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风轻快,日头还未落山,不冷也不热。
迎着光,草色深深浅浅,忽有一阵颤动从远方传来,惊扰了叶上停歇的蝴蝶。
“看到对面那棵树了么?我们比谁先到!”
清朗的笑声随着疾驰的马蹄一同靠近,蝴蝶被惊动,扑扇着翅膀轻盈飞走,青草摇曳处,是两个少年在大地上追逐打闹。
微风扬起他们垂悬的长发,翻卷的袖袍如水波荡漾。长空之下,灿若骄阳。
酒后热意涌上脑海,膨胀的心胸定要放肆撒欢个痛快,鼓噪的心跳一下一下,仿佛要震出肺腑、震出胸腔——
管它呢!
无穷无尽的热气从喉间升腾,化为奔跑的喘息和欢笑,攥着缰绳的手溢满了汗,放纵着骏马自由狂奔。
飞驰、奔向远方——
越过草地、越过山坡、越过轻盈的蝴蝶、越过缓缓东流的云朵,将世间的烦恼与忧愁甩在身后,与身旁的人纵马并肩——
风声呼啸,光影疾驰,天地辽阔,无拘无束。
很快树影近在眼前,可蓝色身影却抢先半步。
谢云流一声笑,飞身从马上而起,扑向师弟。
“忘生!”
“师兄?等……!”
李忘生一惊,猝不及防被从马上带了下去,就地滚落三圈,随即两人开始了又一场较劲。
树叶簌簌作响,落英缤纷,两位少年过招拆招,将青草压折一片。
以往谢云流比李忘生年长,力气也比他大,可此时大约喝醉了酒,手上没用多大力,被李忘生卯着劲儿按在地上:“师兄耍赖!”
他也没挣扎,只是醉意熏熏望着李忘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一笑,鬓边碎发被夕阳照成了温柔的金,一双眼盛满日辉,水亮又多情,笑得没个正行:“又没说不许这般。”
李忘生:“……”
算了,不跟醉鬼讲道理。
他收了手上的力道,刚要起身,猛地被拽了下去。
“……!”
身体的震荡淹没于青葱的草丛间,可心头的震荡却几乎要溢出口。
李忘生置身于青草的幽香,浑身所触皆是草木的微凉,他却如火炙烤般热烫——
谢云流那双带着迷醉的眼正直勾勾地瞧着他,神态似乎有了几分清醒,可目光却还是那样的迷蒙。
迷蒙得让人心悸。
“……我闻到了。”他懒洋洋地说。
李忘生喉结滚动,下意识问:“什么?”
谢云流笑了笑,眉目舒朗。
“……你的信香。”
李忘生眼捷一颤,心跳倏然暂停。
只见那人慢慢俯身,偏头朝向他颈侧。
谢云流闭上了眼,像是在轻嗅般,长长吸了口气,而后过了片刻,又半睁开眼瞧他。
“师弟……”
他笑着,却微皱着眉,似乎是有些无奈的承认:“……你真的好香。”
风声忽止。
李忘生脑海一空,几乎失言。
“你……”
他动了动唇,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讨厌么?”
出于对自身领域的独占欲,天乾对天乾的信香会本能地感到侵犯和敌意——是很难生出欣赏和喜爱的。
“不。”
谢云流摇摇头,又重复了一遍:“你很香。”
他像是终于把什么话说了出来般,轻轻吐了口气。而后泄了劲,躺倒在李忘生身侧的草地上。
大约是玩闹之后疲意上来,谢云流有些困倦,他闭上眼,静静地听了会儿风。
“师兄……”
他听到李忘生唤他,声音有些奇怪的颤抖。
谢云流懒懒地,不想说话,只回了一个尾调上扬的:“嗯?”
“……”
对方却迟迟不语。
谢云流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便诧异地转头向一旁看去:“怎么了?”
李忘生已经坐了起来。夕阳照在他脸上,给原本冷白的面色添了一层暖红,高岭雪松移植人间,披上一层红尘薄纱,看着有人情味儿多了。
他瞧着这边,唇抿得紧紧的,不知怎么,眼珠看着有点红。
“你眼睛怎么了?”
谢云流脱口而出。
说完想起今日中午药铺老板的话,皱起眉头,霎时酒都醒了大半:“这么红?”
李忘生瞧了他许久,终是摇了摇头,狠狠闭上眼:“……没什么。”
他朝后躺了下去,用手臂盖住自己的眼睛,几乎精疲力尽。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说漏了。
酒麻痹了他的意志,让他有了那么一瞬的冲动。
他不该多想的,那不是他该想的。
师兄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让他生出了一丝错觉,生出了一些无望的妄念。
心急切地要升到天上,可天岂是他能想的?近在眼前,触不可及。过高的希冀落空,坠落的失望他该受着。
悬起的心重重摔回地里,溅不起一粒尘埃。
而流云又有什么错呢?
怪只怪他动了心。
李忘生无奈苦笑。
他再也不能对自己说,自己不会喜欢上自己的师兄。
他已经没有资格这么说了。
曾经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喜欢,不会喜欢,以为反复的劝诫会让自己清醒,可以让自己把握好分寸,在喜欢和不能喜欢之间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让自己能在喜欢师兄的前提下仍旧守好师兄弟的界线和身份。
可近日来发生的种种,让他苦心孤诣维持的平衡摇摇欲坠。
师兄的一举一动,轻而易举就能动摇他的判断,让他飞蛾扑火一般,朝火光坠去。
他甚至坠落的心甘情愿。
刚刚差一点问出口的话,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没用的,你失控了,你早已沦陷,无药可救。
李忘生平静地心灰意冷,却听到身旁窸窸窣窣的动静,随即手腕被人握住。
“风吹的么?”
谢云流似是到了旁边,想抬起他小臂看一看情况。
李忘生用上力气,压得紧紧的,不给看。
“光……太刺眼了。”
灼伤了他的双目,让他再不敢直视。
谢云流顿了顿,换了个位置,紧挨着他坐了下来,用身体为李忘生挡住光线。
“我帮你挡着,你可以睁眼了。”
李忘生静默片刻,放下手臂,慢慢睁开眼睛。
阴影之中,这下谢云流看清了,他连眼圈都是红的,眸中甚至还残留着水光。
就像哭了一样。
“你……你没事罢?”
不知怎么,谢云流突然有点慌张,“这这这、这么严重吗?”
“……”
李忘生别过脸,避开他的目光,“……已经无事了。”
“……下次不迎着日头了,”谢云流小声道,安慰似的,“等下给你弄个斗笠,长街上有不少卖这个的,我们去挑一件。”
李忘生“嗯”了一声,却没有把脸转过来的意思。
谢云流看着他,忽然说。
“我好高兴。”
“很少能与你同游,这几日很高兴。”
最后一丝热意被风吹散,谢云流酒彻底醒了,他安静下来,说话声音也跟着低了许多:
“我原本想,你那么久没下山,我要带你去很多地方,去喝酒,去吃面,去看长安新开的花,去见很多很多新鲜玩意儿。”
谢云流望着远处漂浮的流云,不由自主地笑了下:
“你常在山上,没见过这些,想来一定会喜欢。”
他望向李忘生,语气和缓到近乎温柔:
“可我现在又觉着,只是这样,一块儿躺着,什么也不干,就吹吹风,也很好。”
李忘生沉默良久,终于把目光移了回来,看着谢云流的眼睛:
“……是。”
即便他再失落,也是遏制不住地被师兄动心——
那便如此罢。
就算求而不得,人也是近在眼前的。
他们还能一同练剑,一同下山,朝夕相处,共饮闲谈……
师兄还是师兄,自己还是师兄的师弟。
这样就够了。李忘生想。
于是他也笑了笑,声音却有些哑:
“忘生也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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