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正蹲在院角的青石板上,小胖手揪着一根可怜的狗尾巴草,奶奶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沉默地择着一把水灵灵的豆角。老宅的木门“吱呀”一声,慢悠悠地开了。
门口站着个很高的人,穿着身样式奇特的、笔挺的深色衣服。阳光有点晃眼,你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那身影莫名地让你安心,像晒饱了太阳的棉被。奶奶的手顿了一下,豆角掉进盆里,溅起几滴水珠。她没说话,只是抬眼看着那人。
那人走进院子,脚步声很轻。他蹲下身,这下你看清楚了——是哥哥!可又不是你每天追着屁股后面跑的那个哥哥。这个哥哥的脸更硬朗些,眼睛里的东西也更深沉,像藏着很多你没见过的小星星。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不像家里那个总被奶奶唠叨“鸡窝头”的臭小子。
“奶奶,”他的声音有点哑,带着一种你听不懂的沉重,“是我,以昼。我……从……十五年后来的。”
你眨巴着眼睛,看看奶奶,又看看这个“大哥哥”。奶奶沉默着,脸上的皱纹像凝固的溪流。她没追问,也没露出特别惊讶的表情,只是重新低下头,枯瘦的手指缓慢而坚定地继续剥开豆荚。空气里只有豆角被掰断的轻微脆响。
你才不管那么多!是哥哥的味道!是哥哥 ! 是香香的哥哥 ! 你像颗小炮弹,“嗖”地一下从地上弹起来,一头撞进他敞开的怀里。夏以昼身上的布料凉凉的,带着点陌生的金属气息,但怀抱宽厚又结实,稳稳地接住了你。你兴奋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小脚丫乱蹬。
奶奶问夏以昼最近在干嘛,夏以昼如实回答。但是没说是为了保护妹妹才成了执舰官。
“哥哥!哥哥!”你搂着夏以昼的脖子,声音又尖又亮,带着五岁孩子特有的、毫无保留的骄傲,几乎要穿透老宅的屋檐,“我哥哥太厉害了!他是执舰官!”
搂着你的手臂猛地收紧了。你感觉他好像吸了一口气,胸腔微微震动了一下。他低下头,下巴轻轻蹭了蹭你毛茸茸的头顶。你仰起脸,看见他眼睛里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飞快地闪过,像流星划过夜空,快得让你抓不住。但他很快又笑了起来,嘴角弯起熟悉的弧度,只是那笑容底下,藏着一丝你看不懂的酸涩。
“嗯,”他的声音闷闷的,贴着你耳朵响起,“小祖宗还挺懂行。” 那点酸涩在他心里蔓延开来,像滴入清水的墨汁。成为执舰官……那是保护你、保护他失而复得的这一切的代价。他抱紧怀里温热的小身体,这个代价,他付得心甘情愿。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倒流回童年的、色彩斑斓的梦。这个“大哥哥”似乎要把你童年所有的愿望清单都狠狠勾掉。
游乐场的旋转木马转了一圈又一圈,彩色的灯光在你眼前模糊成流动的光带。他稳稳地站在围栏外,笑着看你,每次木马转到离他最近的位置,你都能看清他眼里的纵容。
小火车“呜呜”地叫着穿过假山洞,他坐在你旁边,狭小的车厢里塞满了他身上的气息。他把你高高架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视野一下子变得辽阔无比。你一手抓着他微硬的短发保持平衡,一手举着老大一团粉红色的棉花糖,小心地啃着,黏糊糊的糖丝粘了你一脸,也蹭脏了他笔挺的衣领。他毫不在意,只是稳稳地扶着你乱晃的小腿。
跳楼机升到最高点时,你吓得紧闭双眼,小手死死攥住他的大手。失重感猛地袭来,你忍不住尖叫。下坠的狂风里,你听到他低低的笑声,带着点促狭:“怕了?小傻子?” 可那只被你捏红的手,始终有力地包裹着你,纹丝不动。
老宅的院墙上多了一幅巨大的、色彩狂野的涂鸦。你握着蜡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大飞船,他则添上了几个张牙舞爪的太空怪兽,惹得你咯咯直笑。他的手出乎意料地灵巧,能给你编出各种各样漂亮的花样辫子,比幼儿园老师编的还好看。你顶着新发型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得意地向奶奶炫耀。
唯一的挫折发生在抓娃娃机前。那个红彤彤、圆滚滚的苹果娃娃,仿佛焊在了玻璃后面,爪子一次次滑过,就是抓不住。委屈和挫败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你小嘴一瘪,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哭声惊天动地。
“哎哟,小祖宗,别哭了别哭了。”夏以昼慌乱地蹲下来,手忙脚乱地给你擦眼泪。他瞪了一眼那个可恶的苹果娃娃,又看了看哭得直抽抽的你,眼神闪烁了一下,带着点做坏事的紧张。他轻轻捏了捏你的小手,指尖不经意地拂过冰冷的玻璃面。
你泪眼朦胧地再次按下按钮。爪子晃晃悠悠下去,这次却像长了眼睛一样,精准无比地钩住了苹果娃娃的挂绳!你惊喜地忘了哭,看着娃娃“哐当”一声掉进出货口。你尖叫着把它捞出来,紧紧抱在怀里,破涕为笑。他偷偷松了口气,揉揉你的脑袋:“看,我说你能行吧?”你不知道,其实是哥哥偷偷用了evol。
最让你尖叫的还在后面。那是在老宅后面的小土坡上,夕阳把一切都染成了暖暖的金色。你拽着他的衣角,仰着小脸,眼睛亮得惊人:“哥哥!飞!像以前那样!”
小时候的哥哥也试过用他那还不稳定的力量把你举起来,但最多离地一小会儿就摇摇晃晃掉下来。你记得那种短暂悬浮的新奇,也记得摔在地上的疼。
他低头看着你充满渴望的小脸,嘴角弯了弯,带着点成年人的了然和纵容。“开始咯。”他低声说,声音里透着一种你从未感受过的强大自信。
没有小时候那种吃力的憋气声,也没有摇摇晃晃的颤抖。你只觉得一股温和而无法抗拒的力量稳稳地托住了你的身体,双脚瞬间离开了坚实的地面!风从耳边掠过,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地面在视野里迅速下沉,你越升越高,屋檐、院墙、奶奶在菜畦里忙碌的身影……一切都变得小小的。
“哇——!”你张开手臂,像只真正的小鸟,兴奋的尖叫划破了黄昏的宁静。夕阳的金辉毫无遮挡地洒满全身,暖洋洋的。他稳稳地站在下面,仰头看着你,脸上的笑容在夕阳里模糊又清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让你无比安心的力量。你飞起来了!飞得好高好高!你咯咯笑着,感觉整颗心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快乐得忘乎所以。
快乐的时光像指间的流沙,怎么也抓不住。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空气里带着点闷热的湿意。老宅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毫无预兆地,院子上方的空气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撕开了一道口子,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微弱的蓝紫色弧光,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裂缝无声地扩大。光影晃动间,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裂缝里掉了出来,踉跄着站稳——是十岁的夏以昼!穿着他那件洗得有点发白的旧T恤,脸上还带着点穿越带来的懵懂和惊魂未定。
他甩甩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子中央、穿着陌生制服、挺拔高大的自己。十岁的眼睛瞬间睁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里面塞满了毫不掩饰的惊愕和一种近乎灼热的憧憬。
他的目光像刷子一样,一遍遍扫过那身笔挺的制服,扫过对方沉稳的姿态和眉宇间那股他从未在自己身上感受过的、属于真正强者的从容。
二十五岁的夏以昼看着那个小小的、眼神发亮的自己,心头五味杂陈。他弯下腰,轻轻推了推还沉浸在飞天快乐里、抱着苹果娃娃的你:“去,到奶奶那儿去。”
你懵懂地看看他,又看看那个突然出现的小哥哥,乖乖跑向屋檐下择菜的奶奶。奶奶放下手里的豆角,把你轻轻揽到身边,布满皱纹的手安抚地拍着你的背,浑浊的眼睛平静地望向院子中央的两个夏以昼。
时空裂缝边缘的蓝紫色弧光闪烁得更急了,发出低沉的嗡鸣,像催促的鼓点。二十五岁的夏以昼知道时间到了。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奶奶,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感激、眷恋、还有深埋心底的痛。他正要转身走向那即将闭合的裂缝,一直沉默的奶奶却突然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那细微的嗡鸣。
“以昼,”奶奶的声音平缓得像院子里的老井水,“过来一下。”
他脚步顿住,顺从地走了过去,在奶奶面前微微弯下腰。屋檐的阴影温柔地笼罩着祖孙俩。奶奶抬起手,枯瘦的、带着雪花膏清香的指节,轻轻地拍了拍他挺括制服的肩膀。一下,又一下。
“以昼,”奶奶的声音很低,只有夏以昼能听见,“最近,过得很辛苦吧?” 她的目光洞悉一切,平静地落在夏以昼眼底深处。
“奶奶知道,你的梦想是做DAA飞行员,你未来一定是碰到了困难吧 ? 奶奶相信你一定能够克服它,战胜它。还有,奶奶这把老骨头,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你要好好保护妹妹,奶奶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奶奶再次拍了拍夏以昼的肩膀。
奶奶收回手,脸上皱纹舒展,露出一个极其浅淡、却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笑容:“好了,以昼,回去吧。我们……会想你的。”
那“我们”两个字,像一根细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夏以昼心底最深处那层名为“执舰官”的坚硬外壳。
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鼻尖酸涩得厉害。他猛地低下头,喉咙里堵着硬块,压抑的哽咽几乎冲破控制。
夏以昼吸了口气,硬是把那翻腾的情绪压了回去,只留下一句沙哑的、浸透了无尽眷恋的低语:“奶奶……能再见你一次,我真的很知足了。”
他直起身,迅速抬手抹了一下眼角,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些许平静。他转向旁边那个一直紧紧盯着他、眼神亮得惊人的十岁的自己。
“喂,臭小子,”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点,带着点习惯性的调侃,可那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要保护好妹妹,知道吗?” 他指了指躲在奶奶身后、抱着苹果娃娃、正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的你。
十岁的夏以昼用力地点了点头,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眼神坚定得像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交接仪式:“嗯!我一定会……成为你!”
“哥哥再见!我会想你的!”你从奶奶身后探出小脑袋,你犹豫了一下,跑过去抱了抱夏以昼,然后跑回奶奶身旁。夏以昼感觉制服口袋被扯了扯,但没有多想。
夏以昼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你们三个最后一眼——奶奶佝偻却平静的身影,小夏以昼眼中燃烧的憧憬和决心,还有你那张仰起的、写满纯真依赖的小脸。
夏以昼要把这一幕刻进骨头里。然后,他猛地转身,不再迟疑,大步走向那道闪烁不定的时空裂缝。深色的制服身影被那蓝紫色的光芒吞噬,瞬间模糊,紧接着,裂缝像一张贪婪的嘴,猛地向内一缩,消失得无影无踪。院子里只剩下槐树在风里沙沙的轻响,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时空能量残留的微涩气息。
——
现代,远空舰队执舰官办公室。
冰冷的银灰色调包裹着房间,只有仪器低微的嗡鸣。夏以昼靠在椅背,制服笔挺却带着穿越归来的疲惫。他闭着眼,指节按压着抽痛的太阳穴。指尖下意识探进制服口袋,却猝不及防地触碰到一团熟悉的、毛茸茸的柔软,和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夏以昼的动作顿住。
他睁开眼,带着一丝近乎虔诚的小心,缓缓掏出那个小小的、红彤彤的苹果娃娃。它安静地躺在他宽大的掌心,粗糙的绒毛蹭着带着薄茧的指尖,塑料小眼睛呆呆望向他,上面甚至还沾着一星半点早已干涸的、亮晶晶的棉花糖渍。
小纸条上写着歪歪扭扭的的字迹 :“哥哥,我和奶奶很爱很爱你,要一直开心 ! ”
窗外是浩瀚冰冷的星河,巨大的舷窗映着远处港口明明灭灭的灯火,办公室恒温的空气带着金属的凉意。
可夏以昼的指尖,却无比清晰地烙着那个遥远夏日的温度——旋转木马的喧闹歌声,棉花糖融化的甜味,跳楼机俯冲时灌进喉咙的风,院墙上狂野的涂鸦,夕阳里你兴奋的尖叫……还有奶奶枯瘦的手拍在肩头时,那沉甸甸的暖意。
那暖意,此刻正透过掌心毛茸茸的小东西和小纸条,丝丝缕缕地渗进心口,像一捧捂了十五年的、温热的阳光。
夏以昼微微收拢手指,将苹果娃娃和纸条轻轻拢在掌心,贴向心口的位置。嘴角抿紧的线条,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悄然融化成一个极其柔软、无比真实的弧度。
原来跨越了十五年的漫长时光,那些最珍贵的暖意,终究会穿透冰冷的宇宙尘埃,化作掌心一团小小的、毛茸茸的太阳,安静地熨平了所有名为“代价”的皱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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