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和坎贝尔公爵会谈已过三天,但下次谈话该如何进行,我还没有头绪。我觉得自己很难撼动他对对话的主导权,本来,我该牵引别人向将潜意识表达出来的境地走,但我完全找不到让他放下戒备的方法,就连巴特侯爵都没法让他全然相信,我一个局外人又能做些什么呢?我根本无法想象有人会被他无条件信任。
不过,心理医生是不能在患者面前露怯的,我并非他的专属诊疗师,还有其他患者的情绪需要处理。
这比坎贝尔公爵的问题简单得多,患者一来,就开诚布公地和我说了最近的处境和梦境。
“最近我总是梦见片灰色的海洋,它隐藏在同样灰色的雾里。在雾中,隐藏着一扇门。说来奇怪,我觉得在雾里很慌乱,总有什么在我周围盯着我,好像我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所以,我被驱使着进入门。”
“那扇门是什么样的?”
“它的门槛很高,很窄,只能侧着身子通过。但是,在一片混沌中,它是秩序所在的地方。只要我进入那里,我就会知道命运要我要怎么做。”
“你想要怎么做?”
“我要不停往里走。这个世界的知识如此混乱,但在门里,所有知识都井然有序地被分门别类,像巨大的图书馆。”
“你看见了怎样的知识?”
“我看见通天塔,就像巴别塔那样,直通苍穹。塔上的动物风向标深入云端,从下面看不到上面,正如在上面看不到下面,而这样的塔一共有九座。”
“什么样的塔?”
“第一座塔是白色的,每过七层,贴五层银砖,银砖上再贴三层金砖。它的风向标是黄金做的鸽。”
第二座塔是绿色的,上面爬满青苔,有飞鸟在藤蔓间筑巢。它的风向标是磷做的鹿。”
第三座塔是银色的,它整体细长,每层有数十个窗户。它的风向标是锡做的蛇。”
第四座塔原本是白色,后来被火灼烧碳化成了黑色,它的塔顶倒映着夕阳,所以看起来像正在燃烧的木炭。它的风向标是铜做的龙。”
第五座塔是蓝色的,它被乌云笼罩,一直在下绵绵细雨,喜欢的人很喜欢,讨厌的人很讨厌。它的风向标是汞做的狐狸。”
第六座塔和第五座塔有廊桥相连,桥是石头做的,上面有滑腻的青苔,拱顶是用玻璃做的。第六座塔底色是黑色,覆盖白色的水晶矿床,它的风向标是锌做的孔雀。”
第七座塔、第八座塔、第九座塔也连在一起,第七座塔是三座塔的基石,它和第八座塔相连,第八座塔则和第九座塔相连,它们是一个序列,必须从第七座塔到第八座塔,才能进入第九座塔。七号塔上是盐做的马,第八座塔是硫做的象,第九座塔是铂做的鱼。”
“这些塔之间除了廊桥,还有其他道路吗?”
“没有。塔与塔之间互不相通,只能在一座塔上攀爬。因为门很窄,门槛很高,阶梯很大。”
“你是怎么进入塔里的?”
“因为每座塔塔底都有四个方位的四扇门。第四座塔和第五座塔、第七座塔很好进入,但是我没选择这几座。”
“为什么?”
“它们是基石,注定没法走太远。”
“也就是说,你想要更深奥的东西,因为门槛高,更能体现你的能力。”并且,就像那些喜欢收藏别人看不懂的艺术品的贵族那样,用高深彰显品味,好让自己跻身进窄门里。
“没错。然后我就进入了塔里。进入塔里后我发现,每个塔的时间都是不一样的。虽然同在一个原野上,但它们风向标指向的方向都不相同,因为在各个层级风都是不一样的。但是进入塔之后,就要专心探寻奇观,不能再做任何其他事了,要交给别人去做。”
“这样的话,路径就变窄了。”
“与之相应,学到的也多了。塔离天空越近,就离光明越近。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
“但是有光的地方就有投影,在塔的阴影交汇处,升起一团淤泥,它认为自己处于风的内侧,因而是风从雨中吹过时没有淋湿的那一面。它不断往上生长,腐蚀塔的基底。”
“你认为它是什么?”
“医生,你是怎么认为的呢?”
“我认为它是某种从塔下发源的东西。它或许诞生于塔的投影,但我的确不认为它是活的阴影。”
“不是活的阴影啊。”患者叹气一声,“如果它不是活的阴影,难道你和巴特一样,认为它是塔秩序的一部分吗?”
“也不是。你刚刚说,从塔顶无法看见塔底,因此我想,这是否代表着一种从塔底改变的力量?”
“医生,这不符合常理。你要知道,塔底是绝对不能改变的,否则,整座高塔都会倾圮。只有上面愿意改变,才能层层递进。然而,高塔注定只能向上攀登,而没有向下堆砌的道理。”
“那么你认为这团阴影对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它会撼动秩序存在的基础,让整个世界再次陷入混乱的灰雾中,而且,它已经开始吞噬了。”
“它是怎样进食的?或许了解了全貌,我就能分辨出这团阴影是什么,然后将它从高塔的原野中驱逐。”
“它引发闪电落在高塔上,所有人都开始慌乱,因为倒下的墙体全都成为它的部分。那座有金鸽的高塔认为自己可以用光同化它,但实际上是加重了它的阴影,与它同流。那三座相连的塔,只有硫做的象还保持原样,其他都被侵蚀殆尽。其他基础塔中,汞做的狐狸太过流动,很难断定它的立场。”
“那么龙呢?龙的立场是什么?”
“那座有龙的塔不在平原而在海中。”
“为什么?”
“我没有和你说过吗?我以为你知道。”
“我刚刚才跟随你入门,或许你可以再和我说说。”
“龙的尾巴曾经被蛇咬住,为了求生,它躲进海里了。”
“那我们也许可以试试填海,让有龙的高塔回归到平原中,用它的火焰焚烧阴影。因为恰巧和你说的,龙和蛇相对立。”
“你说的这个我也有想过,但龙没那么简单。你已经越过了窄门,应该清楚为了屠龙我们付出多少代价。”
我感到不悦,“如何撼动龙是你自己应该考虑的,说到底,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相互制约才是根本。我的职责只在于帮助你拆解阴影。”
“这我理解。但是因为阴影的影响力一直在扩散,我害怕自己时日无多。”
“没关系,既然是心理中腐烂的东西,那就必定会被祛除,这还是我们的第一个疗程,如果黑化能进行得那样迅速,还要贤者之蛋做什么。”
“那你可以多放些催化剂,让嬗变的过程加快些。”
根据炼金过程的不同,所用原质的区别,催化的方式也有所不同。有些需要蒸馏,有些需要挥发,还有些需要静置沉降。我还是想说,要是真容易弄清楚哪种物质与哪种物质相对,那要贤者之蛋做什么?
趁着今天没有其他预约,我捏捏眉心放松,走到阳台去点烟。
当烟雾吞噬模糊我的视野时,我感到自己好多了,长叹口气,看向街道。
灰黄的、泥泞的、脏乱的、不堪的,组成勒尔弗街的混沌,而我住的这间小诊所则是混沌之中的秩序所在,一切踏入此间的人都受我庇护,我也同时受着这个街道规则制定者的庇护。
我把目光放远,看到别人家阳台上的绿植,街口一如既往有人在搭讪,没过三分钟男人就带着女人进了旅馆,旅馆里传出交合到**的声音,又被另一边突然响起的提琴声盖住。
心灵炼金、心灵炼金,将贤者之蛋与心灵秘法融合的心灵炼金,一部分是意识心理,另一部分是在物质的各种转换形式中无意识地投射出来并看到的东西。它终归只是探索秩序的一条道路,而不应该成为斗争的手段。
抛开转换形式需要时间不说,加快进度哪有这么容易。到现在我还没分清楚那些家族和他们的话事人之间的关系,而且,这不止是魔法师们自己的事,还和王国政策息息相关,由于相互制衡的利益够多,呈现出尾大不掉的畸形。
依照神话,最初掌握与七大元素共鸣之伟力的只有78人,这78人之间相互学习和繁衍,逐渐出现在某一魔法领域持续专攻的家族,这些家族慢慢演变成如今的至上九柱。
以光明魔法为代表的阿奎纳家是光明支柱,是六芒星神殿的伟大祭司,也是此世最宏伟之力。他们的圣殿遍布大陆,他们的理念塑造众人,若没有他们,所有魔法都将失去效力。
以心灵魔法为代表的波拉克家是心灵支柱,作为此世最隐秘之力,掌握与世界沟通,乃至与万物相通,最终成为万物的魔法。他们的旁支斯科特家曾经是与雄鹰互通的伟大家族,直到驭鹰者的名号被夺走。
以雷霆魔法为代表的坎贝尔家是雷电支柱,掌握在黑夜点燃夜空,引天火燃烧阴影的魔法。此世最强权之力理因作为魔法师的引导者,以雷霆之姿统御魔法师们在世俗与神圣之间平衡。
以火焰魔法为代表的诺斯韦德家是烈焰支柱,作为此世最纯粹之力,既能使用黑火淬炼精神,也能使用圣火焚烧虚无,他们的行动如山坡上的烈火般迅速而热忱。
以清泉魔法为代表的布里吉特家是流水支柱,作为此世最激荡之力,涤荡与清洗万物,能沉降进最深的虚空,也能上升至遥远的苍穹。
以寒冰魔法为代表的卡斯蒂尼家是寒冰支柱,作为此世最坚韧之力,即便在盛夏,也能构筑冰墙,折射第一抹曙光,使光透过自身,投射在幽暗大地上。
以土石魔法为代表的波利阿斯家是土壤支柱,作为此世最厚德之力,是通向更伟大魔法的基石,它以计算孕育重力,以质量孕育时间。人们可以朝着更深远的方向前进,但也需要有人守住最初的火堆,提醒四散的人们土即物质本身。
以重力魔法为代表的普卢默家是重力支柱,他们用此世最苦难之力,计算事物的刻度,压缩土壤的质量,深入大地,与阴影纠缠,也与万物同行。
以时间魔法为代表的所罗门家是时间支柱,作为此世最理性之力,得以穿越时空而不遭致混乱,所有能跨越时间之门的魔法师,都是所罗门家的子嗣。
为了避免陷入魔法师们各自争斗的境地,丹顿·法蒂玛设立法规调整魔法师机构,规定魔法师们必须按照世俗条约行事,魔法师的职责在于守卫人民,战时不可参与战争,和平时也应当用神力拓宽人的道路。
到丹顿·法蒂玛二世继位,九大支柱再度分离权能。向着真理探索,掌握各类元素秘法,手握各家系及旁支资源的本家被剥夺实权退居帷幕,不出现于世人眼中,但人们依旧可以从森都尼亚大会活跃的直系话事人身上窥见他们的态度。
说到底,这样那样的限制不过是魔法师世家与神权王权之间的游戏,舞台上的伶人有着显赫的头衔与非凡的家世,舞台幕后的操控者也没有放弃啃食过权力。
当然,这些历史也是他们知识垄断的一部分,如果不是被心灵炼金会所吸纳,我也无从得知。
心灵炼金会——这个最初由雷安德·诺斯韦德和梅黛雅·波拉克建立起的组织,在雷安德死后落入塞凡·巴菲特手中,又因为塞凡·巴菲特身为调查部部长参与人口贩卖和心理植入的实验,伊格内修斯·坎贝尔上台后,管理与领导的权力落到伊伦西·巴特身上。
这倒是使它回归建立之初的航向。由于雷安德·诺斯韦德的引导,魔法师们曾积极与心理学家谈论如何将心灵魔法与心理学结合,可惜的是,他刚离世就遇到森都尼亚大会对琼·瓦伦的审判,他的继承人无力维持现状,再加上米瑞拉·诺斯韦德与农民结合生育、盗走帕纳索斯·普卢默的炼金图册、身为九柱之一不研究魔法而和平民魔法师一样工作,导致诺斯韦德家被认定为与普通人走得太近,擅自把火焰递给无法掌握火的人,禁止参与森都尼亚大会事务五年。于是,心灵炼金会与世俗心理学分离,现在还在与心理学家合作的,只有我们这种无法接触更高隐秘,又想为自己探索出路的人。
说到琼·瓦伦,由于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经常在森都尼亚大会提及这个名字,认为他是克伦威尔·坎贝尔擅权的开始,我也了解了不少他的信息。作为卡斯蒂尼旁支洛伦代尔的平民学生,在还未进入任何一个集会之前,凯厄斯·洛伦代尔就给他提供了远远超过平民应当了解的知识,以至于他依仗力量走上歧途,被打上不能再使用魔法的潜意识烙印后流放。
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的推测并非毫无道理,尤其是在他将克伦威尔·坎贝尔勾结魔女擅权的事实暴露在公众面前时。但若不是琼·瓦伦先背叛自己的道路,克伦威尔·坎贝尔也不会抓住他的把柄,让当初他即位时的两个主要反对者离开大会核心。
了解这些信息后再看伊格内修斯·坎贝尔,他虽然大义灭亲,却没有让本家处在和诺斯韦德相同的境地,甚至逼迫本家同他统一利害,不仅打着以“替家族清剿背叛者”的旗号挽回声誉,还展现出身为此世最强权之力的果断与决绝,甚至于向森都尼亚大会释放坎贝尔家正在寻找新合作路径的信号,将自己的僭越合法化,实在是个聪明的人,不愧为克伦威尔·坎贝尔的第一个孩子。
如果真要从家族方面溯源,尽管出身于最强权之柱,伊格内修斯·坎贝尔却是被最理性之力培养长大的,而格雷沙姆·所罗门又是精通土壤与重力及时间的大师,也就是说,在他的成长过程中,还有苦难与厚德之力的支持。从谈话中就可看出,这些力量一定对他造成了深刻的影响,镌刻在他处事的方方面面。
诚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接受这番委托的确与我想要选择的路有关。元素是如何从精神与集体意识上影响人的,又是怎么内化为魔法师的一部分,从而使我们渐行渐远的,它被人使用的同时是否也在利用人们拓宽它的可能性,说不定可以在坎贝尔公爵身上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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