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昼的筷子伸向那盘油亮诱人的糖醋小排时,时间在你眼里粘稠得化不开。那动作被无限放大,带着窒息的重量。
筷子尖精准夹住最上面那块,裹满琥珀色酱汁的排骨,颤巍巍,像被钉在耻辱柱上、属于你的心脏。然后,它越过你热气腾腾的饭碗,越过奶奶慈祥的目光,稳稳落进小小那张开的小嘴里。
“谢谢哥哥!”小小的声音又甜又脆。
那根绷了整整一个月的弦,“啪”一声,断了。碎得干脆利落。
“小小小小!你们就知道小小!”声音猛地炸开,带着你自己都陌生的尖利哭腔,狠狠砸在饭桌上。你“唰”地站起来,椅子腿刮出刺耳的尖叫,“你们自己吃吧!我不想别人和我抢哥哥!”
手里的筷子被你狠狠掼在桌面,“啪嗒”一声。眼泪汹涌滚烫,瞬间模糊视线。奶奶错愕的脸,小小僵住的笑容,夏以昼那双写满震惊茫然的眼,搅成一团。你猛地转身,撞开椅子冲回房间,“砰”地把门砸上。世界隔绝在外,只剩你急促的喘息和破碎的呜咽。
背靠冰凉门板滑坐下去,脸深深埋进膝盖。委屈、愤怒、被遗弃的恐慌,像冰冷海水没顶。一个月了,奶奶的妹妹张娟因为有事情忙不开,把小小送来奶奶家借住。
自从六岁的小小住进来,一切都变了。红烧鸡翅最肥美的那第一块,再也不是你的专利。夏以昼会笑着夹进小小碗里:“小小长身体,多吃点。”轮到你的,早已失去首尝滋味。他的时间,笑容,惯常逗弄你的调侃话,全倾泻给那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她叫他“哥哥”,叫得那么自然亲昵。你成了被挤出圈外、多余的影子。
门外死寂片刻,响起奶奶压低的安抚絮语,和小小惊吓的细弱啜泣。你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心里升起近乎残忍的痛快。
过了不知多久,小小的抽噎止息了。又过了漫长的一世纪,脚步声迟疑地靠近房门,停住。轻轻的敲门声。
笃、笃、笃。
喉咙发紧,不想回应。
外面的人等了几秒,又敲了一次,更轻,也更坚持。
“……进。”你吸吸鼻子,声音闷在膝盖里,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门把手转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夏以昼高大的身影侧着挤进来,手里稳稳端着个大碗和玻璃杯。碗里堆得冒尖——金黄酥脆的鸡米花盖着裹满酱汁的糖醋小排,旁边特意放了一小撮油亮翠绿的油麦菜。玻璃杯里是你最爱的冰镇苹果汁,杯壁凝结细密水珠。食物的香气霸道侵占小房间,混着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
他没说话,把碗和果汁轻轻放上书桌。光线被他挡去大半,阴影笼罩。你依旧把脸埋在臂弯,拒绝抬头,心里充满难堪和倔强。
小小的身影哧溜一下从他身后钻进来,她跑得飞快,小皮鞋“哒哒”轻响,直冲到你面前。你身体绷紧,火气又往上蹿——
她却猛地扑进你怀里,小胳膊紧紧环住你的腰,热乎乎的小脸蛋贴着你哭得发烫的皮肤。你僵住,推拒的手停在半空。小小努力踮起脚,小手拢成喇叭,带着奶香的热气喷在你耳廓上,用只有你们俩能听见的气音,飞快地说:
“姐姐,你别吃醋呀!夏哥哥最喜欢的是你!他要和你表白呢!真的!我保证!”说完,她立刻松开你,小脸上绽开一个狡黠又灿烂的笑容,冲你眨眨眼,像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任务,转身就笑嘻嘻地跑了出去,还贴心地从外面把门“咔哒”一声带上了。
你彻底愣在原地,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那句“夏哥哥最喜欢的是你!他要和你表白呢!”在脑子里疯狂回旋。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瞬间淹没了所有委屈愤怒,只剩下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空白和……一丝隐秘炸开的甜。脸“腾”地烧起来,比刚才哭的时候更烫。
房间里只剩下你和夏以昼。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书桌上那碗排骨和鸡米花散发的热气在无声地袅袅上升。他站在几步开外,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局促。你下意识地飞快瞥了他一眼,正好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你看不懂的紧张和……羞赧?他飞快地移开视线,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
沉默像有实质的重量,压得你喘不过气,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的张力。你盯着地板上的一小块光斑,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咚咚咚地擂着鼓。小小的话是真的吗?夏以昼他……真的……?
“咳……”他终于清了清嗓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声音有点干涩,不复平日的清朗。他往前挪了一小步,又停住,目光落在你哭得微肿的眼睛上,带着心疼。“还……还生气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你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不敢看他。气?早被小小那句石破天惊的话炸飞了。现在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心慌和……期待?
他似乎松了口气,肩膀微微塌下来一点。又往前挪了一步,这次离你的书桌更近了。他伸出手指,局促地挠了挠自己的鼻尖,眼神飘忽了几下,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重新落回你脸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灼热。
“那个……小小说的……是真的。”他开口,声音低哑,每个字都像在滚烫的炭火上艰难跋涉。“我……我确实……”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头,直视着你,眼底翻滚着你从未见过的、浓烈而直白的情愫,“喜欢你。不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喜欢。”
轰——!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尽管有小小的预告,亲耳听到从他嘴里说出来,冲击力还是排山倒海。血液瞬间涌上脸颊,你感觉整个人都要烧着了,只能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绞得发白的手指。
“从……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听到自己细如蚊呐的声音飘出来,带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颤抖。
夏以昼似乎被你这个问题问得愣了一下,随即,一丝极淡的、带着点怀念和温柔的笑意在他紧绷的嘴角漾开,冲淡了那份羞赧的紧张。
“记不记得你刚会摇摇晃晃走路那会儿?”他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某种沉入时光的暖意,“我放学回来,书包还没放下,你就跟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一把死死拽住我的衣角,怎么都不肯撒手,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瞅着我,口水都快流到我裤腿上了……奶奶当时笑着说,‘瞧这丫头,缠上哥哥喽!’”
他的目光落在你脸上,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固执地抓住他衣角不放的你。
“大概……就是那时候吧。”他轻轻地说,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笃定,“被你那么一拽,我就知道,我跑不掉了。” 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从小屁孩,拽衣角的跟屁虫,到……现在。”他顿了顿,脸上那点温柔的笑意倏地一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酸溜溜的控诉?
“你高二运动会,跑八百米摔了膝盖,你们班那个体委,姓张还是姓李来着?抱着你胳膊就往医务室冲,你俩脑袋凑一块儿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我在场边看着,手里给你准备的冰水瓶子差点让我捏爆了。”他撇撇嘴,那点幼稚的醋意几乎要溢出来。
你愕然抬头:“那是班长!他帮我包扎!我疼得龇牙咧嘴,他讲笑话逗我!”
“哦,好吧。”夏以昼闷闷地应了一声,眼神飘开,手指又不自觉地蹭了下鼻尖,似乎有点窘,但随即又理直气壮地瞪回来,“还有上个月,模拟考结束那天下午,我在你们校门口等你,远远就看见你跟隔壁班那个戴眼镜、瘦高个的男生一起走出来,还……还拍他肩膀!聊得那叫一个热络!我手里刚买的、你最爱的红豆饼,差点被我捏扁 !”
你想起来了,那个男生是物理课代表,你们在争论一道最后大题的解法。看着夏以昼此刻一脸“我亲眼所见你休想抵赖”的控诉表情,你简直哭笑不得,心头却又被一种巨大的、酸酸甜甜的暖流冲刷着。原来……他一直在看着你。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你。
“乖,我只把小小当小辈,”他语气认真起来,带着保证的意味,“她叫你姐姐,叫我哥哥,这辈分清清楚楚的。我给她夹菜,哄她玩,是因为她小,又是客人,奶奶也叮嘱多照顾些。”
夏以昼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笼罩住你,带着迫人的热度和不容置疑的坦诚,“你不一样。你从来……都是最特别的那个。”他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你的额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向你表白这个主意……是小小出的。她说姐姐肯定也喜欢我,就是脸皮薄,吃醋了……”他耳根又红了红,“虽然方法……有点傻,但好像……歪打正着?”
他深深吸了口气,像是终于把最重的石头搬开,目光灼灼地锁住你的眼睛,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所以……我的意思是……等你高考结束,考完最后一科,走出考场那天……”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在你心上,“我……能不当哥哥了吗?能换个……身份吗?”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还有你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血液在血管里奔腾呼啸,脸颊烫得惊人。你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抖,视线落在那碗被他堆成小山似的糖醋小排和鸡米花上。金黄酥脆的鸡米花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浓郁的酸甜酱汁包裹着每一块排骨,油麦菜翠绿欲滴。那是他小心翼翼端来的,带着安抚和……更深的意味。
所有的委屈、酸涩、不安,都在他笨拙又炽热的剖白里烟消云散,只剩下巨大的、几乎要将你淹没的甜蜜和羞涩。你不敢抬头看他那双过于灼热的眼睛,怕自己下一秒就要融化在那片深潭里。
“好,哥哥,我答应了………鸡米花,”你红着脸点了点头,听到自己细弱蚊吟、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响起,几乎要淹没在心跳的轰鸣里,“……凉了。”
短暂的沉默。
然后,一声低沉愉悦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轻笑在你头顶响起。你感觉到夏以昼的气息靠近,带着熟悉的皂角清香和少年独有的温热。他伸出手,带着一点试探的、极其轻柔的力道,揉了揉你有些凌乱的发顶。那动作,不再是哥哥对妹妹的安抚,带着一种全新的、让你心跳失序的亲密。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笑意,温柔得像窗外流淌进来的月光,“……哥哥再去给你热热。”
他转身去厨房热鸡米花的背影,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又像是揣着个雀跃的秘密。
你慢慢坐到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戳了戳碗里那块最大的、裹满酱汁的糖醋小排。冰镇苹果汁的凉意沁入指尖,却压不住脸上和心里燎原般的滚烫。
原来那些被忽视的失落,那些酸溜溜的醋意,并非你的独角戏。他的目光,早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网,无声地将你缠绕。
那些被小小抢走的“第一块”,此刻回想起来,竟也带上了一层笨拙的保护色——他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哥哥的身份,笨拙地照顾着所有人的情绪,包括那个懵懂闯入的小客人。
夏以昼很快端着一小碟重新炸得热乎乎、香气四溢的鸡米花回来了。他把碟子轻轻放在堆满排骨的碗旁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拉过你旁边的椅子坐下,手臂自然地搭在你椅背上,形成一个无声的、亲密的包围圈。
“乖,吃吧,”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松弛,目光落在你微红的眼角,指尖极其自然地替你揩掉了一颗不知何时又滚落的泪珠,“热的。”
你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热腾腾的鸡米花,酥脆的外壳在齿间碎裂,温热的柔软裹着椒盐的香气在舌尖蔓延。这一次,没有“失去第一块”的失落,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被珍视的满足感充盈了整个心房。
窗外夜色温柔,房间里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响,和他近在咫尺的、令人安心的呼吸声。
你知道,有些东西悄然改变了,像种子终于破土,而你们默契地守着这份心意,等待着高考结束那一刻,等待“哥哥”这个称呼,被赋予全新的、滚烫的意义。
小小在门外探头探脑,夏以昼冲她眨眨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小的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我懂”的灿烂笑容,又悄悄缩了回去。你低头咬了一口糖醋小排,酸甜的滋味直抵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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