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夏以昼觉得王岚住进来这事儿,开头真挺好。
王阿姨家有事,孙子王岚暂时借住奶奶家。夏以昼乐呵了几天——王岚跟他同岁,个头看着也挺能蹦跶,小区那个掉漆的旧篮球场终于不再是他的个人表演舞台了。他连新球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大展身手。
可没两天,夏以昼就咂摸出味儿不对了。这王岚,有毒。像块吸力十足的磁铁,把他那个宝贝妹妹牢牢吸了过去。
那天下午,阳光斜斜地打在老旧的木头饭桌上,空气里浮着细小的尘埃。夏以昼刚灌了口水,一抬眼,就看见王岚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捏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
水果刀在王岚手里轻巧地转着,薄薄的、几乎透明的苹果皮打着卷儿垂下来,又长又不断。你就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托着腮,眼巴巴地看着,那眼神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
夏以昼喉咙里那口水猛地噎了一下,不上不下。这场景太熟悉了,熟悉得刺眼——削苹果,那是他夏以昼的活儿!从小削到大,削到你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苹果就该是哥哥削好、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递过来的。
“喏,给你。”王岚的声音温温和和的,带着点笑意,把那个光溜溜、完美无瑕的苹果递到你面前。
你刚要伸手去接,夏以昼像阵风似的刮到桌前。他动作快得带起一股气流,一把就将那个刚削好的苹果从王岚手里捞了过来。苹果皮还软软地搭在桌角,带着新鲜的汁水气息。
“谢了啊!”夏以昼的声音有点冲,像憋着一股无名火。他看也没看旁边两人错愕的表情,张开嘴,对着那白生生的苹果肉就是狠狠一大口。“咔嚓”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突兀。他嚼得用力,腮帮子都鼓了起来,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王岚,带着点挑衅,又藏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你小嘴微张,看看自己空落落的手,又看看哥哥那恶狠狠啃苹果的样子,最后目光落在王岚脸上。王岚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甚至带着点纵容的无奈,抬手轻轻揉了揉你的发顶:“没事,我再给你削一个。”
夏以昼嘴里塞满了苹果,那清甜的汁水此刻尝起来却有点发苦发涩。他看着王岚那只落在你头顶的手,那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一股邪火“噌”地窜上脑门,烧得他心口发烫。他猛地扭过头,不再看那刺眼的一幕,把剩下的苹果核重重扔进角落的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削苹果事件只是个开始,像投入湖面的第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却一圈圈扩大,搅得夏以昼心湖再难平静。
饭桌上,红烧鸡翅那诱人的酱色光泽和浓郁的香味弥漫开来,那是奶奶的拿手好菜,也是你的最爱。往常,夏以昼总会眼疾手快地把盘子里最大、肉最厚的那只鸡翅稳稳夹进你碗里,看你满足地眯起眼,像只被顺毛撸舒服了的小猫。这是他专属的、不容置疑的仪式感。
可今天,他伸出去的筷子刚悬在半空,另一双筷子已经捷足先登。
“来,给你,这个看着就好吃。”王岚的声音依旧是那副温润调子,轻巧地越过他,将那只最肥美的鸡翅稳稳放进了你的碗里。他甚至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指尖拂过你低头时垂落的几缕发丝,将它们轻柔地别回你的耳后。
那动作太熟稔了,熟稔得像演练过无数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住。夏以昼悬在半空的筷子僵住了,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盯着你碗里那只油亮亮的鸡翅,又猛地抬起眼,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子,狠狠扎在王岚那只刚刚收回的手上。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被侵犯领地的愤怒和被取代的恐慌,如同火山熔岩在他胸腔里轰然喷发,瞬间烧毁了所有理智。
“啪 !”
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响!
夏以昼手里的筷子被他狠狠摔在桌上,其中一根甚至弹跳起来,滚落在地。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木地板上刮出尖锐刺耳的噪音。饭桌上,奶奶惊愕地抬起头,你吓得肩膀一缩,手里的勺子差点掉进碗里。只有王岚,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看着夏以昼,那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夏以昼无法理解的探究。
夏以昼一个字也没说。他只觉得喉咙被滚烫的硬块死死堵住,再多待一秒就要爆炸。他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凛冽的低气压,几步就冲回自己的房间。
“砰——!”
房门被甩上的巨响震得整个屋子似乎都颤了颤,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饭桌上凝固的空气。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夏以昼胸口剧烈起伏,像刚跑完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他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他心口有团熊熊燃烧的邪火。
王岚!又是那个王岚!臭小子 ! 勾引自己妹妹 ! 削苹果……夹鸡翅……揉头发……那小子凭什么?凭什么抢走这些本该属于他的、专属的权利?你那亮晶晶的眼神,那自然而然接受王岚照顾的样子,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心尖上。
更让他心慌意乱、如鲠在喉的,是前几天无意撞见的那一幕。
那天傍晚,夕阳的余晖给院子镀上一层暖金色。他抱着篮球回来,刚走到家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压得低低的说话声,是你和王岚。
“……这样对吗?”你的声音小小的,带着点不确定。
“快了快了,这片应该放这儿。”王岚的声音很耐心,“我跟我朋友他爸说好了,绝对没问题,肯定能赶在……”
后面的话模糊了,但“定制”这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清晰地投入夏以昼的耳中。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透过门缝,只看到你和王岚的头凑得很近,中间摊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小小的硬纸片——是一副拼图。两个人神神秘秘的,气氛融洽得……刺眼。
定制?什么拼图需要定制?还搞得这么神秘兮兮?夏以昼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定格在一个他最不愿深想、却又无法摆脱的猜测上:定情信物!肯定是王岚那小子搞的鬼!用这种小把戏哄骗你!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紧了他的心脏,越勒越紧,几乎让他窒息。难怪……难怪王岚对你那么好,又是削苹果又是夹鸡翅……原来是在打这个主意!他想抢走你!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慌和愤怒,远比王岚那些表面的“殷勤”更让他难以承受。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带着点犹豫,小心翼翼地响起,打断了夏以昼脑中翻腾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黑暗念头。
他像被惊醒的困兽,猛地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薄薄的门板。门外是谁?还用问吗?除了那个抢走一切的“罪魁祸首”,还能有谁?
夏以昼喉咙里滚过一声压抑的低吼,像受伤野兽的呜咽。他不想开门,一点也不想看到那张温和无害、此刻在他眼里却无比虚伪的脸。可那敲门声带着一种固执的坚持,不疾不徐,一下,又一下,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进。”他终于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依旧坐在地上,没起身,像一尊凝固的、充满敌意的雕像。
门把手转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王岚的身影出现在门缝里,他探进半个身子,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眼神里却带着点小心翼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客厅微弱的光线和声音。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朦胧夜色。王岚似乎犹豫了一下,目光在坐在地上、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夏以昼身上停留片刻。然后低下头掏东西。
夏以昼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来了!那个东西!那个该死的“定情信物”!
果然,王岚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扁平的、用牛皮纸包得整整齐齐的长方形物件。他捏着那个东西,往前走了两步,在距离夏以昼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似乎想递过来,又有点踌躇。
夏以昼积蓄已久的怒火和委屈在这一刻彻底被点燃、引爆!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几步就冲到王岚面前。他根本没看那东西是什么,只觉得那刺眼的包装纸像烧红的烙铁,灼痛了他的眼睛。
“你想干嘛?!”夏以昼的声音如同炸雷,在狭小的房间里轰然响起,震得窗玻璃似乎都在嗡嗡作响。他一把揪起王岚的衣领,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阻止他把那东西递得更近。
夏以昼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睛赤红,死死瞪着王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出来的,带着冰碴和火星:“妹妹被你抢走了你满意了?!嗯?!现在还拿着这破玩意儿来我面前炫耀?!显摆你的定情信物是吧?!王岚你欺人太甚!”
最后那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嘶哑和崩溃边缘的绝望,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吼完,他只觉得一阵眩晕,眼前发黑,攥着王岚衣领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王岚被他吼得彻底懵了,脸上温和的表情第一次裂开,只剩下纯粹的、巨大的茫然和惊愕。他眼睛瞪得溜圆,看着眼前暴怒的夏以昼,像看一个完全陌生的、无法理解的人。
“什……什么定情信物?”王岚的声音带着真切的困惑,甚至有点结巴,“夏哥,你……你说什么呢?什么抢走?”
“还装?!”夏以昼气得眼前发黑,另一只手猛地指向王岚手里那个被攥得有些变形的牛皮纸包,“这不是你给她定制的?你们俩偷偷摸摸搞的那个拼图!不就是想讨好她吗?!削苹果!夹鸡翅!揉头发!现在连定情信物都整出来了!王岚你行啊!真行!”夏以昼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感受到的哭腔。
他越说越气,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天衣无缝,心口那股被背叛、被夺走的酸楚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撕裂。
王岚被他劈头盖脸一顿吼,脸色也微微变了,不再是那种温和无害,而是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愠怒和哭笑不得。他用力挣了一下,甩开了夏以昼攥得死紧的手,脖子上留下清晰的指痕。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强压下情绪,然后以一种极其无奈、甚至有点荒谬的眼神看着夏以昼。
“夏哥!你脑子被篮球砸坏了吧?!”王岚的声音也拔高了,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荒谬感,“谁告诉你这是定情信物了?!你自己看看清楚!这是你妹让我帮忙去定制的!送你的生日礼物!”
他像是被夏以昼的“诬陷”气到了,动作有些粗暴地一把撕开了牛皮纸包装的一角,露出了里面拼图盒子的一角。然后,他索性把整个盒子翻过来,将印着图案的那一面,猛地杵到夏以昼鼻子底下!
“瞪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上面是谁?!”
夏以昼被王岚吼得一愣,那句“送你的生日礼物”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他沸腾的怒火骤然一滞,只剩下一片混乱的白烟。他下意识地、带着残余的怒气和巨大的惊疑,低头看向那几乎贴到自己脸上的拼图盒封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盒子上的图案,是一张明显有些年头的照片,像素不高,带着旧时光特有的暖黄色调。
照片里,是夏天。暴雨初歇,院子的低洼处积了一个小小的水坑,映着雨后格外干净的蓝天。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背心短裤,裤脚高高卷到大腿上,光着脚丫子,正背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小男孩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露出掉了两颗门牙的豁口,笑得傻气又得意。他故意踩进水坑里,浑浊的水花溅得老高,打湿了他的裤腿。背上的小女孩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小脸埋在他汗津津的肩窝里,看不清表情,但露出的半张小脸上,嘴角也是弯弯的,像是在笑。
那个豁牙傻笑的小男孩,是夏以昼。
那个趴在他背上、小小软软的一团,是你。
夏以昼的呼吸,猛地停滞了。
他像被施了定身咒,所有的暴怒、委屈、猜忌、恐慌……那些几乎将他撑爆的激烈情绪,在看清照片的瞬间,如同退潮般轰然消散,只留下一个巨大而空洞的茫然。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瞳孔里映着那个背着你、在小小的水坑里撒野的自己,那个只属于你们俩的、被时光尘封的、无忧无虑的瞬间。
记忆的闸门被这小小的画面轰然撞开。那个闷热的、雨后弥漫着泥土清香的下午,奶奶的唠叨,你湿透的裤脚,他挨的那顿不轻不重的揍……所有的细节,伴随着照片上那灿烂到傻气的笑容,汹涌地冲刷着他的脑海。
“你……”夏以昼的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他抬起头,脸上的暴戾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近乎呆滞的茫然和难以置信,看向王岚,“这……这是……”
“这是你!”王岚没好气地接话,把拼图盒子往夏以昼怀里重重一塞,仿佛甩掉一个烫手山芋,“是你妹翻了好久老相册才找到这张照片,说这个你,傻乎乎的 ! 她说你生日快到了,想送你个特别的礼物。听说我有个朋友的爸爸开了家能做定制拼图的店,就求我帮忙,说想给你个惊喜,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保密!你妹妹特意叮嘱了,到时候要把拼图打乱,再陪你拼一遍 ,说这样有意义 ! ”
王岚越说越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定情信物?夏哥,你这想象力不去写小说真是屈才了!我削个苹果夹个鸡翅怎么了?那是我看你这几天写作业愁眉苦脸的,想着帮你分担点!结果倒好,被你当贼防着!”
夏以昼抱着那个沉甸甸的拼图盒子,像是抱着一个刚刚引爆过的炸弹,手脚冰凉,又滚烫得发麻。王岚的话像锤子一样砸在他心上,每一个字都带着真实的荒谬感和一丝……委屈?原来那些让他妒火中烧的“殷勤”,竟然……竟然只是为了帮妹妹腾出时间准备这个生日惊喜?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夏以昼,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羞愧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脸皮火烧火燎,刚才那副暴跳如雷、恨不得吃了王岚的样子,此刻回想起来,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砰!”
房间门突然被从外面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轻响。
夏以昼和王岚同时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你扒在门框边,探进来半个小脑袋。脸上哪里还有刚才饭桌上被吓到的惊慌?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狡黠的笑意,像偷吃了蜜糖的小狐狸。你的嘴角高高翘起,弯成一个得意又促狭的弧度,目光精准地落在抱着拼图盒子、呆若木鸡的夏以昼身上。
“笨蛋哥哥 ! ”你清脆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现在知道啦?哼,叫你乱发脾气摔筷子!”你皱了皱小鼻子,伸出白白嫩嫩的手指头,隔空点了点那拼图盒子,语气陡然变得凶巴巴,却又掩不住那丝甜味儿,“罚你!拼不完这一千块碎片,今晚不准吃饭!奶奶做的红烧肉也不准吃!一块都不准!”
说完,你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宣告,冲着一脸愕然又憋笑的王岚做了个鬼脸,然后“嗖”地一下缩回脑袋,只留下门框边微微晃动的空气,还有一串银铃般、带着小小恶作剧得逞意味的笑声,清脆地回荡在走廊里,也清晰地钻进夏以昼嗡嗡作响的耳朵里。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比刚才更加诡异。
夏以昼抱着那个拼图盒子,像抱着个烫手的山芋,又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低着头,视线黏在照片上那个背着你、笑得傻气的自己身上,耳朵尖红得几乎要滴血。刚才那惊天动地的怒火和指控,此刻都化作了沉甸甸的、带着甜味的尴尬,沉甸甸地压在心上,让他抬不起头来。
王岚看着夏以昼那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窘迫样子,刚才被冤枉的憋屈感倒是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点揶揄:“咳,夏哥,现在……还觉得我是来炫耀定情信物的吗?”
夏以昼猛地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凶巴巴的,可配上他通红的耳朵和尴尬的表情,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反倒显得有点……可怜巴巴。
“闭嘴!”他声音闷闷的,带着恼羞成怒的意味,抱着盒子就想往书桌上放,仿佛那盒子能隔绝他此刻所有的窘迫。
“行行行,我闭嘴。”王岚耸耸肩,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指了指门口,“那……我先出去了?你们兄妹俩好好‘拼’?”他特意加重了“拼”字,带着点促狭。
夏以昼没理他,背对着他,动作有些僵硬地把拼图盒子放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盒子上那个小小的“你”的笑容。
王岚摇摇头,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还贴心地带上了门。关门声很轻,却像是一个信号,让房间里紧绷的空气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夏以昼依旧背对着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窗外的夜色更浓了,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书桌上台灯的光晕,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沉默的轮廓。他看着照片,照片里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仿佛在无声地嘲笑此刻这个又蠢又暴躁的自己。
他慢慢转过身,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门外很安静,但他知道,那个小坏蛋肯定没走远。他甚至可以想象出你此刻一定竖着小耳朵贴在门上,像只警惕又好奇的小兔子,等着听里面的动静。
心里那股翻腾的羞恼和尴尬,被一种更柔软、更熨帖的情绪一点点取代。是那种被笨拙却无比珍视地爱着的感觉。原来那些“被抢走”的专属,从未离开过。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更隐秘、更让他措手不及的方式,回到了他身边,带着点小小的“报复”,也带着满溢的、只属于他的心意。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走到门边,猛地拉开了房门。
果然!
你根本没走,就贴着门框站着,小脸因为猝不及防的开门而微微受惊,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但下一秒,那点惊吓就迅速被强装的镇定和残留的“凶巴巴”取代了。
“干嘛?”你挺起小胸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有气势,“想求饶也没用!说了拼不完不准吃红烧肉……”
话没说完,夏以昼已经伸出手,动作快得让你来不及反应。他宽大的手掌,带着熟悉的、干燥的暖意,精准地落在了你的头顶。
不是揉。
而是带着点惩罚意味地、不轻不重地、揉乱了你早上精心梳好的、顺滑的头发。
“啊!”你短促地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脑袋,气鼓鼓地抬头瞪他,“夏以昼!你干嘛弄乱我头发!”
夏以昼看着你顶着一头乱毛、炸毛跳脚的样子,刚才所有的窘迫、羞恼,仿佛都随着这恶作剧的一揉烟消云散了。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虽然还有点别扭,但眼底那熟悉的、带着点坏心眼的温柔光芒,终于重新亮了起来。
“罚你。”他学着你刚才凶巴巴的语气,声音却带着明显的笑意,低沉悦耳,“罚你个小坏蛋,跟外人合起伙来骗你哥。”他顿了顿,看着你气呼呼又有点心虚的小脸,声音放软了些,“……还有,谢谢。”
最后那两个字很轻,却清晰地落在你耳朵里。
你抱着脑袋的手顿了顿,脸上强装的凶悍像阳光下的薄冰,迅速融化。一丝甜甜的笑意从眼底漾开,爬上你的嘴角。你哼了一声,别开小脸,但语气明显软了下来:“……哥哥,是你自己笨!大笨蛋!一千块拼图哦,少一块都不行!” 你又强调了一遍,只是这次,怎么听都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夏以昼没再说话,只是笑着,又伸手,这次是极其轻柔地,把你被他揉乱的那几缕发丝,小心翼翼地别回了你的耳后。指尖拂过你温热的耳廓,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然后,他侧过身,让开门口的位置,目光看向房间里书桌上那个拼图盒子,下巴朝里面扬了扬。
“进来吧,”他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不是要监督我拼完一千块才准吃饭吗?光靠我一个人,拼到明天早上奶奶的红烧肉都凉了。”他故意叹了口气,眼底的笑意却更深,“……小监工。”
你眨了眨眼,看着哥哥脸上那熟悉的、带着点无奈又宠溺的笑容,看着他身后书桌上那盒承载着你们共同记忆的拼图,又看了看旁边走廊里探头探脑、一脸憋笑的王岚。刚才饭桌上的风暴、房间里的怒吼,仿佛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
你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最终绽开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像盛满了整个夏夜的星光。
“知道就好!”你清脆地应了一声,像只欢快的小鸟,灵巧地从夏以昼让开的位置钻进了房间,目标明确地奔向书桌,嘴里还不忘催促,“快点快点!笨哥哥!从边角开始拼!王岚哥你也来帮忙!不许偷懒!”
夏以昼看着你雀跃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门口笑着摇头走进来的王岚,心口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彻底落了地,被一种暖融融的、踏实无比的甜意填满。他轻轻关上房门,将门外世界的纷扰暂时隔绝。
房间里,台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书桌,崭新的拼图碎片在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泽,等待着被重新组合成那个雨后的、小小的、只属于他和你的世界。
他走到桌边,在你身边坐下,拿起一片边缘碎片。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硬纸板,心里却一片滚烫。
嗯,一千块。他看了一眼身边已经开始认真分拣碎片的你,又看了看对面也坐下来的王岚。时间还长,但没关系。
橘色的台灯光晕像一层暖融融的糖霜,温柔地覆盖在书桌的一角,将你们三人围拢在一个小小的、静谧的光圈里。
空气里只剩下拼图碎片被拿起、放下时细微的沙沙声,以及你们偶尔低声交流的只言片语——“这片像天空?”“不对,是水坑的反光吧?”奶奶炖的红烧肉那浓郁的香气,丝丝缕缕从门缝里钻进来,无声地提醒着人间烟火的美好。
夏以昼低着头,指尖小心地拈起一片形状奇特的碎片,目光专注地在桌面上搜寻它的位置。不经意间抬眼,视线恰好撞上你同样抬起的、亮晶晶的眼睛。
你正把一小片找到归宿的拼图轻轻按进画面里——那恰好是照片上他豁牙大笑的嘴角。你的眼底映着灯光,也映着小小的、完整的他。
没有言语,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同时在你们眼底漾开,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两颗小石子,荡开的涟漪无声地交织在一起,温柔地包裹住所有未曾言说的亲昵和此刻无需多言的安宁。
夏以昼低下头,继续在满桌的碎片里笨拙而笃定地寻找着下一块属于你们共同记忆的拼图,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也变得温柔而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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