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回到两个时辰前,我绝对不会把那个牌位丢下床了!
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元和景绝望地想。
“祝长生……夫君,我明日给你多烧些纸,你……你快安息吧……”
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屋外的女人哭声越发凄厉,哀怨的“呜呜”声一浪高过一浪,来自四面八方的孩童正扯着嗓子索命似地喊着“娘亲”,掺杂着扑棱棱拍打翅膀的声响,来自地狱的侍者们悄然而至。
“哇,哇、哇……”
元和景死死咬住牙关才勉强忍住大叫的冲动,内心里已经把祝长生这个短命鬼骂了一千遍。几乎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她伸手摸到枕头下面,把早上江印月塞来的符箓一把捏住,心里才总算有了丝踏实感。
“果然结阴婚是要遭报应的。”元和景抖着嘴唇埋怨道,“可这娃娃亲又不是我决定的,你干嘛来找我啊?”
心里越想越生气,她忍不住压着声音破口大骂:“死祝长……啊!”
门窗发出“哐镗”一声巨响,未毕的话被吓成尖叫。不知何时起了风,呼嚎着要把一切都撕碎开,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元和景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也被击碎了,连忙双手将符箓高举过头顶,紧闭着眼喃喃道:
“真武大帝保佑,玉灵官保佑……请召众神邪魔退散请召众神邪魔退散。”
元和景一刻不停地念着学来的口诀,可耳边的鬼哭狼嚎非但势头不减,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门被砸得哐哐直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要进来。仿佛受到了感召,女人和小孩的呼喊哭叫越发高昂,带着迫不及待的兴奋和渴望。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娘亲、娘亲……娘亲!”
出口的请神咒毫无回信,心底好不容易燃起的勇气也被吹得凉透,伴随着门板被“哗啦”一声碎成两半,元和景再也压不住哭腔,扯着嗓子放声大喊:“不管什么神,求你来救救我吧。”
“呵。”
笑声突兀至极地传入耳,即使穿过了层层叠叠的嘶嚎鬼叫,也依然清晰无比。元和景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门口出现个约有两人高的黑影,双耳高竖,头形长而低,身似猫,却又比猫更纤瘦,背对着让人看不清脸,只见身后火红如焰的尾巴如藤蔓般躁动狂舞。
“与其求这些老东西,还不如求求你夫君。”
面前一片眼花缭乱,脑中更是止不住地发白,元和景根本来不及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泼墨夜色下有银光忽而闪过,黑影迅速甩出一条尾巴,如鞭子般骤然砸向虚空,方才还猖狂的呼喊声瞬间变成此起彼伏的惨叫。
不管怎么说,这个突然出现的东西一定是来帮自己的。意识到这点的元和景终于颤颤巍巍地松下口气,可还未来得及喘匀,迎面而来的急促气流差点将人掀翻,幸亏她反应极快抱住了床柱子。
狂风如蝗虫过境,所到之处无不破败。花瓶落地的脆响淹没在呼呼风声中,梳妆台和桌椅也被砸得七零八落,窗户上贴的大红喜字早已不见踪影,刺骨寒意一阵阵侵袭着单薄的里衣,即使身体已抖如筛糠,元和景也不敢轻易松开这最后一根救命柱子。
那凭空而降的庞然大物像是正在进行一场厮杀,纵使被阴风裹挟,也丝毫未受影响。尾巴飞快地出手又收回,劈似刀,抽似鞭,刺似剑,一招一式毫不留情,起落间带掀起的阵阵气流混着磅礴的风,在屋内如鬼魅般乱窜不止。
屋顶发出岌岌可危的嗡鸣,这根床柱竟是不动如山,元和景手脚并用地将其扒拉得更紧,努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可除了挡在门口的那个巨大黑影,她什么也看不见。
单调的风声将耳朵灌得麻木,元和景感觉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了,眼球也被吹得生疼落泪,于是她干脆闭上眼睛,努力将身体遮掩在柱子之后,祈求着这场混乱能早些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擦过皮肤的风不再凌厉冰冷,听觉也能捕捉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元和景终于试探着睁开一只眼,缓慢倾身朝外看去。
已是云消雾散,明月高悬,透亮的月光洒满院落,正好映亮一身火烧似的皮毛。元和景死死盯着那个黑影,总觉得这个外形莫名眼熟,可一时半会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
张牙舞爪的尾巴纷纷归于平静,带着胜仗过后的傲然,悠悠然然地小幅度摆动着。凭借还不错的视力,她很快发现每条尾巴尖上都有一抹明显的白色,轻巧地缀在大片火红之后,直叫人想起晚霞将尽时早早挂起的星子。
对方像是根本没发现元和景,或者早已察觉,只是默许了她的偷看,就这么顶着那双惊魂未定又不掩好奇的目光,缓缓缩小、变化,最后凝成一个挺拔高瘦的男子模样。
我到底遇到的是个妖还是个鬼啊?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元和景当机立断,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将头往柱子上撞去,果然不负所望地失去意识时,她模模糊糊地想着:或许是做梦吧,醒来就好了……
“嘭”的闷响在堪堪安静下来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明显,祝长生下意识闭了闭眼,才安抚过这段突如其来的心惊肉跳。
他承认自己刚才的阵仗是有点大,不过也不至于把人吓成这样吧。
抱着“有必要关心一下自家娘子”的心理,他信步走上前,伸出食指在女子的鼻下探了探,感受到带着微暖的平稳气息时才放下心来。
“好吧。”祝长生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身来将脚边的凳子扶起,“娘子且休息,你我改日再会。”
待最后一声尾音也消失于虚无,房间里重归寂静,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一般,只有被子下的呼吸起伏规律而安稳,平整的被角还尚存余温。
“小姐。”
“小姐?”
“嗯……”梦里的烤鸡腿被一声声不厌其烦的呼唤打断,元和景含糊不清地应过,仍在休眠状态下的四肢却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盘子里香喷喷的鸡腿突然站了起来,毫不客气对着她脑袋当头一腿。元和景下意识抬手抵挡,可是痛感迟迟没有落下,忍不住低头看时,大鸡腿已经变成了黑黢黢的木牌位,上面端正写着“大理寺祝少卿之灵位”。
这下元和景彻底被吓醒了,一个打挺坐起身来,忙不迭往床底下看去。那个被她随手丢下床的牌位还躺在原地,打过蜡的边缘隐约泛着光,青天白日下看起来倒是没有夜里那么吓人了。
元和景咕咚一声咽下口水,小心翼翼翻身下床,用脚尖轻轻碰了碰,方正的底座被推歪几寸,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静。
夜里的经历走马灯似的从眼前过,她四下环顾一圈,桌椅皆是完好,梳妆台上还摆着昨夜匆忙卸下的珠钗,门窗严丝合缝地关着,明明和睡前别无二致。
元和景自顾自嘟哝道:“难道真是做梦?”
想了想,她还是把牌位捡起来,扯着袖子在面上仔仔细细擦过后端正放在桌面上,双手合十对着拜了三下,极尽虔诚地说:“能夫妻一场便是缘分,待会我就去给你烧好多好多纸钱,你且安心地去吧。”
语毕,她又不放心地补充了句:“千万别来找我啊。”
“小姐,晚些还要向夫人敬茶呢,莫要再赖床了。”
“知道了,你去备热水吧。”元和景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铜镜前坐下,仔仔细细端详镜中人的面貌。
鹅蛋脸,弯月眉,乌溜溜的瞳仁里折射出浅浅微光,眼角的泪痣并不明显,却衬得皮肤越发白皙莹润,红唇略有些发干,不过并未影响天生优越而美观的唇形,若能忽略眼下挂着的两片乌青,任谁见了不夸这是个水灵灵的大家闺秀?
净过面梳妆时,元和景特意吩咐多上些脂粉,檀月捏着盒子犹豫了半天,小心翼翼道:“敬茶过后便是姑爷的葬礼,小姐还要去见宾客,守灵堂呢。”
“罢了罢了。”元和景叹口气,任由自己被化成一张惨白如纸的哭丧脸。
才过门第一天,先是被噩梦吓得半宿没睡好觉,白天还要接着好一通折腾,怎么自己嫁个死人比嫁活人还麻烦?
不过总算是逃脱了父亲的掌控,日后自己再也没人管,也不必再因为偏心的老头受气。想到这些,元和景心里总算宽慰了些许。
敬茶仪式安排在大堂,少卿府向来是祝长生坐镇,前大理寺卿祝行之前些年突然暴毙,祝老夫人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没过多久便去了山林静养。不过眼下祝长生传来噩耗,也不知这位年迈体弱的老太太如何能受得住。
元和景先一步到了大堂,敬茶时也只有两人外加几个丫鬟在场,分明该是喜气洋洋的时刻,祝家却冷清得出奇。
祝老夫人一如面容般温和慈祥,简单走完过场后便拉着她起来,空旷静默大堂内,只有一遍又一遍的“你受苦了”说得声声诚恳。
葬礼还需祝老夫人主持大局,元和景便带着丫鬟下人们在门口迎客。白幡在风中肆意翻涌,正配今日阴沉沉的天空。刚等过没多久,便有轿子在府前停下,元敬瑭着一身玄色长袍,大步流星朝这边走来。
元和景没想都父亲会来得这样早,原本还琢磨着想法子避一避,现在却是无处可逃。眼见着人越来越近,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爹。”
回应她的,是毫不留情的一声“哼”。
元敬瑭是武将出身,早年间带兵打仗立下赫赫战功,即使现在已过耳顺之年,眉眼间依然带着英气,透出与生俱来的不怒自威。
元和景见惯了他这副样子,内心自然毫无波澜。分明和祝老爷定下娃娃亲的是他,现在生气的也是他,既然怎么做都无法让他满意,那自己就干脆走远些,眼不见心不烦好了。
眼睛远远捕捉到一抹素色,元和景光凭身形便能认出那是江印月,走得近了更能看清楚。来人长一张长辈爱夸有福气的圆脸,为了今日场合也只是略施粉黛,更显得五官清秀俊丽。
见到元和景,江印月神色不掩担忧:“看你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昨晚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我给你的符箓管用吗?”
本着不过是梦,无足挂齿的想法,元和景摇摇头表示无大碍:“你的符箓在哪里求的?快些丢了吧。”
也不知道梦里请来了哪方妖鬼,虽说声音听着还算顺耳,但那像猫又像狗的轮廓,怎么看也看不出是个好的。
江印月一脸真诚:“我自己画的。”
对上元和景隐隐冒火的视线,江印月连忙补充:“我是向教卜筮之术的师父学的,他说这符关键时刻能保命,我练了许久才画出这么几张,绝对不会出差错。”
元和景扯了扯嘴角,也同样真诚地道:“你去把学费要回来吧,我心疼银子。”
“那不行。”江印月突然想到什么,赶紧凑到元和景耳边,压低了声音,“之前说好给你算的姻缘卦,今日已经起卦了。”
元和景神色一凛,忙问:“如何?”
江印月道:“天雷无妄卦,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
“打住打住,说点我能听懂的。”
江印月清了清嗓子,复又道:“大凶之兆,预示前路坎坷,难得圆满,日后行事也需多加小心,否则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元和景惊得眼睛都瞪大了:“怎么会这样?”
江印月看起来也是束手无策的样子:“卦象上就是这么说的,总之……你日后多加小心吧。”
目送了江印月进门,元和景一脸生无可恋。要说这祝长生也是赶巧,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约好履行娃娃亲的前几日死,若不是已将离家的寄托放在这身上,她早就给自己另谋出路了。
接连有宾客到来,说的惋惜祝福之语她都一一应下。开席的时辰将近,有轿辇姗姗来迟,元和景见到来人后,连忙端正了神情,行礼道:“齐少卿。”
“祝夫人不必多礼。”雪白衣袍悄然融入这一片寥落景象中,狭长的眸中似有哀色,齐竟虚扶着她起身,随即叹息,“我与祝少卿本是同僚,如今却目睹着他红白相撞,偏偏凶手还在逍遥法外……”
“齐某愧对祝夫人,愧对祝家。”
“齐少卿言重了。”元和景换上一副沉重的表情,“能得齐少卿如此挂念,夫君在天之灵也能聊以慰藉。”
又客套过几轮后,齐竟迈入府邸大门。身侧的丫鬟提醒了时辰,如此也该是去给这位夫君守灵的时候。
新婚燕尔,夫妻俩的初次见面,便是以这样的方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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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嫁了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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