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如果要感谢这件事就不必了,毕竟这是一开始和星野さん说好的条件。”太宰治仿佛提前猜到了你在想什么,先一步开口打断,语气轻松,“不过嘛——如果星野さん打算好好感谢一下我的教学成果,我也不会拒绝。毕竟Mafia干部的私人教学可是很珍贵的。”
“是啊,学费这么贵,”你轻轻笑了一声,口气中带着半真半假的苦恼,“那我确实得好好想想能用什么支付才行。”
“啊,一时偿还不上也没关系。”他的尾音上扬,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愉悦,“允许你慢慢还哦。”
……
……
……
港口mafia的地下审讯室走廊浸泡在阴湿的黑暗中,只有几盏昏黄的壁灯在头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墙壁上溅满斑驳的血迹,有些已经干涸发黑,有些还带着新鲜的湿润。透过染血的玻璃窗,能看见几个房间里被束缚的人影以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微弱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从门缝中漏出,像垂死昆虫的振翅。
太宰治挂断电话转过身,部下在一旁垂首待命。他的脸上面无表情,刚刚的笑意仿佛只是一时的错觉。
“太宰先生,”部下立刻上前一步,声音绷得极紧。他低垂着头,额角不明显的冷汗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反光,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所有、所有在行动中留下的活口都已审问完毕。”
太宰治只是淡淡地将目光移向他,却让部下感觉背后被冷汗浸湿。
“结果呢?”
太宰治开口,语气寻常,像是仅仅在询问一件小事。
“属下无能。没能问出核心成员的信息…”部下的声音几乎带上了颤音,“要、要重新审问一遍吗?”
太宰治轻轻叹了口气,仿佛面对的是一个让人头疼却并不意外的结果。他摆了摆手,动作间带着一丝厌倦。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部下的耳中。
“不用了,从他们口中是问不出来东西的,这些人都是没用的弃子。果然只能考虑别的途径了吗……不过至少制止了他们继续扩大资金链搅乱Mafia的垄断市场,先跟boss交个差好了。”
“明白了。”得知自己不会被追责,部下明显松了一口气。“那我就……”
太宰治微微偏头,目光掠过玻璃窗内四溅的鲜血,和无意识瑟缩着的人影。
“嗯,都处理掉吧。”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落下后,太宰治不再停留,转身离去。黑色外套的下摆在阴湿的空气中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
……
……
你将整理好的关于这次“租房陷阱”的专题初稿放在组长的办公桌上,他没有立刻阅读,而是先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带上眼镜将报告拿起。
办公室内一时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你站在桌前,心情如同等待审判。
几分钟后,他放下稿子,用手捏了捏鼻梁。他抬起头看向你,镜片之后的目光敏锐地定格在你的脸上。
“星野,”组长平时总是挂着的和蔼的笑容,此刻多了几分严肃,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看穿一切的笃定,“这稿子,是用命换来的吧?”
你心下一凛,想要开口辩解,却又在最后把话咽了回去。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知情。
“线索来源干净吗?”他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谨慎地回答:“所有信息都可以在警方的公开记录和街头走访中找到对应。”
这不算撒谎,只是隐瞒了最关键的一部分来源。
组长盯了你一会儿,叹了口气,脸上复杂的表情混合着赞赏与担忧。
“这份稿子,价值很高。”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说不定能让我们整本杂志都尝到销量翻番的滋味。”
你没有立刻接话,总觉得他仍有未尽之言。
果然,他的下一句话如冷水浇下。“但你要想清楚,星野啊。我们这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当你开始持续挖到真正的猛料时,你就离两个结局不远了。要么一举成名,要么……”
他顿了顿,视线意有所指的扫过你稿子里那些细节。“一脚踏空,把自己也变成明天的头条。”
你沉默不语,组长说得没错。
“这次的事,算你运气好,找到了‘靠山’。我不会问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也不要告诉其他人。如果后续你想单独开展一个专栏,可以单独找我汇报。”
这无疑是一次破格的提拔。
“但是,星野,”他的目光变得犀利,口气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记住我的话:笔能救人,也能杀人。当你依赖的‘靠山’某一天调转枪口——你手里的这支笔,救不了你的命。”
他挥了挥手,示意这场谈话的结束。
你拿起这份沉重的初稿,转身离开。这场谈话中,你一言未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说些什么——组长的警告仍在你的耳边回响,而你心知肚明他所说的句句精准。
你获得了想要的影响力,也拓展了一个新的平台。你可以去做更多预警,帮助更多影子。
然而,你所借助的力量,却也来自于这座城市最深的黑暗——
尽管重来一次,你仍然会选择抓住这个机会。可你也无法否认,倘若没有太宰治,倘若仅仅是你一个人,一定不会有现在的好结果。你依然无能为力,依然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港口mafia维持的秩序,本质上由暴力和金钱构成。
暴力,真的只能由更大的暴力来制衡吗?
你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所行走的路,是否终有一天能让你得到这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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