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时间系魔法师才需要记忆的东西,对于心灵系魔法师而言,重要的并非时间,而是存在的实感。所以,我一向没有记录时间的习惯,甚至觉得列出每日时间表容易在没有达成目标时变得沮丧,至于那些重要的神圣时刻,当约定的那天到来去做那些事就可以了。
神圣时刻对每个人来说定义都不同,在我看来是行动的时刻。这是作为一个被动的人接触世界的方式,即把任务拖到必须要做的那天才去做,虽然很冒险,但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因为心灵自知道必须做这些事的最后时刻。
说起来,今天应当是和坎贝尔公爵会面的日子。巴特侯爵在心灵炼金会集会结束过后,曾问我是否愿意作为执白棋者的绳索,帮助他寻找出路,当时我拒绝了,之后他又写了封信,于是我不得不重新评估这件事的可行性,最终决定在坎贝尔公爵方便的时候与他会面谈论和评估其心理状况。
伊格内修斯·坎贝尔刚僭越主持森都尼亚会议,我就收到了巴特侯爵邀请我加入心灵炼金会的信函。作为平民,我治疗和观察过许多研究对象,却没有更深入学习心灵系魔法的资格,那些更高级的知识和更隐秘的术法,被大家族和集会牢牢掌握在手中加强他们的权威性,并不是我能够接触的,并且,当我有资格接触的时候,我还要评估自己是否有能力承担知识带来的诅咒。
那时我没有犹豫,于是诅咒在这时降临。伊格内修斯·坎贝尔,作为第一个毫无魔法能力却管理森都尼亚大会的主持人,他今后的路程可谓艰难,九大支柱中,只有为数不多三位真正站在他这边,其余的要么公开反对,要么保持中立。面对新的情形谁都不敢乱站队,也只有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容易被他长达八小时的演讲所打动,投入他的事业里。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的演讲多么无聊,相反还很精彩,作为普通人,提出的问题和切入的角度的确值得魔法师们重新考量,但除开他提出的问题,那些背倚家族巨树的人还有更多要考虑的,所以,他站在台上,宛如被审判的罪人,八小时的演讲不过是在为自己免于死亡做辩护。
如果需要对此人的生平事迹做出些许补充的话,关于他的故事我这种平民也知道得不少。他小时候就跟随时间支柱所罗门进行学习,了解了诸多魔法理论,又是瓦特·泰勒的弟子,屡次在玫瑰之战中以华丽的姿态夺得胜利,是个前路一帆风顺的天才,因此人们在说起他时总忽略这点,而说起他那轰轰烈烈的爱情,但罪名并非不平等的情感,而是家庭教师用思想残害了他的价值观,导致他成为一个弑父杀母,囚禁弟弟的暴虐分子,以极端的控制手段打压魔法师们。这种观念深入人心,因为在最初王都换届混乱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做的,之所以进行长时间演讲,也是因为他的名字出现在特克洛奇对来自卡米卢斯墙外的东西的研究论文上。
对于所有魔法师来说,那篇论文和研究成果都是个危险的信号,谁都不知道他是否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可以阻断元素交流的石头运用到我们身上。因为这事,九大支柱联合六芒星神殿,对他进行了长达三个月的审判与评估,而他依仗帮助圣徒离开那片黑暗森林的功勋,竟使圣徒们甘愿无视刺目的影子,为他的荣耀添上注脚。
在六芒星神殿对他的审判结束后,依照森都尼亚大会对从卡米卢斯墙外回来的祭司的检查规格,九大支柱又组织起来,对他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检查。
当然,这次他也无懈可击。我想巴特侯爵应该是知道什么,否则不会来求助我一个局外人。
我刚套好披风锁好工作室门,坎贝尔公爵的猎犬就出现在楼梯拐角,这可不是个合作的好兆头。被监视一举一动总是不令人愉快的,无论是魔法师还是普通人,谁也不乐意刚出门就被一辆黑色的马车拦个正着,更何况车上还没有任何标志,看起来就像要押送犯人一般。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非法集会了。”我开玩笑。
“不用紧张。”那个穿着黑西装的人拉开车门,“这是出于礼节。从这里到黑橡木街太远了,不方便。”
“但我约的是今天下午三点,这个点出门,到那太早了。”
“请放心,坎贝尔公爵推掉了今天所有活动,您什么时候到都可以。”
“听起来他今天过得不太好。”
对方脸色变了变,压低声音说:“巴特侯爵已经赶过去了。”
我彻底放心下来,巴特侯爵在就好,我打心里不希望和坎贝尔公爵一对一交流,要知道,不是谁都和巴特侯爵一样和蔼可亲的,和不近人情的贵族合作实在太过辛苦,他们制定了一系列只在那个阶层流通的礼仪,却要其他人跟着遵守,要是不照做,就会被视为没给足尊重。
我被带到一间办公室里,办公室旁边有一段二折楼梯,通向上面更小的房门,侍者先敲了三声门,等了半分钟才开门让我进去。
和外面华丽的装潢完全不同,这里更为温馨,地上铺着湖蓝色的地毯,地毯上镶嵌被藤蔓与鲜花环绕的星图,踩在上面十分柔软。沙发也是天鹅绒的,颜色比地毯更浅,因为百叶窗已经拉下的缘故,看得不太真切,巴特侯爵坐在沙发上,坎贝尔公爵坐在长椅一旁,摆弄脖子上的吊坠。
巴特侯爵向我走来,他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连和我说话也是轻声细语,“法厄同·贝姆克先生,多余的礼节全都免了,您当他是普通病人就好。”
“坎贝尔公爵现在情况怎么样?”
“昨天因为必要原因亲自提审了一批犯人,不知道那些人对他说了什么,让他情绪彻底失控,等我赶到,他们已经给他注射了镇定剂,我认为他的情况不是简单的心灵系魔法可以干预的,所以……”
“伊伦西,坐下谈话吧。”坎贝尔公爵打断他的话,从吊坠中抬头,审视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巴特侯爵领我过去坐下,我主动报上名字:“我是法厄同·贝姆克,心灵系魔法师,在勒尔弗街开了家诊所。”
“专给穷人看病的理想主义者。”他的声音还是很轻,但并不嘟囔,一字一句都能听清,“你是瑞恩斯特人?”
我对他的总结很满意,点点头接受这一称赞,“我出身在瑞恩斯特的拉奥孔。”
“但那些穷人恰巧最不把心理健康放在心上。”他说回刚才的话题,合上手中的吊坠,把它塞进胸前的口袋里。我想应该是因为有会面的缘故,他穿戴得很整齐,扣子扣到脖颈,系着蓝绿色的丝巾,丝巾上面别着孔雀石领针。如果是我,会让他摘掉首饰解开马甲,穿最宽松的衣服进行面谈,他看起来太过板正,肌肉紧绷,呼吸急促,嘴唇紧抿。
我突然想到露西亚·戴维德,那个用思想残害坎贝尔家的女人,我在特克洛奇开设讲座时见过她,不管是心理学家开设的讲座,还是心灵系魔法师开设的讲座,她都很积极,尤其是在梦境和感官研究的讲座上,她总是能提出很多问题,专业到我怀疑她本身就是心灵系魔法师。
我边想着她边说:“是的,所以我经常开设公益活动向他们强调精神健康的重要性,因而比起传统心灵系魔法师,积累了相当丰富的临床案例。”
坎贝尔公爵看向巴特侯爵,巴特侯爵补充道:“法厄同·贝姆克先生与特克洛奇的心理学家们合作过,雷安德·诺斯韦德去世后,心灵炼金会走向低迷,很少有心灵系魔法师去关注世俗的研究成果了。”
“是要有新血液注入,以免结构腐朽。”他不紧不慢地说。我看出来,他在吊着口气伪装出冷静威严的模样,实际上已经难以思考。我又想起那次演讲,他的逻辑清晰,反驳有据,也是冷静威严,不说话时便抿紧嘴唇认真倾听的态度,由于距离而无法看清他全是破绽的小动作,现在想来,恐怕那时他的情况就不容乐观。
我认为还是趁早结束这次会面比较好,赶紧把手中的资料递给坎贝尔公爵,“面谈前我总结回顾了这些年来的经验,这些是我认为对您的情况有所帮助的案例。”
我收集了三个典型的受阴影影响的魔法师例子,其余五个则是因无法整合内心阴影而走向分裂的普通人例子,这几个例子中,有两个受梦境影响至深到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例子,我想他会感兴趣。
他阅读的速度很慢,那双握剑的手把文书捏得发出尖叫,半晌才抬起头,和我说:“雷安德·诺斯韦德早就提到过,正如时间系魔法师的时间观念会混乱,行走于隐秘森林的心灵系魔法师也会混淆梦境和现实,而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是看自己是否遗忘现实。”
“是这样没错。但是随着社会的变更,这条已经是过时的理论了。现实要怎样定义?从古至今,哲学家们不是总在谈论现实的虚假性吗?”
“那你如何定义现实?”
“爱的人在哪里哪里就是现实。”
我观察他的反应,那木讷僵硬的身形似乎有一瞬缓和,他拉扯自己的领带,把领结扯松了一些,“是吗?用一个更加虚无缥缈的东西定义现实,不像你们心灵魔法师的风格。”
“或许是下个时代的真理,但毕竟我的话语权微乎其微。”
“我无法认同。”
我笑了笑,问道:“坎贝尔公爵,您还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现实吗?”
他又看向巴特侯爵,沉默了会,承认道:“我不知道,不管哪里都离我很远。”
我说:“克里斯蒂安·贝特曼的案例和您的情况有些类似。他在机械公司做销售的工作,经常出现杀人幻觉,直到自己都分不清自己身上到底有没有背负人命。自我存在、自我存在的感受带来的空虚,或许已经内化为我们的集体意识。”
“我认同这点。”
“所以,我想您的问题大多应该出现在工作和环境上。既然您是在审讯犯人时失控的,是否能够告诉我,是什么犯人要您亲自审理。”
“我想不只是精神命题那样简单。”巴特侯爵打断我说,“要知道,无论是在魔物之森里奔行,还是和魔女对抗,都是一种精神污染。”
“的确……我把这点给忘了,但在我看来,坎贝尔公爵并不像被阴影侵蚀过。”
“那是因为你的诊察还没开始。”巴特侯爵适时提醒。
我说:“诊察在我见到他的那刻就开始了。”
巴特侯爵依旧有些踌躇,“是的,但究竟问题出在什么地方,还需要进一步判断,我不认为单是简单的言语可以挑拨坎贝尔公爵的意志。我明白你大多数时候宁愿依靠心理学家的心脑研究进行工作,可我们必须承认阴影侵蚀是客观存在的。”
我点点头,“正因为阴影客观存在,所以要首先把它排除看看是否有其他可能性,不管是在魔法师还是在普通人,心理问题的成因往往和生理有关,我们的先辈早已提出,生灵神殿的倒影是死寂,大脑的运作、神经的活动、个人经历、梦境,这些更为现实性的东西都是需要考量的一环。阴影实际上是在加重生理的瓦解,但问题形成的原因在于个人。若是神所赋予的肉身和思考的能力没有出问题,阴影是不会有机会附着其上的。”
坎贝尔公爵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不想把自己包装成对抗阴影与魔女的英雄,既然巴特侯爵信任你,你可以随意处置我,找到我只是精神脆弱,被精神命题困住的证据。但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心理状况是否还算得上正常。”
“最近,困扰您的问题是什么?”虽然我早已提前了解,但听当事人说话也是必要的。
“困扰的日子有些长了……”他感慨道,“梦。依旧是各种各样的梦,对世界毫无实感,手不自觉颤抖,因此伴随的记忆混乱,分不清究竟是做梦梦到的,还是真实发生的。”
“我觉得听起来更像是解离,一般发生在压力过大的时候。”
他听完笑了声,“还有,疯主祭当时如何头疼,如何描述自己身体里有四种不同的言语预言这个世界的信息、被控制却保留旁观意识、收到明确发自自身体内的敌意与威胁性信息,我就是这样经历的。”
“您对疯主祭了解很多,是出于研究而了解的吗?”
“是。并且,我还知道我的精神原野和他的一样,没有任何波动。”
巴特侯爵向我解释道:“雅各·霍华德的精神原野里除了神殿,还有片阻挡在神殿前方的森林,直到他自杀身亡前都是生机勃勃的模样。在当时,我们认为森林是生灵神殿对他最后的考验,后来才知道,生机勃勃的只是模样,森林完全是死的,就好像保持完好的尸体。”
“我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事,也太考验治疗师的判断能力了。”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慌乱,忙清清嗓子调整。
“是的。你还没来得及提升权限了解,但我可以以私人的名义告诉你这事为什么棘手。精神原野展现心灵状况,但信息需要通过肉身与精神两方面进行评估,而阴影可以躲藏在其中,欺骗治疗师导致他无法正确判断。”
我揉揉自己的虎口,明白他为什么要选择我,“那就涉及到更为复杂的议题。心灵炼金会放弃和世俗心理学家共同研究,实在可惜……”
在心灵魔法上,巴特侯爵的了解比我多得多,但雅各·霍华德已证明了心灵魔法的局限性。
“所以还是按照您的说法,从病理角度入手。”坎贝尔公爵说,“毕竟,对我而言,对伊伦西而言,现在的一切都是混沌且未知的,从另一个角度突破会更好。”
“我明白,当我们识别出事物的时候,就能够知道要如何解决您的问题了。如果您不介意,比起心灵术士们对梦境的粗暴干预和读取,我更喜欢在双方保持清醒时工作。”我拿回那些案例,“就像您看见的这些。”
“正合我意。”他又停顿了会,接着问,“你会如何处理我的问题?无论是精神性的还是病理性的。”
“如果是精神性的,我会先征求巴特侯爵的同意,再深入您的精神领域探索,揪出阴影藏匿的位置;如果是病理性的,我会请求临床心理医生的帮助,必要时将以药物进行干预,从而阻断阴影从病变处对您造成不可逆的影响。”
“那看起来,我最好表现得逻辑清晰些。”
“不,我还是建议您把我当作朋友,告知我您最真实的感受,请放心,我会客观地进行综合评估。”
他疲惫地点点头,“我相信伊伦西。”
见他的肩膀松垮下来,我忙问:“那我该什么时候开始为您工作呢?”
他迟疑地在脑海内过了会自己的日程安排,说道:“就安排在周末下午。周末正是总结的好时候。”
巴特侯爵见此,也放心地说:“那么今天就到这里了。伊格内修斯,好好休息吧。”
“也辛苦你了,伊伦西。”
相互问候完,巴特侯爵与我一同离开,留下坎贝尔公爵在那间对他来说分外安全的屋子里。这时,我们站在楼梯口,这里是他万册藏书的第二层入口,高度和水晶吊灯持平,可以俯瞰到整个办公室。
办公室整体是和谐的暖色,天花板上彩绘黎明般的蓝色苍穹,木质地板上铺着棕色的地毯,看样式来自最接近兽人的沙漠之国安迭鲁卡,快要干枯的藤蔓花样勾结成对称的图形,仿佛想要与星辰形成遥远的对望。桌面上堆着没来得及处理的文书,沉重到几乎快把桌子压垮。背后碧玉壁炉上方的架子上铺了天鹅绒,悬挂坎贝尔家的家徽,家徽左边是五柄权杖,右边是五柄利剑,左右两旁各挂三幅风景画,办公桌对面还挂了三张画幅统一的肖像画,一张是四人合影,其余两张都是单人,那样的大小,即使站在这里也能看清楚画中人的模样。
他的展示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勋章与证书,还有出自各个作家的亲笔签名和文章原稿,办公室内书籍虽然众多,几乎与图书室无异,但看不出他钟情的领域。
我跟在巴特侯爵身后下楼,离开客厅后,巴特侯爵说:“法厄同,我送你回心理诊疗室。”
他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但我们只是闲聊着心理学上的动向,直到马车绕过庭院内的喷泉,离开弧型的庄园大门,行入被山毛榉环绕的车马道,再也看不见宅邸前寓意常胜的塞基洛斯雕像,他才跟我说:“伊格内修斯受到审判后不肯再接受任何催眠和入梦的治疗手段手段,你刚加入心灵炼金会,不了解魔法师的派系斗争,又是个认真的心理医生,对他而言再适合不过了。他是个好人,你不用担心合作方面的问题。”
我点点头,说出自己的顾虑:“他看起来相当疲惫,我希望能够尽己所能帮助他,但是我对他知之甚少。”
“我对他也了解不多。”他无奈地笑着,“我只是觉得,他好不容易将加斯科涅的问题暴露并退居二线,本家的事和森都尼亚大会的压力又压上来,能处理好实属不容易。他不负强权之名,但强权向来寿命短暂,能够走多远我也……”他没把话说全,“而且现在,管理心灵炼金会的重担压在我头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再也不能维护他的精神原野。”
“您认为他失控是出于阴影,为什么呢?”我想起他认为我先排除阴影影响而把他的精神问题定义成病理是冲动行事。
“无论是克伦威尔·坎贝尔与魔女勾结,还是他自己深入黑暗丛林,都使他自己经历了相当惨烈的磨难。他还能逻辑清晰,思维活跃地说话,已经是意志坚定的体现,意志坚定者不会轻易被击垮,在我看来,他口述痛苦时与疯主祭更为相似。”
但在心理学家看来,意志坚定者尤其脆弱,再加上他曾经深入了解过疯主祭,很难说没有把他和自己混为一谈。我随口问道:“您抵达过他的精神原野吗?”
巴特侯爵点点头,“参与审判他的所有人都抵达了。我们看到黑夜被黎明阻挡在外,荒漠里有一片飘渺的花园,但当我们决定做出什么行动,总会听到鸡鸣,它的声音尖锐刺耳,只啼鸣一声就可把所有人阻拦在外。”
“听起来不像守护原野者,其他心灵魔法师们有说什么吗?”
“他们认为禽类是生灵神殿的力量,坎贝尔公爵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没有背离神殿。没能得到想要的信息反倒证明伊格内修斯无懈可击,就只能草草收尾。”
我捏着自己的虎口思索片刻,“鸡这种原型在梦境分析中,和飞鸟本质上是不同的。”
“是的,更何况,它无法沟通、无法追溯,不知处在何处,任何心灵魔法都无法突破,即便是以生灵神殿之名。”他又说起波金的疯主祭,对于特克洛奇的科学家而言,疯主祭是再好不过的研究范本,对于心灵系魔法师也如此,“我尝试以雅各·霍华德的范本套用他的情况,我认为,他在成为雅各·霍华德的路上。雅各·霍华德的精神原野是一片海市蜃楼——那时我们并不知道它是神殿的投影,因此只觉得他和所有修道者一样,是依偎在神殿脚下的羔羊,但随着他的疯病——我应该说附身——越来越严重,我们发现,那是片了无生机的荒原,阴影欺骗了我们所有人,他的精神原野毫无防备且一无所有,神圣之地唯余死寂。”
“但那只鸡不同,它是强悍的守卫。”
巴特点点头,“但是那只鸡,他的虚假生机里有一只活生生的鸡。不知道它是哪来的,甚至不知道它对他而言是好是坏,它是个杜绝一切的保护。”
“保护有时也是阻塞。”我摇摇头,又想到,“但既然它不是属于坎贝尔公爵本人的东西,或许可以从它入手。”
“哎,要是你也可以直接进入精神原野看见那只鸡就好了。比起充满谎言和陷阱的语言,我还是希望你早日同他建立信任,让他授权你进入精神原野。”
我说:“短时间内不太可能,但可以从精神分析切入,我会尽己所能问出那只鸡究竟代表着什么。在这之前,为了保证他不至于陷入混乱,尽管副作用大,稳定精神的药物也是要酌情使用的。”
巴特侯爵立刻否决,“不,从心灵魔法的角度,我不建议给他开药。”
“为什么?”我想他是不是和那些心灵魔法师一样,拒绝任何精神性药物。但对于用镇定剂干预这事,他没有其他看法,我很难判断他对此事的态度。
“对于普通人来说,药物的确可以稳定情绪,帮助及时从中抽身以构建坚实的精神壁垒,但你需要记得,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绝不可看作普通人一般治疗。”巴特侯爵提醒道,“雷安德·诺斯韦德将心理问题分成两大类,一类是心理医生和临床心理可以解决的病理性问题,一类是需要心灵魔法师们处理的精神性问题,但对临床而言,遇到的往往不止一种问题。”
他进一步向我阐释心灵炼金会从前的研究成果,“因精神性问题诱发的病理性问题,和因病理性诱发的精神性问题,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问题。前者需要先驱逐阴影啃食,维护精神原野生机,再通过药物建立精神壁垒;后者则需先通过药物建立精神壁垒,再清理受阴影污染的部分,逐步恢复精神原野生机。这是比较好处理的情况,大部分人在问题浮现时,就已经分不清究竟是病理在先还是精神在先。”
我捏捏眉心,感觉自己也要头疼了。巴特侯爵的判断和坎贝尔公爵的表现,在我看来并不完全一致。他认为坎贝尔公爵的心理被污染,但坎贝尔公爵给我的感觉是丝毫没有受到任何阴影的影响,所有如解离般的精神问题全都可以归因为外部压力。
但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如今我成了和他们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绝对不会把他抿紧的嘴唇与晦暗的视线同精神病症联系在一起。他就像高墙的投影,以强权围困抹杀着森都尼亚大会的自主性,又保持着结构不让它轻易发生变化。
巴特侯爵看向窗外,“他已病入膏肓,说到底,我寻求协助,并不是希望你能彻底根除他的病症,而是希望你能延长他的理智时限,不让他和疯主祭那般落入阴影的迷雾。历史总是如此,雷霆的力量固然强大,却是转瞬即逝的。”
我叹息一声,苦笑道:“侯爵大人真是扔给我了一个大麻烦啊。就算听了这么多我没了解过的事,我还是不知道要怎么让他放下戒备。”
“露西亚·戴维德。这个名字你也听说过吧。我能够和坎贝尔公爵相识,获得他的赏识和资助,全是依靠这位女士。她曾和我说起过,可惜她自己既不是心灵系魔法师,也不是心理学家,更没有临床经验。”
“但她一直在以教育学的名义了解心理学领域的知识。”我当然知道,她有灵巧的喉舌,也有清晰的头脑。
“她提起过,坎贝尔公爵很会藏事,这就意味着总有一天,那些被他藏起来的、认为不堪的、有罪的记忆会浮现上来把他吞噬。她说,她没有引导他将情绪发泄出来的能力,也没有进入他梦境清洗脏污的魔法,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所以,作为守护那些无法与元素共鸣者的魔法师,我想提供给你的职责,或者说我们可以做到的职责,是帮助他梳理那些被他藏起来的记忆,以免他落入漩涡之中,做出暴力的举动或混乱的决策。只要有一丝一毫的问题的减轻,就能算作成功了。”
我想自己总算彻底明白了,我所要做的是引导他忘却,或者说引导他将真实交给我。他不能把事情全都酝酿在心里,否则爆发起来,连着森都尼亚大会也会彻底崩溃。
“所以,倾听和寻找解决方案,让他不至于失去对身体真正的控制权,是我真正需要做,并想办法突破的事情吗?”
巴特侯爵点点头,叹息道:“是的。我们必须保证他对森都尼亚大会的领导能力。你履历干净,向来不喜欢讨论会议决策,又因为不站队缺乏支持,这是我寻求你帮助的私心。当然,如果你依旧拒绝,或者中途想要退出,我和坎贝尔公爵都不会有异议。”
“真的吗?”
“真的。坎贝尔公爵的精神状况注定他无法干涉他人意志,而我,我一直欣赏你,也不希望你因与你不相干的斗争而丧命。唉,我也不想把你放在这样危险的境地,但我相信你能处理好工作和生活的平衡。”
我放下心头的疑虑,笑道:“您告诉了我这么多心灵炼金会内部的内容,就算是出于对您器重的报答,和对维护您心血的支持,我也不会隔岸观火。”
“这些都是你应该知道的,现在你也是心灵炼金会的一员,我并没有违反禁止向无关者传授火焰的条例。更何况,雷安德·诺斯韦德也并非至上九柱的心灵支柱。他的理论权限要比波拉克家的隐秘研究小太多。”
他把窗帘放下,将金灿灿的夕阳隔绝在外,“坎贝尔家的猎犬总是在明处行动,比起他们,还是暗处的潮水涌动更让人不安。我想我们没法直接去勒尔弗街了。”
我大概比他表现得更为不安,因为他笑着拍拍我的肩,“但别紧张,你好久都没去我的教管院了,要不去看看?不会太久,我顺便带你去多西亚餐厅吃个晚饭。”
我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绕了我吧侯爵大人,我可不会使用你们那些复杂的餐具。”
但像他那样的大人物哪有给我留拒绝的余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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