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沉默了一瞬。
“你认真的？”
太宰治眨了眨眼，眼中看不出丝毫玩笑。“当然。”
“…既然对方这么谨慎，”你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在那道目光下保持思维的条理，“口头交流或许还能试试，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太容易被发现了吧？”
“这正是星野さん的优势，”他语调轻快地陈述着一个似乎显而易见的事情，“因为你的动作很好看穿——所以反而很难引起他们的怀疑。那种看起来就受过专业训练样子的卧底成员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啦。”
“而且——”他顿了顿，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星野さん难道不相信我的教学水平吗？”
这话倒是问醒了你。你确实亲眼见过——虽然只有那么一次，他如何在绝境中扭转乾坤。那种非人的计算与反应速度，几乎让你忘记了常识。
一丝不合时宜的松弛，让你几乎是无意识地低语。“这倒也是，论违法乱纪的事情，应该没人能超过你。”
“这么说听起来真让人伤心啊，”太宰治故作委屈地撇撇嘴，“我本来就是mafia嘛。”
“的确，”你顺着他的话应道，某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滑出唇间，“但灰雀也是犯罪组织，这算不算是……黑吃黑？”
话音落下，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许微妙。
尽管说出口时未曾想过太多，但你立刻意识到这句话可能带来的歧义——这并非指责，却模糊了你们之间那条本就暧昧的界限。
这个时候应该解释自己别无他意吗？有些刻意，可不解释又仿佛默认了什么。
就在那短暂的几秒寂静几乎要变得粘稠时，太宰治的声音打破了它，自然得仿佛从未有过停顿。“这种事情在里世界里很常见吧？”
他又眯起眼睛，话语中似有几分意味深长。“不过，像灰雀这样的组织，如果做得太过分是一定会引起政、、府的关注的——横滨虽然势力复杂，可官方也有着官方的底线。像是贩、、度啊，器官贩卖等等产业，虽然利润极高，但也最容易留下被整治的把柄。”
这么听起来，港口mafia的举动反倒是在替官方行善了——正当你心生疑惑之时，一个之前被忽略的细节忽然浮现在脑海。
灰雀的安全屋与mafia势力的重合范围。
在官方眼中，这或许会被视为Mafia掌控力不足乃至纵容的迹象。
…想到这一点后，你及时收敛了心神。
“他们的这套流程的确很完善，”你刻意换了个角度作出回复，但这也是你的真心感慨，“下手目标也…选得很合适。即便不慎让警方察觉介入其中，也很难一网打尽。”
而且，若灰雀的核心成员并非异能者，便只能作为普通犯罪组织处理，清剿难度更大。
你这么想着，太宰治却毫无征兆地转换了话题。
“星野さん——你意外得是个有点孤僻的人呢。”
这过于直白的评判让你猝不及防，视线瞬间锐利地钉在他脸上。
“你是不是说了很没礼貌的话？”
“欸？有吗，”他的神情无辜得近乎纯良，“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吧。”
你此刻的视线仿佛能够在他脸上凝聚实形。“事实？”
“很明显嘛，”他摊了摊手，语调轻松，“明明生活中并不缺乏与人交集——但你还是下意识把自己归为‘影子’里的一员。因为在星野さん的心中，其实从未让他人真正走入过自己的世界吧？”
一阵安静。
太宰治也不着急，只是微笑着看着你，仿佛从未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为天人的话。
你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不是仍然面无表情，或许你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诚然，太宰治很善于洞察人心。
——但这不代表，你能接受他就这么直白地，把你埋藏在心中，不愿意示人的部分**裸地剖出来。哪怕只是为了一点无关紧要的自尊。
一种混合着狼狈和微愠的情绪在胸腔里窜动。你希望他闭嘴。
“在这件事情上，”你终于开口，语气是连自己都没想到的平静，“你是最没资格评价我的吧？”
——你看见太宰治张口时停顿了一下。
其实这句话有点尖锐了。凭你跟太宰治认识以来的了解，尽管你还是不知道究竟那一句话会踩中他的雷区，但最好的办法是绕开这一片区域，说点更安全的话题。
但某种莫名的焦躁攫住了你——那他又是为什么一时兴起要来揭开你的伪装？
是因为发现他对你而言居然算得上现在最清楚你真实模样的人，还是发现你居然对他产生过一瞬的期待，觉得这样的事情十分可笑吗？
“我还是有朋友哦。”
他忽然说道，语气恢复了一贯的轻快，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错觉，甚至还带着点幼稚的炫耀，“还有两个呢。”
“那还挺让人意外的。”
你的回答有点干巴巴。
“星野さん刚刚是不是也说了很没礼貌的话？”
“是啊，彼此彼此。”
迎上他的目光，你直接承认。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次的沉默不再紧绷，反而弥漫开一种奇异的、近乎和谐的氛围。你原以为这场危险的交谈会就此终结，他却只是歪着头，像在思考什么有趣的问题，脸上并无不悦。
“没关系，”终于，太宰治勾起唇角，那笑容仍然捉摸不透，像是预言，又像是单纯的玩笑，“说不定以后，会有能碰面的时候呢。”
……
……
……
老旧的公寓外围，一片向外延伸的茂密灌木丛勉强遮蔽了两位观察者的身影。
“所以——为什么名侦探非得来做这种实地勘察不可？”带着贝雷帽的青年拖长了语调，语气中透露着强烈的不满，整个人几乎要挂在一旁的灌木上，“找出真相才是我的工作，这种像巡逻一样的事情，就应该交给警方去做吧！简直是在浪费才能嘛！”
“辛苦了，乱步先生。”头戴金属蝴蝶结的紫色短发女性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早已习惯了同伴的抱怨，带着淡定的笑容安抚了两句，“毕竟这次的目标很狡猾，一直让手下的人打掩护，受害者众多又难以立案。虽然委托人只要求我们找出异能者的行踪，可既然发现了这么多受害者，社长也无法视而不见吧。”
提到社长，江户川乱步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虽然依旧撅着嘴，但总算稍微站直了些。“好吧好吧……既然是社长的意思……那就没办法了。让名侦探来速战速决吧——”
“异能力——「超推理」”
随着他喊出这句台词的同时，他像变戏法一般拿出一副黑框眼镜戴上。
瞬间，他睁开的碧绿色眼眸中闪过洞察一切的光芒。原本在他人看来散乱无章的细节——地面上不自然的车辙、公寓管理员闪烁的眼神、远处那个看似在进行普通采访的女记者——在他脑中飞速拼接、重组，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真相。
“唔…原来如此。”乱步用手指顶了顶帽檐，嘴角勾起一个兴致盎然的弧度，“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有发现了吗，乱步先生？”
“嗯嗯！看来这里很快就会‘自动打扫干净’了，我们可以省下力气了。”得知不用增加工作量这件事，他的语气变得轻快许多。
紫发女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那位正在与管理员交涉的年轻女性。“那位记者小姐没关系吗？看起来只是普通人。”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乱步的语气充满不容置疑的自信，“她可是‘清扫’的关键人物。好了，与谢野医生，我们该去追查真正的‘目标’了！”
……
……
……
你站在公寓的门口，犹豫着伸出手敲响大门。被藏在发丝下耳内微型耳机此时寂静无声，但不知为何，知道太宰治正在另一端听着这边的动静，你原本紧张的心境也得以平复一二。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管理员从里面探出头。在认出你的瞬间，他浑浊的眼里瞬间溢满了毫不掩饰的嫌恶与驱赶之意。
“怎么又是你？”他的声音冷硬，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怒意。
“大哥，大哥，别生气，就两句话！”你立刻弓下腰背，摆出低姿态，脸上堆起混合着讨好与窘迫的笑容，双手下意识地来回搓动——就像再典型不过的、为五斗米折腰的小人物。
“我回去被我们主编骂得狗血淋头，说我这都不会办……怪我，怪我上次没跟您说明白。”
你语速加快，刻意将自己和“三流杂志”、“快要失业”绑定在一起，试图用共通的“生存艰难”来模糊对方的警惕博取一丝共鸣。
他鼻腔里冷哼一声，未置可否，但也没立刻关门。
在这短暂的僵持中，太宰治的声音适时地、轻飘飘地钻入耳膜。
“示弱，星野さん，先给他点实际好处。”
你像是有些走投无路，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显得焦虑又无奈。忽然，你眼中闪过一丝顿悟的光芒，随即飞快从外套内袋里摸出一个薄薄的信封，动作不大，但目标明确地朝他手边递去。
你的脸上挂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近乎卑微的笑容：“规矩我懂的，大哥。我不进去，就在外头，拍两张……就两张外景照片，回去能给主编交差就行。这……一点心意，您买包烟抽，算我给您赔罪，也当帮我一个忙，行吗？”
他的视线终于从你脸上缓慢移向你手中的信封，似有几分动摇。
经过你不断的保证，他最终被你说动同意了这个看起来无足轻重的请求——你在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万分喜悦的感激之情，装模做样地在附近挑了个合适的角度拍摄了几张照片，并主动给对方查看。
计划的第一步成了。
直到照片拍到“差不多能交差之后”，你才又连连点头以示谢意。对方挥挥手让你离开，却没有了之前那般提防。
走出公寓一段距离之后，你才忍不住在泥泞的小道上蹲下休息片刻缓解刚刚的紧张。
“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你像是对着无人的前方喃喃自语，但耳机中很快传来太宰治赞赏的回答。“做得不错哦，星野さん。”
“继续照这个方式多接触几次，然后趁机抛出一个‘大专题’诱使对方‘跟上头牵个线’——这样就能换到实地参观的机会了。这种底层的成员都是唯利是图啦，想撬动他们的嘴，只能先让对方从中捞到点好处。”
听着声音，你似乎能想象到太宰治那种一切尽在掌控中的神情。
“所以关键还是在于我能不能顺利把发射器带进去，对吧。”你叹了口气，“这是难度系数最高的环节。”
而且为了演戏的真实性，你只有一个人进入公寓。如果真出现什么纰漏，即使是港口Mafia成员也无法救下你——尽管你甚至不确定太宰治究竟会不会救你。
耳机那一端一时只有微弱的电流声传来。
就在你以为太宰治已经切断联络时，他的声音却忽然响起，在安静的环境下，清晰地仿佛他在你的耳边低语。
“相信我啦，星野さん。只要有我在就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这句话既像他自信地陈述一个事实，又像你想象中的一个极不真切的许诺。这便是语言的留白给人遐想的空间——解读这句话的权利在你手上，而你无需证实它的真实含义。
你站起身，撩了撩耳边的头发。你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幸好他也看不见你的表情。
“嗯，我知道。”你说，连自己也不知道这声回应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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