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过生日那天,夏以昼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给你买了蓬蓬的公主裙和小苹果发卡。
那天早晨的阳光金灿灿的,像刚从蜂蜜罐子里捞出来,甜得粘人。你套上那件蓬蓬的、缀着细纱和小花朵的公主裙,在客厅中央笨拙地转了个圈。
白色的裙摆像一朵骤然开放的栀子花,扫过旧木地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奶奶坐在窗边的小竹椅上择豆角,眯起眼笑:“哎哟,我们小囡囡今天真是个小公主了!”
夏以昼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在他那件洗得有点发白的校服裤兜里,嘴角噙着一点懒洋洋的笑。
他六年级了,个子长得很快,像棵生机勃勃的小白杨。他朝你招招手,你立刻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过去。他变戏法似的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东西,指尖捏着,在你眼前晃。
是一枚小小的发卡。形状是圆润润的,饱满的红色,顶端还有一小截逼真的绿色“梗”,像个刚从枝头摘下的、脆生生的小苹果。
“喏,生日礼物。”他声音带着点变声期特有的微哑,却像裹了蜜,“跟你脸一样圆。”他屈起手指,轻轻揉了揉你的发顶,动作熟稔又亲昵,“戴上,正好配你的新裙子。”
你咯咯地笑,踮起脚,把那枚红彤彤的小苹果别在了自己软软的刘海上。它沉甸甸的,带着哥哥的温度,还有他身上淡淡的、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
你牵着他温热的手掌出门,感觉自己就是全世界最神气的小公主。
可傍晚放学时分,你头顶那片曾盛满蜜糖的天空,塌了。
夕阳把教室的墙壁染成一种陈旧的橘红。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自己的小椅子上。
那身早上还洁白无瑕的公主裙,此刻沾满了大片大片灰褐色的泥浆点子,裙摆的细纱被扯得脱了线,可怜巴巴地垂着。
你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在沾满泥污的小脸上冲出两道狼狈的痕迹,刘海上的小苹果发卡,不见了。
教室门被轻轻推开。夏以昼脸上惯常带着的那种轻松笑意瞬间冻结、碎裂,被一种惊愕和冰冷的怒意取代。他几步就冲到你跟前,单膝蹲下,书包“咚”地一声掉在地上。
“怎么了?”他的声音绷得很紧,像拉满的弓弦,目光飞快地扫过你脏污的裙子、哭红的眼睛,最后死死钉在你空荡荡的刘海上,“发卡呢?谁干的?”
你“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抽抽噎噎,语无伦次:
“呜…体、体育课…张小虎…他、他推我…呜…推我进泥坑了!好脏…裙子好脏…他还揪我辫子…好痛…他还抢、抢走了我的小苹果…呜…他说我戴着丑…像、像傻子…” 你越说越伤心,小小的身体哭得直打颤,“他…他还笑我…大家都笑我…”
“张小虎…”夏以昼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在咀嚼一块生铁。他眼底有什么东西迅速沉淀下去,凝结成一片你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寒潭。
夏以昼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竟奇异地柔和下来,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安抚:“好了,好了,不哭了。哥在这儿呢。”
他站起身,脱下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外套,不由分说地把你整个裹住,带着皂角味的温暖瞬间包裹了你。
然后他弯下腰,手臂穿过你的腿弯和后背,稳稳地把你抱了起来。你像只湿漉漉的小猫,把沾满泥点子的脸埋进他单薄却异常安稳的颈窝,泪水蹭在他白皙的皮肤上。
“走,我们回家。”他抱着你往外走,步伐很稳。夕阳把他抱着你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空旷安静的走廊墙壁上,像一座沉默的山峦。
奶奶看到你这副泥猴样,惊得差点把手里的锅铲扔了。“哎哟我的老天爷!这、这是怎么搞的?”她心疼地围着你打转。
夏以昼没多解释,只简短地说:“摔泥坑里了。”他把还在抽噎的小小的你直接抱进了小卫生间。热水哗啦啦流进旧搪瓷盆里,蒸腾起白色的雾气。
他挽起袖子,试了水温,动作出奇地熟练。他帮你脱掉那身惨不忍睹的公主裙,小心地避开你身上可能蹭到的地方,用温热的毛巾一点点擦掉你头发上和脸上干结的泥块。他的手指很轻,很仔细,毛巾擦过你哭得发红的眼皮时,更是轻得像羽毛拂过。
“疼吗?”他心疼极了,眼底是对张小虎的熊熊怒火,低声问。他的妹妹,他含在嘴里怕化了,居然被那个混蛋这样对待。
你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泪还是止不住。热水和哥哥的温柔让你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委屈却更汹涌了。
收拾干净,换上柔软的睡衣,你被安置在厨房的小饭桌旁。夏以昼系上了奶奶那件洗得褪色的碎花小围裙,站在灶台前。
锅铲碰撞铁锅的声音清脆地响着,热油的滋啦声带着诱人的焦香。很快,一盘色泽红亮、带着酸甜气息直往鼻子里钻的糖醋排骨就端上了桌,旁边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汤。那是你最爱吃的。
“喏,小哭包,”夏以昼把最大的一块排骨夹到你碗里,脸上努力挤出一点你熟悉的、带点调侃意味的笑容,试图驱散你眼底残留的阴霾,“小祖宗,开动啦!再哭鼻子,糖醋味都要变咸了。”
奶奶在一旁絮叨着:“小孩子打闹,难免的,明天让老师说说那个张小虎就好了……” 奶奶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夏以昼没反驳,只是垂下眼,专注地用筷子把碗里的米饭一粒粒拨开,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片正在无声酝酿、即将席卷一切的冰冷风暴。
第二天放学,来接你的只有奶奶。
“哥哥呢?”你抓着奶奶的手,仰头问,目光习惯性地在涌出校门的人群里搜寻那个高高的身影。
“哦,你哥啊,”奶奶牵着你的手慢慢往家走,“他说今天轮到他值周,要打扫教室卫生,晚点回。”
校门口那棵巨大的老樟树,虬枝盘结,浓密的树冠像撑开一把巨大的墨绿伞盖,投下深沉的阴影。
夏以昼就藏在那片浓荫最深处,他的后背紧紧贴着粗糙冰凉的树干。他穿着深灰色的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显得有些冷硬的下颌线。
他看着你和奶奶的身影随着放学的人流,转过街角,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之后,正式开启了自己的计划。
夏以昼已经跟踪张小虎整整一个星期,摸清了张小虎放学之后的必经之路,第一站就是小卖部,张小虎每天放学要去小卖部买烤肠。
帽檐下,那双眼睛抬了起来,锐利如鹰隼,精准地锁定了目标——正从小卖部里晃荡出来的张小虎。
张小虎左手举着一根滋滋冒油、香气扑鼻的烤肠,右手抓着一瓶橘子汽水,心满意足地舔着嘴角的油光,根本没注意身后那片阴影里蛰伏的猎手。
他刚迈下小卖部门口的台阶,一只穿着运动鞋的脚,带着积蓄了一周的冰冷怒火,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狠狠踹在他肥硕的后背上!
“哎哟——!”
那声惨叫被闷在喉咙里。张小虎整个人像个失控的沉重麻袋,脸朝下,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重重地砸进了小卖部旁边那个积满黑灰色泥浆、散发着馊臭味的浅水坑里。
“噗嗤”一声闷响,泥浆四溅。他手里的烤肠脱手飞出,“啪叽”掉进更深的泥水里,瞬间裹满污泥。汽水瓶砸在旁边凸起的石头上,“哗啦”一声脆响,玻璃碴子和橙色的液体混着泥点炸开一片狼藉。
“谁啊?!哪个王八蛋——!”张小虎呛了一口泥水,挣扎着想爬起来回头怒骂。泥水糊了他满脸满身,像头滑稽又肮脏的泥猪。
他连对方是谁都没看清,一只手就从后面闪电般伸来,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力,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将他摁在泥潭里暴揍了一顿 !
“唔…咕噜噜…” 张小虎徒劳地扑腾着四肢,像只被按进水里待宰的鸡。
夏以昼单膝压住他肥厚的后背,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下去,把他死死钉在泥泞里。
冰冷的、带着少年变声期沙哑却异常骇人力量的声音,像淬了寒冰的刀子,贴着张小虎沾满污泥的耳朵响起:
“发卡呢?”
“什…什么发卡…”张小虎又惊又痛又怕,脑子被泥水糊住,一片空白,本能地装傻。话音未落,一只拳头裹挟着风声,狠狠砸在他厚实的后背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差点又呛一口泥。
“你同桌,”夏以昼的声音更低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我妹妹的苹果发卡。”他揪着张小虎的头发,迫使他侧过沾满污泥的脸,露出那双充满惊恐的眼睛,“拿出来。”
“给…给你!在…在我书包侧兜里!”张小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恐惧彻底攫住了他,“你…你就是那个高年级的…妹控吧?我知道你…”他想说点别的,也许是求饶,也许是壮胆。
但夏以昼没给他机会。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巨大力量猛地攫住了张小虎的膝盖!那感觉不像被人踢打,更像被无形的巨手抓住,狠狠地、毫无缓冲地掼向地面!是夏以昼动用了evol。
“噗通!”
张小虎双膝重重砸进冰冷的泥潭深处,泥浆没过了他的膝盖。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要昏死过去,连惨叫都卡在喉咙里。
“别让我再看到你。”夏以昼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比刚才更冷,像冻透的金属片刮过骨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宣判意味。
他松开手,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泥坑里抖成一团、涕泪横流、满身狼藉的张小虎,眼神如同在看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
张小虎如蒙大赦,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从泥坑里挣扎出来,沾满污泥的书包都顾不上拿,扔在地上,头也不敢回,像条被彻底打瘸了脊梁的丧家之犬,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地消失在巷子尽头。
巷子里只剩下泥浆被搅动的浑浊气味,破碎的玻璃碴在夕阳下闪着微光,还有那根孤零零躺在泥水里的烤肠。
夏以昼走到张小虎丢弃的书包旁,蹲下身,面无表情地从湿漉漉的侧兜里摸出了那枚小小的、红彤彤的苹果发卡。泥水弄脏了他的指尖。
他拿出纸巾,极其仔细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枚小小的塑料发卡,直到它重新变得干净、红亮,在夕阳下折射出一点微光。他把它紧紧攥在手心。
他站起身,将擦干净的发卡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外套的内袋里,贴着心口的位置。然后,他拉低了帽檐,身影无声地融入了渐深的暮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二天早读课,张小虎的座位一直空着。
课间操的时候,班主任轻描淡写地走进教室通知:“张小虎同学家里有点事,转学了,大家安心学习。”
教室里响起一片小小的、含义不明的骚动,很快又归于平静。
放学回到家,你放下书包,像只归巢的小雀扑向饭桌的温暖。夏以昼正弯腰把最后一道绿油油的炒青菜摆好,奶奶那条小小的碎花围裙系在他身上,有点滑稽,却又显得格外妥帖。
他直起身,一眼就看见了你,嘴角立刻弯了起来,那笑意像春日里化开的溪水,清澈又明亮,瞬间淌满了小小的厨房。
“小馋猫,洗手去,开饭了。” 他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懒洋洋的调子,仿佛这些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傍晚。
你脆生生应了,轻快地跑到他身边,踮起脚去够碗柜里的筷子。碗柜的门发出熟悉的、轻微的吱呀声。
厨房里,暖黄的灯光柔柔地笼罩着一切,锅里飘出的饭菜香和灶火的余温交织在一起,把空气都烘得软乎乎的。
夕阳的金辉穿过小小的厨房窗户,温柔地铺满了小小的饭桌。饭菜的热气袅袅升腾,在蜜糖色的光线里晕染开一片朦胧的暖意。
奶奶把一个浓油酱赤的红烧鸡翅夹到你碗里,又夹了一个给夏以昼:“多吃点,都长身体呢。”
夏以昼坐在你右边,身上还系着那条有点小的碎花围裙,他笑着把那盘翡翠般油亮的青菜往奶奶和你面前推了推:
“奶奶偏心,光顾着肉了,青菜也得吃。”
夏以昼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勺滑嫩的番茄鸡蛋,稳稳当当地扣在你碗里的米饭上,金黄的蛋花裹着红亮的茄汁,像夕阳碎在了碗里。
“喏,小祖宗最爱吃的。” 他侧头看着你,眼里的笑意比窗外的晚霞还要暖,还要亮。你捧着碗,米饭的热气混着鸡翅的浓香、青菜的鲜脆、番茄炒蛋的酸甜,一股脑儿地钻进鼻子,暖意从胃里一直升腾到心尖。
奶奶絮絮叨叨的关心,哥哥偶尔懒洋洋的调侃,碗筷相碰的清脆声响,还有窗外归巢鸟儿的叫声,全都融在这片金红色的暖光里。小小的饭桌,像一块被夕阳仔细涂抹过的、温软的蜂蜜蛋糕,盛满了最朴素的甜蜜,那是家的味道,稳稳当当,安安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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